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的夏天，永远烈阳高照。树梢底下的光像碎钻，抓一把落在掌心，摊开就是游晃的阴与阳。
“马走日字，象飞田。”
“车走直路，炮翻山。”少年面色平静，沉声道，“走这步，吃它。”
一子落，成败定。
赢了。
松散的喝彩声响起，少年从座位上起身：“看清楚了？”
大热天给人的感觉像浸在锅炉里，而少年的声音似回春，料峭中带着和煦。
他对面是位头发稀疏发色银白的大爷，大爷摇着一把上年纪的浦扇，两眼还盯在棋局上，半晌，听到头顶清朗的声音，眼睛仍不愿挪开：“懂了懂了。”
“辛苦你了，小梁！”
少年未置一词，他拿起放在石凳桌角下的双肩包单挎在肩上，迈步从这里离开。
翠绿从树顶打下来，老大爷们摇着蒲扇目送他。
从侧面看，这人挺拔如松，行走有倚仗。
眉峰有股气，老人说，这叫少年气。
养老院的中年女院长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看到那俏俊的身影要走，立马啐掉嘴边的瓜子皮，越过台阶赶上他：“小梁这是要走了啊？”
“嗯。”
“什么时候再来啊？”女院长有一搭没一搭的活络。
但她问的这个话不太妙，前几天，全院的人都知道梁家要换新住处，换的位置离这儿远。
女院长是惋惜，全院所有员工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能讨那帮老爷们开心。
下的一手好棋，也丝毫不吝啬教他们。
看哪个孤寡的落单了，冷声问人家的兴趣是什么，转头自己学来手把手教老人家。
善于观察。
学习能力强。
就她看到过的，插花、书法、剪纸、麻将、弹琴……没有这孩子不会的。
最重要的是，他免费。
“有时间会来的。”
女院长还在细想，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他的音色质地冷冽，不是没感情，外冷内热罢了。
“行，能来就行。”
女院长抬头，发现人已走出灰败绿藤缠绕的大门。
骄阳正当头，大道两旁栽防尘树，少年的背影在老旧绿景中落拓又沉稳。
热烈，恣扬，不似那夕阳红。
—
养老院的位置奇特，毗邻一所职高。
正是晌午，人和动物都不愿意出来。
晏枝一遍遍擦脸上的汗，行侠仗义的心情早没了。
[还要多久？]她拿出手机往屏幕上戳。
[目标接近。]那边火速回复。
朋友被渣男渣了，该怎么办？
晏枝在听完闺蜜一整晚的抱怨加愤慨，并在对方的强烈要求下，出现在这里。
眼下她怀里抱着一盆水，水面与边沿持平，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蓝天白云。
而她，蓄势待发。
旁边的周小敦也抱着一盆水。两人蹲在破墙边的高处，动一动，脚边的小枯草便挠着小腿痒痒。
“老大，你说那小子还来不来嘛！”周小敦的豆豆眼皱成一条缝，他在这儿快半个小时了，连个鸟影子都没看到。
三伏天，热火浇头。
晏枝也不好受：“来！他不来死定了！”
恰逢此时，一个黑T恤黑裤的人影往这边走来。
隔挺远，晏枝判断他的体态特征。
高，瘦，要死不活。
很符合渣男特质。
晏枝被汗水迷了眼，看人不太清醒，但总归是个活物，眼看他越走越近，连忙放下水盆低头噼里啪啦打字：[来了？]
那边没动静。
人影离他们仅剩几步之遥，晏枝在心里开始倒数步子：五、四……一？
同一时刻，手机响动：[目标来了！！]
“干活。”晏枝匆忙端起水盆。周小敦也火速站起身，管它三七二十一，抄起盆里的水就往墙下泼。
晏枝紧随其后。
一盆凉水无情倒头。
一时间，两盆凉水齐齐招呼，底下的人被迫停住脚步。
他垂着头，帽檐正往下滴水，啪嗒一声，落入硝硝滚尘中快速变干。
四周寂静无声……
在这份诡异的寂静里，周小敦特意压低声音凑过去：“老大，你说他为什么不动啊？”
墙脚的人站在树木的阴凉里，树木捎带燥热的风有一下没一下吹鼓他被泼湿的劲瘦腰身，而他本人，单挎双肩包静立着。
“傻了？”晏枝也小声道。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非常明智地选择开溜。
刚起半个身，墙下的人缓缓抬头，被帽檐遮住的目光对准他们。
准确来说，是镇静的目光射向他们。
从小就有人跟晏枝说过，被侮辱了尊严还能不生气的人，才是真的忍者神龟。
两人一高一低，晏枝蹲下来与他对视，他戴着冰丝立体口罩，唯那双眼睛蓄力，分外与众不同。想到他明明有女朋友还跟别人开房，明明有一张嘴非得欺骗人，晏枝便觉得，他侮辱了忍者神龟。
“渣男。”
晏枝一吐为快，说完就溜。
—
从职高那条路离开，已是半小时后。
晏枝嘴快，怂得也快，说完拉着周小敦赶紧跑，麻溜地跑。
周小敦在路上给她提了一个问题：“老大，渣男戴着口罩，我们□□，你说，他会不会回来报复我们？”
“他戴口罩那是见不得人，不用怕。”晏枝从兜里扯出一根荔枝味棒棒糖，用嘴咬掉包装，边吃边纠正他，“还有，周小敦同学，没穿衣服叫□□。”
周小敦瘪嘴，问下一个问题：“那我们不管合格姐他们了？”
