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出冰墙的保护,发现自己进入了交战中心。
她的身体因为受到魔法波及,自动化为了魔物原型防御,她半身显出翠叶藤蔓,却保持着逃离的姿势。
她听到人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重力的挤压下失真,却依然辨得出字句。
“那女孩是个魔族——杀了它!”
她闻到雪的味道,只是在清凛的气息到来前,她的身体已被教堂的法术碾压成粉尘。
风卷过时,便被雪风吹散。
这是她第一次出逃的代价。
……
再次睁眼时,她又回到了汀森撑起的结界。
地撼山摇,她站在这混乱战场唯一安全的区域中。
汀森防守得并不吃力,神色也悠哉,显然是在等待他刚刚发动的大型术法成型。
一闪而过的细微错位,让汀森醒悟刚刚发生过什么。
“娜兰。”他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娜兰麻木地转动双眼,她换了另一个方向,继续尝试突破。
她听到汀森的声音变得急切。
“娜兰!”
……
她再一次回到汀森的冰雪墙壁中。
汀森神色微微恍惚,他立刻明白了发生过的事。
他放弃了维持防御的法术,转头就过来抓人。
“娜兰!停下来!”
……
“四次……这是第五次了!娜兰,无论你在尝试做什么,都应该停下来,你以为你的能力,真的没有限制吗?娜兰——”
这一次,娜兰不再尝试正面突破。
她从后面尝试逃跑,她打碎角楼的墙,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新的门,从墙的破口直接跳下了三楼,跌入已辨不出模样的城堡花园。
这里她所熟悉的一切,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土龙老板硕大的身体被冰雪覆盖,像一座小型雪山。
她下意识向老板的方向跑去,因为这是她唯一认得出的方向。
教堂小队因为汀森的奇袭,陷入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慌乱无序,在汀森转头去追娜兰的短短一刻内,他们终于获得时间,来重新整队振作士气。
他们到底是教堂经验最丰富的精英小队,即使面对着最可怕的对手,也能以很快的速度重新组织起来,按照备选方案,井然有序地向汀森发动第二波进攻。
大型法术像彗星一样落在花园中,娜兰差点被扫到,却是汀森起手间冻起坚冰,抵消了攻击。
娜兰并没有被安慰到,她反而愈发恐惧。她怎样都甩不掉身后的人,不仅如此,汀森还追上了她,将她从身后拦腰抱住。
看着在他怀中挣扎的娜兰,汀森毫不费力地将她从地上举了起来。
娜兰双脚离地,在空中疯狂乱踢:“你放开我——变态!你走开!我不想死!”
汀森微微挑了眉,“可是根据你现在的行为来判断,你正在作死。”
“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会死。”娜兰浑身颤抖,语无伦次道,“你要杀我,他们也要杀我。你保护我,只是为了过一会后亲手杀我,杀了我,就满足你的,什么的仪式——我不懂,让我走!”
汀森身边,只有死局。
只有离开他,才有一线生机。。
汀森柔声说:“亲爱的,你已经很了解我了。但我现在,其实只想请你与我一起见证新的历史。”
他温柔地将娜兰举高,动作并不粗鲁,反而多有呵护。他像是抱着顽皮的年幼妹妹,只为了给她提供一个更好的视野。
原来在汀森追上娜兰的时候,他需要吟唱的术法也同时在发动,到了此刻,已经运行完满。
“你看,天黑了。”汀森像是在哄着她,音色清凛却温和,“亲爱的,我想带你看月亮。”
天地间昼夜更迭,黑布遮盖天地,太阳不见了,在古堡众人的头顶正上方铺开夜幕,出现了一个月亮。
那月亮虽然散发着白色光辉,却与真正的月有着差异,天上的月亮像是一扇门,门的另一侧有许多不安的黑影,在月光中影影绰绰地闪烁。
这样阴森的形象,与月亮宁静祥和的模样相差甚远,绝对不会让人将之与真正的月亮认错。
那扇月门,慢慢的被推开了。
月的另一边充斥着混沌的影与雾,呈现的画面是扭曲的,像是隔了一层脏污的红油,去窥视那边的水。
扭曲后的画面虽然难以辨认,但终是有人类认了出来,惊呼道:“这是……是圣主女神教堂!”
