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的人脚步似有停顿,手指搭在门把上,头却往这边偏。
他的侧脸下颚线锋利,眼尾往外延,平静而温和。
不太在意她喊他阿沉。
晏枝却兀自害臊地摸了把脸,没想好该跟他说什么,总不能问:你是不是全部都听到了?那你自己怎么评价你自己啊?要不,你骂回来吧,我心脏挺好的?
这些晏枝都不敢说。
而梁沉停在门口良久,也没听她往外蹦一个字,眉头不由微蹙,扭转门把进门。
在他半只脚踏进去前,晏枝一掌拍在自家门前,开口:“你是不是讨厌我。”
那只脚愣是一下没停,直直走进去。
晏枝眼睁睁看着梁沉两只脚都要踏进去,不可置信的同时飞速往前跑几步拦住他。
还是晚了。
身体撞上紧闭的房门,晏枝两手扶在门框上,头顶的刘海因风荡起,也因风而吹平。
拽什么拽?
我还治不了你?
晏枝对准门中央那个猫眼往里喊:“阿姨,枝枝来看你——”
“啦!”最后一个字刚从胸腔里跑出来,门很快从里打开。梁沉站在她面前,手扶在门把上,翻了边的衣角刚好缓缓服帖身躯。
他微掀眼眸,低头瞧着她。
虽然但是,晏枝依旧感受到了他不可闻的怒气。
梁母从后赶来,双手还淋着水:“枝枝来了?”
晏枝假装没看见梁沉这个人,故意从他面前绕过,对后边的梁母笑嘻嘻的:“大东说邻里要多走动,这样能增进感情,我就来了。”
到底是大人,察言观色都是老手了,梁母不是没看见自己儿子的脸色,冷,冷得奇怪。
她心里诧异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对眼前的女孩能激怒自己儿子感到惊讶。
“枝枝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阿姨求之不得。”梁母温柔的笑,看一眼还待在原地的梁沉,果然,他的神色又变了。
真是稀奇,梁母笑着摇摇头,让梁沉给晏枝找点吃的,自己进厨房给他们准备晚饭。
厨房的门被主动关上。
梁沉的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冷,他恢复平和,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水果出来。
刚搬过来没几天,家里根本没备什么零食,何况住的两位都不爱吃,能当零嘴的只有水果。
梁沉递给晏枝一根新鲜的香蕉。
晏枝伸手接过,她把香蕉当棒缒在手上欢喜地拍了拍,见他看过来,立马停下。
梁沉这个人很矛盾,晏枝并不觉得他认可她,可他还能耐着性子跟她相处,给她递香蕉。
晏枝微踮起脚,笑着用胳膊撞他,认真说:“这样,我们好好相处怎么样?”
晏枝是真心的,与人为恶不如与人为善。
她看见梁沉的表情有一丝松动。
可这丝松动,不是她想的那层意思。
梁沉侧过头再往她手上放一个芒果,少年的调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不能。”
—
她发誓。
再理梁沉她就是狗。
新的一周开始,晏枝背上书包,嘴里叼块面包往外走。
大东穿着警服还在喝粥,脸从碗里抬起:“路上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晏枝哐当一声关上门,飞速蹿到电梯前,电梯前站着一个人,一米八的大个,从头到脚都写着严谨二字。
走进电梯,两人谁也没理谁。
晏枝往角落里靠,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地盯着他的后脑勺,而后又别扭傲娇地扭回去。
大东没时间送她上下学,就给她买了辆自行车。晏枝来到楼下,瞅了眼旁边人的黑色自行车,默默踩上自己的粉色自行车。
大东的审美,她从来没指望过。
两人一前一后进的学校。
晏枝嘴里叼着的那块面包被她在路上解决完,这会儿又拿出来一块,边吃边在校园的大道飞奔。
要迟到了!
金乌穿过树木,打在教学楼的侧壁。放眼整个校园,建筑恢宏,少女的身影如轻盈灵巧的蝴蝶,阳光洒在发梢,盛大航行才刚刚开始。
跟铃声隔了几秒,晏枝挤进门内。
被挤的人戴一副眼镜,脸颊堆八两肉,啤酒肚隐隐若现。
“晏枝!”他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晏枝弓着的腰提起,面向他们老班:“到!”
