她甚至无法说出那个名字。
曾经的她以为只要跑得足够远,就会安全了。
可当她来到了她所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最偏远的角落,也无法获得宁静。
汀森可能知道这处地底深渊。
这个假设,将她在数月时光里缓慢沉淀的平静,瞬间击成粉碎。
兔子睁开了粉色的眼睛,“你不对劲。”
娜兰也觉得自己不对劲。
另一个生物、尤其还是一个跨种族的物种的记忆,就这样塞进了她的脑袋里,这实在不是什么清醒的体验。
娜兰甚至需要分辨,哪些是她的记忆,哪些才属于汀森。
她开始混淆自己过去真正去过的地方,她觉得不应该这样。
记忆与现实所在的场景重叠,却处于两个不同的时期。那些记忆终究不属于她自己,她只能看到片段,无法主动追溯之前和之后的记忆。
娜兰看到的记忆究竟有多少真实性,她自己也没什么把握,更别说拿出来说。
要说她完全不好奇,那也是假的。
汀森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同样想获取更多信息。
兔子沉默了很久,“你怎么知道,这渠里曾经有东西的?”
娜兰一脸想哭的表情,“我看到……不,不是我看到的,但我就是看到了……我在说什么?对不起,我现在有些混乱。”
兔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拿好你怀里的荧光果,不要再掉了。”
兔子从十米高的石柱上跳下来,落在地上只有灰尘飞起来的微弱声音。他把娜兰放在地上,然后转身向后走:“看好。”
他站在石台边,活动了一下手腕。
娜兰双手捧着最后剩下的这颗荧光果,正想走过去给兔子照明,就看见他从石台边缘起跳,直接跳到了对面几十米远的石壁上挂着。
然后他一手把自己像猴子一样挂在岩石上,另一只手攥起拳头,砸在了身前的石体上。
——地震了。
在兔子手下,地底坚硬的岩石像一张脆弱的白纸,就这样被撕成两半。
娜兰被震得跌坐在地面,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震动,远处的石山一节节碎开,那堪比金矿的硬度的深渊岩石,在他的拳头下如同软绵绵的白砂糖。
兔子这一拳打出的沟壑,裂纹五六米宽,深不可见底,长度……长度看不到尽头。
然后他从容一个大跳,又轻又稳地落回娜兰身边。
地底的岩浆都给他一拳打出来了。
娜兰的表情缓慢定格在目瞪口呆。
那些被扬在空中的白色荧光果,缓缓地坠落进黑暗的狭缝。
壮阔的崩裂后,灼热的暗红色岩浆流了下来,炙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升温到体感温度换了一个季节。
他们看着岩浆像红色的河一样流进了石台的水渠,划出半道红色的弧线。但因为断裂口的岩浆在空气中遇冷,很快重新凝固成新的石面,堵住了原本的裂口。
兔子淡漠道:“这就是魔神祭台原本的模样。随着我族神明的力量陷入沉眠,这些岩浆很久都不曾主动灌溉祭台了,以前这里的渠,从来就没空过。”
娜兰好奇问道:“那半边呢,也会有淡蓝色的水道吗?”
兔子显出一点委屈,“……那边太深了,我打不出来。”
娜兰露出了敬佩向往的神色:“已经很厉害了,兔子先生,我……我要是能像你一样会打架,可就太好了。”
兔子揣着手,又恢复了冷酷的大佬表情,“想学近战?使劲打就行,很简单的。咱们去那边,你试试给我看。”
两人顺着来路往回走,离开了魔神祭坛。
走到了兔子先生指定的区域后,她把荧光果交给兔子,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回到坚定的表情,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一拳打在面前的石头上。
一小时后。
娜兰:“兔子先生,我明天还可以再来。”
兔子看着她肿成馒头的手腕,没有说话。
娜兰确实有在努力学习。
但效果也实在是不太能看。
兔子看上去忧伤,用自己的毛胳膊比划了一下她的腰,“你身板太脆了,我的胳膊都比你的腰粗,这可怎么打架?”