那月里展现的景象迅速拉近,像是有一双血红的恶魔双眼在寻找着什么,画面穿过富丽堂皇的教堂内部,穿过虔诚祈祷的信众,终于达到了万神殿中。
汀森用的术法匪夷所思,看到这难以置信的实况转播,就连教堂的精英小队都在震惊中忘记了攻击。
风安静的刮过空荡的雪野,汀森轻柔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角落:“看清楚,这是在万里之外的……”
波动的影像画面中,神殿众神间跪坐之人头戴金冠,身穿枣红色冕袍,身边放着黄金权杖,上面镶嵌着华丽的红宝石。
至高无上的教堂之主跪坐在华丽的软垫上,他此时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祷告的动作,睁开眼看向玻璃窗外涌上天幕的漆黑。
“……是你们的,尊贵的,教皇陛下。”
汀森轻轻补完了刚刚的话。
娜兰没有看到后面发生的事。
因为汀森的手,柔和地捂住了她的双眼。
但她闻到了奇怪的味道,短暂的出现,又快速的消散。
她听到金属器具落地的清脆声音,片刻后,躲藏在远处角楼里的人类,发出绝望的悲鸣。
“想害人之人,终将为人所害。欲杀我的人,终将为我所杀。”
汀森的话很宁静,在诡月的黑空下,神色虔诚地默读着人类所熟知的教义。他的每句话,在这片空荡荡的陆地上回响。
在汀森的手掌移开后,娜兰看到地面上滚落的一顶眼熟的金冠。
金冠上镶嵌着华丽的魔法石,即使是她老板的藏库中也没有这么大、成色这么好、能量这么浓郁的宝石。
黄金权杖被斜斜切成两截,旁边散落着半具与权杖斜切线平行的人类骸骨,似是被一把巨大的镰刀从胸口处横切。
没有血。
他的血肉在通过月门时被黑影所吞噬,呈现在娜兰面前的,只有半具干干净净的白骨。
月亮的画面缓缓关闭,那油浸着的画面消失了,周围的天空像是沼泽冒出缓慢的气泡,泥泞而浑浊。
这位身在全大陆核心之处,享受重重保护的人界之主,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化作白骨。
娜兰并不理解,一位教皇在人类社会中的意义和作用。而人类教堂经营小队惊骇欲绝的崩溃,在她眼中也毫无意义。
这一刻,她看着汀森的脸,觉得耳边无比安静。
风都缓慢,所有的声音都离她很远。而她在这里,她在思考。
汀森——是真的很强。
娜兰在想汀森刚刚说的话,他的话有道理。
她是在作死。
可是不作,她一定会死。
她的梦想很简单,活着本不该如此艰难,但她从没想过“能活下去”这件事,对她来说,可以这样的遥不可及。
在这一天中,她学到了很多东西,因为这短短的几个小时,比过去的几百年都要险恶。
如果想活下去,她必须做出崭新的尝试。
哪怕是可笑的错误,一切不成熟的失败,如今所有的冒险,都拥有被宽恕的意义。
因为若是束手无策,她只会更快的通向死亡。
她心中有了声音,在思考后孤注一掷。
她前所未有的坚定,像履行真理般,谨慎又大胆地做出选择。
汀森抱着她,语气轻渺,“亲爱的,这是一个载入历史的时刻。”
“而你……永远不会为世人所知,你独属于此时的我。”
娜兰抬起头,她双眼中透露着一种纯净如雪的清澈,汀森看着她,手指有些痉挛。
他又想去扯手套了。
这一次,娜兰的眼神不再闪避:“我是魔族,不是人类,也无法干扰你们人类决定的事。你要是像通往那个未来,为何我非死不可?”
对于这个问题,汀森给出过解释。
他本想再复述一遍之前的回答,可是娜兰脸上的表情在告诉他,她并不是没听懂汀森之前的话。
“明明有选择的,你知道的。”娜兰红着眼的样子,看上去很有些委屈,“你不用杀我老板,也不用杀死我的。从这里走出去,我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你是想毁灭世界,还是继续拯救世界做救世主,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娜兰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眼神中像有一团凛冽的星光,“你明明知道的,却一定要杀死我,为什么?”
为什么?
汀森脸上那游刃有余的笑意收了起来。
……他早就不想笑了。
长久以来一直伪装在脸上的笑,从每个角度都展示着温文尔雅,他人站在这里,光外表的仪态风度,就不会让人挑得出错。
他从来都是看上去没有任何缺点的“完人”。
而面前的魔族娜兰,却可以一眼戳破他的借口。
于是他心头的烦躁,再也无法遮掩。
烦躁,不是吵闹。
不因厌恶而烦躁,而是因为……娜兰双眼中清澈的星焰,轻轻刺破了他的麻痹和伪装。
原来他也在欺骗自己。
汀森站在原地,将娜兰轻轻放在地上,低头想了一会。
客观上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而在她与他的主观中,每一个呼吸都被拖延至极致漫长。
汀森不再笑了,面无表情时,那森然冷意便压不住了,“我不愿骗你,但此刻的我……也并不完全明白。”
娜兰在着抖,汀森看着她颤抖的发辫,喃喃道:“你的存在,令我心烦意乱。”
极致的强者,从来都有极限锻淬过的意念。
这样的心浮气躁,汀森已经许久不曾体会到。
像是孩童时,他在雪夜里看到摆放在温暖橱窗里的糖,心中也曾产生过期盼。
又像是在修习时,他的同龄人在窗外玩耍打闹,而他却星夜不眠,忍受着身体的痛苦,日复一日过着严苛极简的生活,第一次拒绝诱惑时的烦乱。
那些年幼时的不甘,在漫长久远的时光中,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能拨动他心弦的事了。
……诱惑。
他看向娜兰,终于明白这躁动意味着什么。
她是他小时候望向橱窗中的糖,温暖地摆在明亮的光火里,而他站在风雪茫茫的寒夜里,只能在过路时停息。
汀森灰色的长睫上落了朵雪花,灰色的瞳没有一点光。
他声音很轻,“亲爱的,到这里……就是结束了。”
屈服于情绪与欲望,便是意念崩塌,安于软弱的开始。
他渴望的,他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