老刘正要教育她几句,听到后面有人喊他。他转身,看见教导主任领着一个男生站他面前。
晏枝趁这个时候溜到自己座位上,大呼一口气,看向门外的梁沉。
果真一个班。
根据发生时间的不同,缘分可分为眼缘、身缘、心缘、情缘这四种。
他们属于,孽缘。
同桌陆独傲踢她脚:“作业借我抄抄。”
“我艹……”晏枝话锋一转,狠狠踢过去,“借三岁小孩也不借你。”
“老大,老班正在看你。”周小敦把书撑起来,脸挡在书后。
周小敦跟她一个班,很难想象以周小敦的傻气竟然能和她上同一所学校,芜城数一数二的高校。
显山不露水,书本上说是大智若愚。
听清他的话,晏枝没再整幺蛾子。
老刘领梁沉进来,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往上咧老开,一边把不锈钢保温杯放讲台,一边让大家停下手里的动作,说来了位新同学。
新同学拿粉笔在黑板写上两个字——梁沉。
他的字秀气中透着大气,撇捺之间留有气魄,比板书还好上三分。
班里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长得好,字也写得好,让老班如此开心那绝对学习也好。
宝贝。
一年十二班的人一致认为。
班里来了个宝贝。
仅剩的空位在晏枝前面,还是临时转班的某位同学让出来的,老刘在梁沉做完自我介绍后让他坐那。
陆独傲在梁沉往这边走时,突然身体往后一仰,凌冽目光大喇喇抬眼扫向他。
少年之间的敌意,像捉摸不透的解题答案。
但也是伏笔。
梁沉根本没看他一眼。
也没看晏枝一眼。
晏枝从课桌拿出第一节课要用的英语课本,在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的时代下,他们迎来了新的挑战,长短一致。
英语老师让他们自己先预习课文,能读的就大声读出来,读不出来的就闭嘴听别人读。
晏枝英语不错,她刚支起课本,陆独傲伸过来一只手在她课桌上猛拍几下:“作业借我抄抄。”
她的同桌陆独傲,是个其他科都很棒,唯独英语惨成狗屎的特殊性人才。
“喊爹。”
“晏枝你活腻了?”
“那你长命百岁好喽。”晏枝想也不想就答。
陆独傲直接掀她桌子。
一个人拼命往上掀,一个人拼命往下摁,前桌不堪其扰。
梁沉微抬眼眸,半晌,又淡淡垂下。
英语老师在讲桌前台的方寸之地走了好几个来回,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陆独傲凑过去,压低声音在晏枝面前:“你给不给?”
“不给。”话是这么说,晏枝的手却逐渐被迫抬高。
陆独傲露出得逞的笑,他的手迅速伸进来再伸出来,转眼间,手里多了一本英语作业。
晏枝立马去抢,她不满意这个同桌不是一天两天了。谁料想陆独傲猜到她的动作,他的两根手指夹着作业伸高,然后当着她的面放低又抬高。
逗猫呢?
晏枝被激起斗气,两人你来我往,混乱间动静越来越大,直到被拍来拍去的作业本抛过一条完美的抛物线——
砸在梁沉背上。
世界安静了。
巨大的动静惹得台上的老师眯眼抬头,手指往上提眼镜,准确无误看向晏枝他们这边。
陆独傲和晏枝在老师抬头的那刻齐齐低头装作看书,神态逼真。
晏枝余光中看见梁沉弯下腰。
空旷里伸出一只手将掉在地上的英语作业本捡起来。他的手指骨节匀称,白里透点红。
梁沉把作业本放在自己课桌上,貌似没有还给她的想法。
英语老师眼神警告后,没再管他们。
晏枝趁这个机会悄悄拿起一支笔,笔帽对准梁沉的背轻轻戳了戳。
她这样说:“对不起。”
“还有,能不能把作业本还给我?”
梁沉的背挺得有种随性的直,显得他肩膀瘦而宽阔,而非虎背熊腰。
晏枝盯着他的背,见他一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
真好。
很好。
晏枝收回笔,打算等下课来个强夺。
结果下课铃刚打响,老刘就夹着他的保温杯准时出现在教室。不止保温杯,还有牛皮装订成册的办公记事本。
只见他翻开其中一页,把接下来要做的事复述了一遍,省略各种安全意识不说,具体只有两件。
第一件:选班委。
第二件:全校大扫除。
老刘看向众人,十分希望他们能积极起来:“这个选班委啊,主要还是你们的主场。我就不参与了,你们选,可以选自己,也可以选别人。”
“总之一句话,一个小时内把所有班委都给我选出来,别墨迹。”
底下有人说好。
陆独傲戳戳晏枝的胳膊,挑声说:“要不你当班长吧。”
晏枝这会儿不想理他,她想到一个妙计,头往前探:“梁沉同学,刚才的事是我不对,你把作业还给我,我们还能做好朋友,不然,我就推荐你当班长。”
不想当班长的人,很大程度上认为人人都不想当班长。
但显然晏枝理解错了,梁沉认真聆听台上自荐者的讲述,对她的各种行为充耳不闻。
晏枝:“我喊三个数。”
“三、二……你到底有没有再听?”
梁沉还是没动,反倒是他的女同桌忍不住笑了一下。
晏枝揉揉头发,冷静盯着台上正在收尾的自荐者。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在无数次被无视后,理了理头发起身往讲台上走。
“大家好,我叫晏枝。”
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头,晏枝一点也不紧张,“大家都知道,身为一个班长往往需要担负起难以想象的职责,这就需要一个有能力、有魄力、有耐力的人来引领我们,所以在今天,我想推荐一个人。”
晏枝的视线在底下一一溜过,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超过一半都把头低得死死的。
众人等待凌迟,却听见她的声音忽而愉悦起来:“这个人就是——我们新来的,梁沉同学!”
晏枝顺势抬起手,手的方向指向梁沉,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仓鼠。
众人齐齐鼓掌,没有半分怨言,全是真情实感。
在这份热烈的掌声中,被点名的梁沉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和那只仓鼠对视。
那双眼睛里的平和一点点被稀释,多了点别的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