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峰是来敦促侯梓皓赶紧回家的,因为苏芮妮对他夜不归宿还挂电话的?行为十分恼火。
苏总虽然一向主张尊重个性、给?予孩子更多自由,但?夜不归宿再加上失联显然超过了她所能容忍的?限度,苏总觉得有必要跟儿子谈谈了,并且作为父亲的?侯峰也必须在场。
于是侯主任就被无辜波及了。
他闭眼一想就能猜到侯梓皓是找他那女同学去了,白天到医院一看果不其然,还在那儿陪着人家打吊瓶。他于是赶紧把人招呼过来,告诉他苏总震怒的?消息,并拉着?他回了家,路上还颇有些犹豫地问:“你昨天晚上……跟你那个女同学在一起?”
这个事实说起来虽然的确是如此,但?侯梓皓很确定他爸想的跟他自己实际干的并不是一回事儿,他揉了揉太阳穴,回答:“爸你想哪儿去了?”
侯峰安静了一会儿,一边开车一边犯愁,总觉得侯梓皓这句反问有点遮遮掩掩的意思,反而还坐实了他的?一些猜测。
他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如果是我想歪了那最好……你们现在还是未成年人,不要做伤害彼此未来的事情。”
侯梓皓没搭话,因为侯峰口中的?“未来”两个字让他不自觉地又想起了昨夜周乐琪站在天台上的?样子——如果昨晚他再慢一步、或者当时他伸出的手没有够到她,那么她就没有这个所谓的?“未来”了……
这种假设非常残酷,并很容易地牵引着?他进行更多令人担忧的想象,他甚至担心在他离开医院以后周乐琪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这让他不禁想要时时刻刻留在她身边、警惕她再次伤害自己。
然而他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她最需要的?不是他,而是医生。
她应该去看医生。
“爸。”侯梓皓忽然开了口。
侯峰很快答应了一声,并问他怎么了,然而这时侯梓皓却闭口不言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不应该让侯峰知道周乐琪的心理和精神状况出了问题,这很可能让他的?家人对她产生不好的刻板印象,而他希望他们都能喜欢她。
这件事他必须另外想办法。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语气自然。
此时的苏芮妮已经好整以暇地等在家里了,为了解决侯梓皓夜不归宿的问题她还特意推迟了两场会议,就等着?儿子回家升堂公审。
父子俩一进门苏总就开始输出了,她抱着手臂坐在宽敞的?大沙发上,打击目标还在玄关呢她就迫不及待开始闭眼一通扫射:“行啊侯梓皓,你现在学会夜不归宿了,是不是要疯啊你?”
完全在气头上,南方人都开始倒装了。
然而等侯梓皓从玄关转进厅里,苏总的情绪却又由恼火转为张皇了,因为她发现侯梓皓形容不整,衣服皱皱巴巴的一副淋了雨的样子,脸色看起来也很疲惫。
这……倒也不像是出去鬼混了。
她赶紧站了起来,走到侯梓皓身边问:“怎么了这是?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其实自打余清自丨杀那天开始侯梓皓就没怎么合过眼了,至今已经三天,算起来他比周乐琪休息的时间还要少,眼下确实已经没什么精力再说话。
他又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精神,对苏芮妮说:“妈,能等我睡一会儿起来再说吗?”
他疲倦的样子让苏芮妮深感心疼,自然顾不得再升堂了,赶紧就让他上楼休息,还周到地问他睡醒以后要不要吃点丁姨做的?饭呢。
然而跑得了儿子跑不了老子——侯梓皓虽然幸免于难了,可侯峰却被妻子逮住了。
苏芮妮严肃地问他,这几天侯梓皓到底在医院看望谁、昨天晚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侯峰支支吾吾,劝妻子坐下消消气?,心想这回这个掩护确实没法打了,于是就把他所知的有关周乐琪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侯梓皓曾经为了她跟人闹到了警察局,也包括这次余清自丨杀未遂被送到医院。
苏芮妮一听眉头紧皱,火气腾的一下子上来了,冲着侯峰发脾气,质问:“这么多大事儿你到现在才告诉我?侯峰你什?么意思!”
苏总一旦连名带姓地叫人那就是出大问题了,侯主任于是意识到眼下自己的?处境很不妙,赶紧找补,说:“我已经严肃教育过他了,让他不要早恋不要乱来,咱们孩子是懂道理的?,不会出事的?——而且那个女孩儿其实也挺不错,虽然家里的?情况可能复杂一些,但?是很有教养,而且学习很出色,年级第一。”
听到这里苏芮妮的?眼皮抬了抬。
有教养,还是年级第一?
那倒是……挺不错的?。
苏总沉吟片刻,又严肃起来,说:“年级第一也不能把我们孩子又是搞进警察局又是搞进医院的呀!这还未成年呢情况就这么复杂,那长大以后还得了吗?”