娜兰也很忧伤。她毕竟没有兔子三米高的个头,也没有魔龙老板转个身就能拆家的身体素质。
若是缺失了最基础的东西,好像再怎么努力,都只是在原地踏步。
“对不起,我休息好了。”娜兰抹掉额头的汗水,“我还可以继续,兔子先生。”
“回去吧,回去先打好基础。我在门口给你捡块石头,搬起来先做五百个蹲起。”
……
地底时间格外缓慢。
这是娜兰来到深渊的第九天。
她做完五百个负重蹲起后,因为骤然放松了精神,导致她背着的石头歪了,她也失去了身体平衡。
她脸朝下地摔到了地面,甚至险些打翻旁边的荧光果花。
娜兰连忙支棱起来,将花盆扶正。
地穴的黑暗不平静,有光在的地方,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危险才会远去。
在深渊活着,每时每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娜兰确认光源无碍后,才放心倒在地上,她在放空灵魂的同时,感觉到了什么叫比石头还沉重的肉-体。
但今天的训练还是要有始有终。
五百个蹲起后,还有五百个负重大跳,她还不可以休息。
娜兰认真的完成了任务,等到兔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累到爬不起来了。
兔子单手将娜兰从地上拎了起来,看见她还活着,只是表情是一片空白与茫然,像是在对着魔生进行前所未有的深刻思考。
于是他放心地点点头,提着她回住处,将她扔进了空心树根小屋。
地洞里的时间模糊,因为看不见太阳,很难分辨白天和晚上。
但在这里,也有独自计算时间的方法。
树屋角落有一盆盆栽,荧光果垂落在花盆的土面上,兔子先生教过她,在地底可以用荧光果的位置,来判断地穴日的时间。
荧光果就像地穴中的向日葵,当果实笔直朝上时,便是地穴日的白天了。而如今它的植物茎是弯曲的,像是不堪重负般,将果实垂落土面时……
便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了。
娜兰回到树屋后,躺在床上许久,都睡不着。
她身下是树叶做的床,这是在兔子先生的指导下,她自己去采取的巨蕈叶片,娜兰垫了几层在身下睡着,厚实得像是人类的床垫,柔软又踏实。
一连几天的训练坚持下来,娜兰觉得自己的打架本领……进步约等于看不见。
她有些泄气,是她不够努力吗?还是……方向上出了问题?
但该怎么做,她也不知道。
自从深入地底世界后,娜兰总会频繁想到以前在陆地上的时光。
或许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思乡。
可她分明没有故乡。或许就像兔子先生所说,她以前活得太像一个人类,来到了魔族纯正的生存环境中,反而需要不少努力去适应。
黑夜孤独漫长,地底下的深渊,拥有永恒的宁静。
这里的夜晚没有风声,没有鸟叫,也没有城堡外的玫瑰花香。
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是最大的喧嚣,让人发慌。
明明身体很累,她还是无法合上双眼。
娜兰偶尔也会觉得,她可以在这样安静的地方躲个几十年,或者等过一百年,这里足够隐蔽。她就是不会打架,应该也能藏在这里苟活。
等到所有记得这件事的人类寿命耗尽,她再回到地面上去,就一定会安全了。
汀森不一定会找到这个地方来,或许是她搞错了,毕竟汀森的记忆片段前后都不明晰,或许实际情况,并不是她所想象里最坏的那种可能。
兔子先生在这里二十年,说他从没见过人类。
她希望真的是她搞错了。
离开魔龙古堡后的生活,时间过得很慢,什么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总是有很多时间,会来到彩绘玻璃窗长廊,坐在大理石地板上,看太阳投下来的光。
她可以发呆或者睡觉,观察蘑菇生长,或者慢慢缝补小裙子。那时候的日子很长,时间经得起浪费,便以为可以这样到永远。
可那段时光已经结束了,老板的古堡消失了。
毕竟连老板……都变成前老板了。
娜兰无声地去摸了摸连衣裙上衣的暗袋,她将那片沾血的鳞片仔细收在了里面,隔着一层布也能摸到那片坚硬的鳞片。
鳞片早就失去了光泽,也变得冷了下来。
不知道老板现在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那么,汀森呢?
这三个月,娜兰有时也会想起记忆中关于汀森的最后一个画面。
他被自己毒蘑菇放倒,在被几十个人类和魔龙老板一同围剿……这种情况下,他就是再强,终究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没有像魔族一样强壮的躯体。
……他很难活下来吧。
她睫毛微微颤抖,抓紧了被子。
……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而她也要好好活下去,她不该再让汀森占据她的太多情绪。
在荧光果微光的守护下,娜兰辗转许久,终于是睡了过去。
黑暗给了她安全感,也或许是她太累了,所以闭上眼睛后,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
娜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睁开眼,眼前是流淌的岩浆,她像是站在红色的水池边,感受着灼人的滚烫。
“好热,我……这是在哪里?”她很茫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轻柔的响起,态度有种不见外的亲昵,“亲爱的,你可以靠近我一点。到我这里来,就不会那么热了。”
娜兰猛地睁大了双眼。
她甚至都没敢回头,动作夸张地向前一个大跳,直接就开始跑。
身后那个人的笑声很轻,像羽毛一样轻轻挠着耳朵,“……亲爱的,你总会在一些时候让我觉得,我们是命中注定的。”
“要不为什么……即使到了这种地方,我们还能再次相遇呢?”
这个方向四面都是石壁,她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无边的空心巨石中,与里面无边的岩浆作伴。
娜兰到处找不到出口,只得浑身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她果然看到了那个人类。
汀森眼光似是一直在追随她,见她终于转过身看向自己,唇边笑意加深,露出了甚至有几分明艳的放肆笑容。
他笑得眼睛里都盛着光,灰色的瞳孔里有蓝色的火焰在跳跃,像是冰雪包裹着烈火在他的瞳里燃烧,于是喜怒哀乐都发光,连最隐秘的情绪都无处遁藏。
面对这个人类,娜兰本该是无比惧怕的。
……但在下一刻,她看清了汀森的状态。
只是恐惧还来不及滋生,她已被错愕占据。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要出门,所以今天更新晚了一点,明天就能恢复六点左右更新啦~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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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仙女的事你少管 的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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