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枝在新邻居门前站了足足有五分钟。
她在做心理建设。
大东说得对,她是一只爱咆哮的纸老虎。
走廊里空荡荡,晏枝的胳膊像被人拿铁皮桎梏住,勉强往上抬。屈起的手指与门的间隔不过一寸,她停在那,缓息两秒后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里面没动静。
有人听见那才叫稀奇。
晏枝又连敲两下。
这回,她似乎听到有人推开椅子正往门边走。
晏枝不由地轻咳两声,将一斜一曲的腿脚并在一起站直,抱紧半个西瓜,嘴角微微往上弯着,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门开了。
“你……”她抬起头往上打招呼,肉眼可见里竟是一个大帅哥,帅哥眉眼澄明,身材高挑,品貌非凡。
她眼睛挑得极亮,到嘴的话立马急转弯,“帅哥你……”
门砰地一声关上!
门风扑面而来,震得晏枝一脸。
她呆愣在原地,堪堪把没来得及说的两个字补完:“好呀。”
所以她这是……被拒之门外了?
屋内,梁沉表情不变,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半杯水,喝完后将自己的杯子摆放回原位,转身回房间。
梁母的声音从后头温柔传来:“阿沉,门外是谁?”
“推销员。”
梁沉偏过半个头回答母亲的话,语气浅淡,声线并没有太大波动。
他关上房间的门,继续坐在电脑前,电脑屏幕上立着几个小界面,其中一个最小的界面炸了锅,消息如雨后竹笋般蹭蹭涨。
梁沉直接看最后两条消息——
[沉哥,你不会去了芜城就把我们忘了吧?]
[沉哥,这忙,你到底帮不帮?]
梁沉眉眼稍敛,就着小界面打字。
[我有事,你们聊。]
[不帮。]
他一出声,群里的消息瞬间以秒速往上跳,本就炸锅的群直接沸腾起来。梁沉一眼没多看,点了叉,直接关掉小界面。
在关掉之前,一条消息被极速刷屏——爱沉哥好累。
另外手机那边,进来一道电话。
梁沉看着手机上的备注,思考三秒,还是选择接。有些人你不理他,他会比打不死的小强还要厉害。
电话接通后,那边的人懒懒地调笑:“爱沉哥好累哦~”
梁沉眉头微挑:“说正事。”
“行。”电话那头的嗓音回归正常,“我爸把我银行账户冻结了,这事你得帮,你也能帮,反正解冻个账户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
“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别啊,沉哥。”男生的语气里开始带点哀求意味,“你要是不帮我,我真要吃土了,你也知道我爸,他说到做到,我吃屎他都不见得会可怜我!”
话语过分直白朴实,梁沉眼都没眨一下,手指在电脑上敲击:“我不会帮你解冻,但你既然没钱了,可以选择去赚钱,别等坐吃山空。”
说罢,他还是多询问一句:“小生意会做吗?”
“啥?”
梁沉挂掉电话,点开他的微信直接扔给他几个选项,末尾一句:[自行选择。]
十分钟后,终于悟出来的某人出来感恩戴德:[沉哥,你就是我哥!]
梁沉没看见。
他搬来芜城是在两个月前,原本梁母选择住在瓦巷一带,那里虽是郊区但适合修身养性,噪音小。前天搬到这里来,为的是让他离学校更近一点。
“阿沉,肉要切薄。”梁母在水龙头下洗葱,转过头指导。
“好。”
“今晚邻户的人家会过来吃饭,我们刚来,认识认识交个朋友也好。”梁母边说边将一缕发丝绕至耳后,“他家有个女儿,跟你一样大。”
梁沉的重点不在最后一句:“对方是做什么的?”
梁母笑了笑:“是个人民警察,前几日楼底拎东西的时候他还帮我来着,等上了楼才知道就住旁边,这一来二去,也不算陌生人了。”
“那我多做点。”
—
日头西沉,很快到饭点。
晏枝被大东叫上,又到那扇门前。
她手里拎着一箱刚买的新鲜核桃奶,挺重,是大东到超市精挑细选出来的。
“枝枝呀,快敲门。”见她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晏东催促一把。
晏枝依旧没动。
她一向奉行别人不理我,上赶着就是狗的宗旨。里面那个人明显不欢迎她,她还不想当狗。
晏东显然不懂女儿的心思:“敲门啊枝儿。”
晏枝眼神古怪,奶奶曾悄悄告诉过晏枝,她不喜欢大东喊她枝枝,听着像在喊老鼠,所以奶奶喊她枝儿,但大东咋突然喊她枝儿?
晏枝捏了捏手指,不情不愿地往门上扣两下。和上次一样,里面很快传来走动的声响。
门被打开,晏枝这回没有抬头,对,她就是有情绪了!结果开门的人反倒先开口了:“叔叔好。”
嗯?