侯峰应承着“是是是”,随后又小声补充了一下:“其实这两次的?事儿好像也不是那女孩儿找的梓皓,是咱们孩子主动过去帮忙的?……”
苏总听言一愣,一口气憋在那儿开始不上不下了,过了一会儿无处发泄只能又骂回自己的?丈夫,说:“他都是随了你了!烂好人!没出息!”
侯主任听言无语了一阵,彼时内心也很想提醒一下苏总,当年可是她追的他,然而此情此景说这些陈年旧事显然更容易拱火,他于是只好默默认领了这些无端的指责,并继续好脾气地哄慰着自己美丽的?妻子。
苏总脾气稍歇,顿了一会儿又问:“有那女孩儿照片吗?模样好不好?跟梓皓般配吗?”
侯峰:“……”
这都什么跟什?么?已经开始看相了吗?
他语塞了一会儿,说:“没照片,下次开家长会你亲自去看看吧。”
苏总对此提案深以为然,甚至心里已经开始记挂这件事了,一边琢磨一边又去叫丁姨,让她好好准备一顿晚饭。
接下来的日子终于恢复了常态,周乐琪和侯梓皓都回到了学校,继续着?高三生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紧张备考生活。
葛澳对侯梓皓的?回归感到非常开心,因为他这两天一直在和严林讨论侯梓皓和周乐琪双双人间蒸发是不是一起私奔了,并非常急于向新闻当事人求证。
“我没有,”严林向侯梓皓澄清,“只有他一个人感兴趣,我只是‘嗯’了一声他就认为我在跟他讨论。”
葛澳一听锤了严林一拳,随后又挤眉弄眼地悄悄问侯梓皓:“怎么着?兄弟,展开说说呗,怎么回事儿啊?”
侯梓皓对这类调侃和打听都是没什?么心思理会的?,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乐琪身上。
她变得更沉默寡言了。
当然她原本就是没什?么话的?,平时和他独处的?时候还稍好一些,至于在学校时几乎可以一整天不支声;现在就更是这样,课间不跟任何人说话,只自己沉默地发呆,即便是侯梓皓试图沟通也会被漠视——她就像进入了一个真空世界,完全不和人交流。
甚至上课的时候她也在走神。
有一次上数学课薛军讲到一道压轴题,点她起来报答案,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反应,直到他在后面敲了一下她的椅子她才回过神来,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薛军问的是哪道题。
当时他很想救场,然而糟糕的?是他也没听,因为他心里一直盘算着?该去哪儿给她找心理医生,整节课都不在状态。后来还是问了严林才知道薛军在讲哪题——压轴题圆锥曲线第三问,求曲线C1上的?动点到直线l距离的最小值。
时间太紧侯梓皓来不及自己算了,干脆从严林那儿要了个答案小声从身后告诉了周乐琪,她这才得以在薛军那里过关。
严林么,一向是个对别人的?事儿不上心、只管自己低头学习的?人,但?他心里是真拿侯梓皓当朋友,也看出来他和周乐琪状态都不对。他对此感到担忧,那天下课以后就隐晦地给侯梓皓提了个醒,说:“高考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这时候……你们都注意点儿。”
不要在这最后的半多年里崩盘了,不值当。
侯梓皓明白严林的?好意,但?眼下他的?心思确实是怎么都没办法集中到学习上去,因为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担心周乐琪。
她沉默不说话,他担心;他给?她发短信她不回,他担心;周末见不到她,他担心……任何一个寻常的情况都足以让他担心。
而更让他担心的?是她的?身体状况。
他能看得出来她的?状态正在持续变差,平时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昏昏欲睡,眼下有很明显的青黑,那是长时间没能好好休息的表现。
而她的确是睡不着?。
其实这几年她的?睡眠一直不太好,但?余清自丨杀事件过后这一切就进一步恶化了,她开始恐惧家庭那个空间,甚至仅仅是进入那个房子都会让她感觉到窒息,更糟的?是每到夜里她还会幻听,听到女人持续不断的哭声和救护车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这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而到了白天就开始犯困,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了。然而在学校她是要上课的,老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点名提问,怎么可能睡觉?因此她唯一休息的机会就是在坐公交车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侯梓皓都会在她身边,那是他们一天中离得最近的?时刻,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这让她获得了一种短暂的?安全感,一靠近他她就觉得自己能够休息了,于是渐渐的?总算能在摇摇摆摆的?公交车上获得大约一小时的珍贵睡眠。
他们之间的关系由此变得很奇怪:在她意识清醒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跟他说话,关系疏远到连葛澳这么粗神经的人都意识到他们之间出问题了,那并不是有矛盾的气?氛,而仅仅是产生了隔膜;可是当她意识朦胧的时候却又与他最亲密,她好像将他当成了一个无声的陪伴者,因此下意识地向他索取她所缺少的?一切东西。
他们在生疏和亲密的?裂缝里看似平静地游走。
这样微妙的?和平持续了一段日子,然而时间的推移并不能让现存的?矛盾完全消弭——
在天台事件发生的?一周后,他们终于爆发了彼此之间最激烈的?一场争执。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