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对不起

晏东能看出女儿心情不好,自从她回家后。

起因是晏枝没有喊她大东,而是喊的爸爸。

这孩子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很敏感。小时候同区的小孩不懂事,说她妈妈跟别人跑了,晏枝当场就把人揍了一顿,扯着尖嗓子喊:“你全家都跟别人跑了!”

回去后,晏枝也不跟晏东说这件事情,自己躲在厕所掉几滴眼泪,出来俏俏地喊爸爸,音调却在往下降。

自那以后,晏东就知道,女儿蔫了吧唧地喊他爸爸,心情绝对不好。

晏东两手交叠搭在饭桌上准备和她好好畅聊一下人生,毕竟她还小,很多事情需要引导,于是他起了个自认为不错的头:“今天跟同学相处的好吗?”

谁想听到这句话,晏枝猛地站起身,拿起碗筷往洗水池走:“挺好的。”

不太对。

晏东在想这天该怎么聊下去,手撑着下巴犹犹豫豫接着问:“有跟同学发生矛盾吗?”

那边哐当一声,是晏枝把碗搁进橱柜里的声音。

“没有!”愤怒比刚才又多了一层。

接着,关门声砰地落在晏东耳边。

晏东决定不再问了,老父亲撑在下巴的手顺势绕过来狠捋一把脸,满脸的忧愁沧桑,心想女儿大了,有心事都不跟他说了。

这时门又突然从里打开,晏东发现女儿从房间露出半个头,宽慰他:“大东,你不要多想哦。”

晏枝语气俏皮。

晏东老神常在:“哦。”

算她有良心,还知道怕老爸担心。

悬挂飞机模型的房间里,桌边照旧放着一杯牛奶,热的,温度像人和人握手时恰到好处的体温。

梁沉扶靠在阳台边低头往下瞧,眼里是萧疏的路边灯光,不太清晰地照在回家的路人身上。

今晚麻雀没有来,他看着旁边还剩一点的稻谷,脑海里印出那句渣男。

“那你现在是在跟我计较吗!”

女孩像跳脱的蚂蚱,让他想起自己曾养过的比乐,一只哈士奇。两者有相似之处,用不完的劲和遇事永不低头的骄傲。

风从远方吹来,携带忽低忽高的歌声,梁沉隐隐听清一句英文,像呢喃:love is gone.

他低头,眼里似有思量,晦而不明。

她现在应该在骂他,骂完后会独自难过。

女孩子面皮好像都很薄。

半晌,梁沉打开握得发烫的手机,找到班级群,指腹缓缓往下划,直到看到那个名字。

是个可爱但显古怪的头像。

他点了好友申请。

约莫五分钟过去。

这五分钟内,晏枝并不是人不在手机旁,而是好友申请发过来的那瞬间,她从床上跳起来在惊呼。

然后,后知后觉为自己刚才小小的骂了他一下而感到不好意思。

接下来就是在他为什么要加我?以及加我有什么目的之间徘徊。

总之不像有好事发生的样子,晏枝想,想完大拇指傲娇一压,点了同意。

他们的聊天开始在十点零十二分。

梁沉看她点了同意,打出早就准备好的腹稿:[今晚吃的什么?]

家国大事,唯有吃什么一事,亘古不变出现在所有人的问候中,晏枝坐起来将自己抱成一团,心想这人在打什么鬼主意,答得却是口是心非的细致——[大东做的家常便菜,小炒肉、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盘没有味的青菜。]

梁沉继续打字:[叔叔厨艺应该不错。]

你又没吃过,你怎么知道?晏枝的心理活动相当狂妄,行为却显笨拙。

她打字输入,输了又删除,纠结自己该说些啥。

唉,聊天好累。

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挂在梁沉眼里很久,他静静等着,最后等来对方一个对呀的表情包。

他直接进入正题:[今天下午很抱歉,对你说了重话。]

消息跳进来,晏枝跟卡壳的机器一样,愣了好久。

她鼻子有点酸,吸了吸才回:[没事,你那是情有可原。]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对了,今天打到你背疼吗?]

晏枝连发三条消息,打字速度很快,心底却有什么东西终于肯安心放下。

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非得别人先低头。

[无碍。]他回。

[无意看到你写的英文,很漂亮。]

被夸的晏枝嘿嘿笑两声,发了个过奖的表情包过去。像是想到什么,大着胆子问:[你为什么扣着我的作业本不给我?]

梁沉回:[排除第二次误伤。]

好吧,晏枝是心虚的那一方,她没敢继续问下去,接着打字:[那件事,也对不起了。]

[哪件事?]

夜风俏丽,梁沉的眸子轻眨。

肯定又是故意的,晏枝连啧三声:[就是泼你水那件事。我不是故意泼你的,只是把你当成了可恶的渣男,泼错了人。]

[嗯,可恶。]

梁沉这样说,令晏枝隐隐品出点不对劲来,他到底是在说渣男可恶,还是再说她泼他水这件事可恶呢?