合格姐就是那个受害者，全名叫何合格，是她还有周小敦同在曙光区一起长大的玩伴。
不过何合格比他们大一岁，上高中比他们早。何爸没猜到女儿最后混到职高去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看见她就烦。
何合格却说，这是老娘为自己争取到最合格的成绩了。
晏枝回周小敦的话：“她说让我们先回去。”
“噢。”周小敦抬头，“怎么就给你一个人发消息？”
周小敦不满。
“因为她最爱我。”晏枝荡漾了一下脚步。
“那你给我颗糖，我就原谅你们。”
“没了。”
“……老大你骗人，我看到它冒头了，橘子味的。”
他是真惦记，晏枝从兜里拿出来递给他：“吃吧，周小敦。”
原本晏枝打算把糖留给大东的，大东是她父亲，一名正义的人民警察，一位单身多年的中年壮汉。
跟周小敦说拜拜后，晏枝咬着棒棒糖棍回家。
今天周六，大东前两个小时就给她发消息让她早点回家，说是菜市场的肉打折，多买了一点，给她做排骨汤，养养她没几两肉的残躯。
晏枝进门后喊了声爸，很快便从厨房听到他的回应：“哎，枝枝回来啦！”
“回来了正好，快洗手吃饭，老爸今天做了一道新菜——啤酒烤鸭，没尝过吧？今天让你开开眼界。”
“您回回都这么说。”晏枝在玄关处换鞋，换完乖乖去洗手。
等人坐上桌，碗里已经堆起一块啤酒烤鸭。
“尝尝。”晏东自己一口都没动，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
晏枝把肉慢条斯理夹起来，肉质肥美，她一口咬上去，嘴里左右嚼着。
“怎么样？”
晏枝实话实说：“一股啤酒味。”
“好吃吗？”
“哇哦！”晏枝配合地竖起大拇指。
晏东内心十分满足。
父女俩吃饭期间喜欢聊天，没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晏东拿起碗大口扒饭，快速咽下去：“隔壁来了户新人家，单亲母亲，带一个孩子。”
晏枝歪着头，听完两眼放光：“大东，单身的。”
晏东怎么会不知道自家女儿脑子里在想什么，无非是看他单身这么多年，身边没个人，想让他再找一个。
小小年纪，天天给他物色对象，有回直接把人往家里领，闹得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枝枝，这事不行。”晏东想，他迟早要歇了女儿当红娘的心思。
“我不瞎闹。”晏枝模样老实，看不出真假，“我就是想去拜访一下新邻居，你说的嘛，日后好说话。”
“能行。”这个晏东赞成。
说到这，他突然记起来，“新邻居家有个孩子，跟你一样大，听说是个男孩，会转到你们学校去。”
晏枝目前正在读高一，但刚开学没一个星期，她咂舌：“大东，你都从哪听来的这些消息？”
晏东浑不在意：“广场舞社群。”
晏枝：“……”
吃完饭，晏东让她歇着看会儿电视，自己去洗碗。晏枝歇不住，她从小就歇不住，用奶奶在世前嘀咕她的话，就是这辈子当不了林黛玉，但能造就一个孙悟空。
孙悟空心里琢磨着事。
大东说他不想找对象，晏枝坐在沙发上撑着脸蛋，认为这句话的可信度是百分之四十。
不然，加什么广场舞社群？
大东跳过舞吗？没有。
晏枝从沙发上起身，瞅了眼在厨房洗碗的大东，踮起脚步挪动到冰箱。冰箱里的东西一览无遗，少得可怜。
只有一个粗老爷们的家庭，精致这个词的存在就稍显可怜。
晏枝的手往冰箱里探，心说这个红娘她也不是非要当。
然后拿着一捧还剩一半的冰镇西瓜，若无其事往外走。
晏东问她去干嘛。
她头也不回：“找周小敦。”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先心动，后暗恋，而后汹涌~
祝各位看官，阅读愉快~敬礼~
预收：《你有多糟糕》收藏一下下~~
北城里奇葩新闻最多的一位爷，还属程家那位二少爷。
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要去寺庙修行。
二十二岁染了一头绿毛，开法拉利到处招摇。
二十五岁那年，家里人给他订婚，他跑到世界最北端，在酒吧问辣妹的联系方式。
程家人要脸，甩手掌柜不好当，给未来的准新娘订了一张飞机票，送她万里追夫。
斯瓦尔巴群岛雪海茫茫，唐秒找到未婚夫时，他喝得酩酊大醉，还不忘和美女调情。
唐秒走过去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暴躁醒酒。
打完，坚韧又柔软的姑娘说：
“你好，我叫唐秒。”
“可以告诉我你有多糟糕吗？”
—
程峥爻不承认自己喜欢唐秒，她是个怪女人，怪男人才会喜欢上怪女人。
吸一根烟的时间，他翘着二郎腿又想，喜欢了就喜欢吧，他为心动买单。
大大方方。
可他没有想到，姑娘不愿意做他的新娘。
程铮爻潇洒半生，肆意过，折腾过，好不容易从良，却被人嫌弃。
他轻轻捏住她的手摩挲，想了很久，只低低说出三个字：“我认栽。”
北行万里，只有爱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