差别对待?晏枝猛地抬头,正巧撞上他早有洞察的眼神。
“你好。”他对着她开口,语气平稳,神色坦荡。
晏枝的气刚发酵出来,还没来得及见世面呢,就被他一声你好,这么不声不响地打了回去。
梁家虽搬来没两天,但里面的铺陈设置比晏枝自己家好太多。从她进门开始,眼珠子就到处乱转。
倒不是家具有多贵重,是房屋里独一份的设计感。
就好比墙壁上的小巧壁画,玄关处的简易折纸,说明女主人是个很有品味且懂得生活的人。
“提着重,放下吧。”
身侧落下一道阴影。
晏枝没反应过来,身旁的人已经弯腰接过她手里的核桃奶提绳,转身放在客厅的茶架上。
晏枝注意到他挽起的白色袖子内,一条青筋线隐隐凸现。
男孩的手臂劲瘦。
像百折不挠的枝桠,有强烈的生命力。
她两颗眼珠微移,努力把视线挪到穿着收腰连衣裙的窈窕女人身上。
“阿姨好!”晏枝的声音又甜又大。
大东来时告诉她,她得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这样人家才愿意跟你来往,和你打交道。晏枝自然懂,她更懂的是,得让大东在这里留下好印象。
晚饭开始,大人不上座,小孩不上桌。屋里就四个人,晏枝见大东在忙着端菜,也不好自己一个人坐上去。
身后一只手轻轻推她,将她往座位上带,晏枝抬头,看到梁母正对她笑:“喊你枝枝可以吗?”
晏枝点头:“怎么喊都行。”
人被带上座位,幸亏没让她不自在多久,大东和梁母端完菜都落座了,梁沉在给大东倒酒,而后问她:“喝什么?”
他弯着腰,脸侧过来四平八稳地问她,眼里没有一点诡计多端,将主客之道体现得很好。
晏枝这会儿也不敢造作:“都行。”
然后他给她倒了一杯西瓜汁。
晏枝:“……”
饭间,晏枝低头扒饭,一句话没说。
那杯西瓜汁被放在她面前,就好比观音娘娘面前放朵破莲花,怎么看怎么碍眼。
大东和梁母聊得很开心,两人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聊得都是些讨趣的旧人旧事,晏枝记起来自己有正经事要做,也加入对话中。
她的话匣子有一下没一下往他们头上落,也不管搭不搭腔,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
“我爸一拳能打十个,阿姨,他常年健身,身体倍儿棒!”
“其实不是我的功劳,大东救的那个女孩,当时胳膊擦伤了一大片。”
“他喜欢小动物,局里的警犬最黏他了!”
最后是大东听不下去,大男人一张脸臊得很,连喝三杯酒,桌子底下的手都握成拳,生硬转移话题:“枝枝,快吃肉,你阿姨做得多好吃啊。”
晏枝后知后觉:“……哦。”
梁母笑得很温柔,她问晏枝:“是不是很喜欢爸爸?”
晏枝实诚说:“最喜欢他了。”
对面,梁沉终于看她一眼,只是眼神里依旧无波无澜。
梁母描述她像一朵跳跃的蒲公英,有率真的可爱,大东却称她纸脾气里包着火,一点就燃。
好像家长都爱说自家孩子的不好,这叫谦让。
晏枝嘚瑟地看梁沉一眼。
说实话,没人知道她在嘚瑟个什么劲儿。
“枝枝在几年几班?”梁母把话题扯到她身上。
晏枝咽下薄肉片:“一年十二班。”
“好巧,阿沉下周报道,也是十二班,班主任是刘老师吧?”
晏枝看了梁沉一眼,表情有些凝固,直直点头。她发自内心感叹,命运啊,总是歪打正着。
上帝随机分配,一切阴差阳错。
对面人给自己续了一杯果汁,垂下的眉眼里尽是淡然。
他没话,倒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服务员。家庭服务员,或者说家庭机器人,晏枝的点评很毒辣。
“既然这样,你们可以一起上下学,也好做个伴。”梁母给晏枝夹去一块肉。
晏枝在桌下大东的提醒下,立马把碗伸过去接,乖得要命:“谢谢阿姨。”
大东说行,挨得近好有个照应。
梁母又去问梁沉:“阿沉,你觉得怎么样?”
晏枝也看过去。
他吃相斯文,几乎不发出声音,眼下被叫到,也不急不慌放下筷子,没有回答同不同意这个问题,只是起身给晏东倒了一杯酒。
“叔叔您喝好。”
大东被他的动作弄得连声哎,同不同意这事,就翻过去了。
知子莫若母,梁母知道他心底怎么想,当下没说什么,默默转开话题:“阿沉今天遇到一个推销员上门,你们有遇到吗?”
大东作为一名警察有足够的警觉性:“什么样的推销员?”
这回服务员肯接上话了:“推销西瓜的。”
晏枝:“……”
她心梗。
偏偏大东还在感慨:“这年头还是第一次听说上门推销西瓜的,直接送到家门口,是个奇才。”
死党群里消息四起,何合格声称渣男并没有遭到报应:[老娘好不容易骗他到你们那去,结果他竟然敢半路去上厕所!!他屁股是开过光吗?!]
周小敦:[那我们泼的谁?]
何合格:[无辜的路人。]
晏枝无视上面的消息,声泪俱下地打字:[我要暗杀他!]
何合格:[?]
周小敦:[?]
暗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