而且,跟他聊天真的很干。

晏枝又丢了个表情包过去。

晏枝一直认为,表情包是你不知道说啥但又不冷落对方的不二之选。

但,也很容易结束对话。

果然,梁沉没再理她。

第二天一早,两人又在电梯里相遇。

“早上好啊。”晏枝主动打招呼。

“早上好。”梁沉回应,一张脸平淡如水。

晏枝仰头望着他,昨天跟她聊天的是鬼吗?怎么今天又跟不认识一样。

“你不吃早饭吗?”晏枝嘴里叼着一块面包,看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准备重新打开面包袋。

“吃过了。”梁沉看她一眼。

晏枝又默默把面包袋合上,片刻,哦了一声。

“嗯。”

片刻,他也回应了她。

今天起得早,晏枝到班级时还有十多分钟的空闲时间,后黑板那挤着一堆人,时不时发出爆笑声。

晏枝放下书包,隔远远距离听周小敦说:“老大,你写的军训心得酷毙了!”

晏枝:“……”

德性。

陆独傲从后门进来,隔着三排距离把书包准确扔在课桌……掉在底下,人没坐下声先到:“同桌,老刘来了就说人有三急。”

说完,人又走了。

晏枝从课桌底下把陆独傲的书包暴躁扯出来扔在桌上,没理他。

这个年纪的男生把抽烟喝酒当时尚品,估计认为很招女生喜欢。陆独傲不是,他单纯是有烟瘾,每周总有那么点时间在厕所和兄弟聚众吸烟。

那么冲的味儿,晏枝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吸得进去的。

掐着最后两分钟,老刘按例来巡查人到齐没。看到晏枝旁没人,走过来问:“他人呢?”

晏枝:“三急。”

老刘沉默,他的沉默不太像好事。果然,老刘转头对她前头那位说:“梁沉,记上。”

班长昨天新拿的班务日志,崭新如洗,没想到第一个名字,记得就是陆独傲。

梁沉把名字记上,转身晏枝还能听到老刘的自言自语:“急什么急?抽烟倒是挺急的。”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药还是粉末苦。

等陆独傲回来,课已上了十分钟,班里他兄弟掐头去尾地告诉他,你被班长记名了。

晏枝皱眉,本想跟陆独傲解释一下这件事情,却发现他眼里带钩子,盯着梁沉的后背扯下一张草稿纸,揉成一团往他后背狠狠砸去。

没砸到。

被晏枝截胡了。

纸球被晏枝夺下,她侧过头小声说:“你无不无聊?”

陆独傲:“你帮他?”

晏枝:“现在在上课!”

陆独傲:“你不帮我?”

妈的,无法交流了,晏枝把纸球丢进垃圾袋,抬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认真听讲。

而她没发现,身侧的少年似乎火气更大了。

这节课是语文课,每到老师问问题时,底下同学不是低头就是不吱声,晏枝躲在梁沉背后,差点把自己低成一个鹌鹑蛋。

语文老师只好翻点名册,翻来翻去,最后喊了梁沉:“班长哪位?请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晏枝呼出一口气,终于把头抬起来。

她以为这是结束,却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英语老师:“没人?那班长你来回答一下吧。”

数学老师:“谁低头我点谁!来,班长,上来解下题!”

物理老师:“咋个,我还能把你们吃了?班长,起立!”

请欣赏,班长个人solo时间。

晏枝躲在书后嘿嘿嘿的笑,余两只眼睛露出来。她一方面觉得神奇,一方面又发现不管哪门课,梁沉好像都能答出来,准确无误,并且说的有理有据。

果然,学霸都是全方面发展。

用上午语文老师拿课本上的句子称赞他,大概是那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班里的姑娘,要犯花痴了。

放学前,梁沉又被老刘叫去,新学期的开始总有很多数不清的形式和程序要走,周小敦背着书包走过来:“老大,我们一起回家不?”

陆独傲横着眼把书包甩肩上:“她跟我走。”

陆独傲说出了一种大姑娘出嫁要随郎婿的感觉,晏枝摸摸胳膊,把两人一起打发:“我比较喜欢孤独的感觉。”

周小敦:“……那好吧。”

陆独傲冷哼一声,也没强求。

晏枝看他俩都走了,这才开始收拾书本。

然后,背上书包哼着歌欢欢喜喜出门去。

由于她太过欢喜,一时没察门口也有个人往里进。加上门口本身就是死角,在晏枝一只脚刚要踏出去时,梁沉刚好一只脚踏进来。

两人及时刹住车。

他好像是跑过来的,气息带点喘,眼下为防止惯性往前,两手张开劳劳撑在门框上,前额发震了震。

身体牵强稳住,头却往前捱,梁沉的下巴堪堪擦过晏枝微低的头顶,发丝柔柔掠过。

晏枝没他那么强的反应能力,扑倒在他怀里。

少年的身躯硬实得可怕,晏枝两手揪住他的白T恤,头张惶地往上抬。

他的眼神也落下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好似也错乱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