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清晨。
皇后身体不大好便免了众人每日的请安,改为五日一请安,今日正好是请安的日子。
众妃三三两两地站在长春宫外候着。
纯妃看见檐下站着的贵妃一时还有些惊奇,她走过去向贵妃福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柔柔一笑:“纯妃妹妹请起。”
站在贵妃身后的柔惠也与纯妃见礼。
纯妃含笑免了柔惠的礼,她看着贵妃比日前红润不少的脸,笑道:“贵妃娘娘看着气色好了不少,想来是大好了。”
贵妃一直病着,许久未来长春宫请安了,如今乍一见也不怪纯妃惊奇。
贵妃笑着颔首:“太医院新开的方子颇有几分效用,我这身子是比往日松快不少。”
纯妃只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贵妃娘娘这是大好了?许久未曾见到贵妃娘娘了,乍一看还有些不大敢认呢。”,一道爽朗明快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明丽雍容的女子从庭前款款走来。
她身着紫色锦缎如意襟旗装,上纹雀鸟祥云图,旗头端正典雅,乌发间点饰珠翠,簪着鸾鸟摇珠步摇,面若银盘,眉舒目朗,眉眼带笑间自有几分满洲格格直率伶俐的模样。
贵妃和纯妃一见来人,对视一眼。
贵妃面上依旧带着柔美的笑:“多谢娴妃关心,本宫是好了不少。”
娴妃掩唇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既然贵妃身子好了,以皇上对贵妃的宠爱想必贵妃很快就能为皇上诞下皇子了。”
“借娴妃吉言。”,贵妃轻柔笑道:“不过娴妃身子可比本宫康健上不少,想来也应是娴妃先比本宫诞下皇子才是。”
娴妃暗暗咬牙:“那本宫也借贵妃吉言了。”
她与高氏同年入王府,这么多年她的肚子没有动静,高氏也不见动静,反正都是多年无子,互相伤害谁又怕谁呢。
她轻哼一声,不再搭理贵妃。
贵妃笑意未变,显然是习惯了娴妃这性子。
此时嘉妃与怡嫔也一前一后地跨过长春门走进庭中,她们一个美艳动人,一个娇媚袅娜,莲步轻移间更显身姿曼妙,纤腰盈盈。
娴妃站在廊下看着她们一步一婀娜的模样,又想到身侧的贵妃和纯妃,又是没好气的一声轻哼。
真不知道皇上喜欢这些汉女什么,一个个身姿单薄纤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哪儿比得上她们满洲女子康健匀称好生养的身材。
几人互相见礼后,便闲谈着打发时间。
娴妃是暂时偃旗息鼓了,刚到的怡嫔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看着站在后面低眉顺眼的柔惠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长春宫何时多了个二等宫女,瞧着有些眼生啊?”
娴妃身后的秀贵人一听这话便笑了,不怀好意地接过话茬:“怡嫔娘娘看错了,这是陆女子。”
说罢,她又故作疑惑地问:“咦,是陆女子还是陆答应来着?”
柔惠上前几步,不卑不亢道:“嫔妾答应陆氏见过怡嫔娘娘、秀贵人。”
怡嫔看着她娇声笑道:“原来是陆答应,怪本宫眼拙,不过陆答应怎的穿得这般素淡,倒教本宫一时没认出来。”
秀贵人却未曾给柔惠开口的机会,她眼中闪着恶意的光:“怡嫔娘娘有所不知,听说陆答应入宫至今还未曾见过皇上,也迟迟未得晋封,想来赏赐少些也是有的。就连嫔妾都有些记不清她是答应还是女子了呢。”
怡嫔闻言笑声更娇了几分:“原来陆答应还未曾见过皇上啊,倒是本宫的不是了,竟提起了这等伤心事。”
柔惠直面二人夹枪带棒的话,紧紧抿唇,只能独自咽下这份屈辱。
一则她只是小小一个答应,如何敢顶撞秀贵人和怡嫔,二则秀贵人说的也是事实,入宫至今,新晋嫔妃中除了未及笄的舒嫔,还未被皇上翻过牌子的便只有她了。可是舒嫔家世显贵,虽还未侍寝却已由贵人晋封为嫔,后宫也无人寻她麻烦。
秀贵人见她面色苍白更显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又是痛快又是痛恨,这帮汉女,不就是凭借这幅楚楚可怜的狐媚模样才勾了皇上去吗?她此刻虽和怡嫔站同一阵线,但内心依旧瞧不上她们这些尽会装柔弱的汉女。
贵妃侧头看着柔惠紧咬下唇不堪其辱的模样,心里暗暗叹气。
她抬眸看向娴妃,想示意她管好自己宫中的人,却见娴妃看着三人,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看好戏的兴奋之光。
贵妃心下无奈,她肃容轻斥道:“够了,你们身为嫔御竟也学了那些下等婆子乱嚼舌根,真是不成体统。”
到底是仅位列皇后之下的贵妃,二人收敛了些,不情不愿地请罪:“嫔妾知错。”
贵妃警告二人:“这儿是长春宫,可不是你们自己宫里,日后还是守着规矩莫要这般放肆的好。”
“是。”
贵妃见此面上的冷色才微微散了些,她拍了拍柔惠的手以示安抚。
柔惠回以感激的笑。
不多时,孟春掀了帘子出来请诸位主子入内向皇后请安。
众妃进殿给皇后请安后便依次落座。
皇后目光落在下首的贵妃身上,照旧关切了几句。
得知贵妃身子好了不少后,皇后面上的笑意也深了几分:“看来这次皇上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皇帝颇通医理,这次给贵妃开的方子便是他与太医院研究了许久定下的。
贵妃不好意思地低眉浅笑,面上含了一丝甜意。
坐在贵妃对面的娴妃听了这话眼尾微挑,看向皇后道:“臣妾瞧着不只是贵妃,皇后娘娘近来气色也好了不少。”
皇后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是吗?”
娴妃意有所指道:“听说皇上近日常来长春宫,想来有皇上时时陪伴,娘娘心情舒畅了气色便也好了。”
这话一出,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众妃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上首的皇后。
原本自端慧太子薨后,皇上与皇后之间便仿佛隔了层什么似的,皇后待皇上比从前更淡了些,皇上也只给予皇后应有的尊重,哪怕是皇后再诞下一个嫡子,两人感情似也没有改变。
但最近不知怎的,皇上减少了翻牌子的次数,去长春宫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众妃都有些新奇。
皇后闻言笑意未变,却也未接娴妃的茬儿。
倒是她身后的孟春面色沉凝了几分。
皇上常来长春宫是为何后宫诸人不知道,她们还不知道吗,还不是为了那个魏氏。
说来可笑,皇上一改往日的公事公办突然频频地驾临长春宫为的不是长春宫之主,而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官女子,是以娴妃这会儿的酸话在她听来实在有些讽刺。
不过那个魏氏实在生得好,年纪又小,连她一个女子有时见了都会恍神更何况是皇上呢。
娴妃碰了个软钉子,有些悻悻然。
她看了看对面的贵妃,又转头看向皇后笑道:“不知五阿哥最近可好些了?他是嫡子,可是承载着咱们大清未来的希望呢。”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脸上都微微变色,尤其是纯妃和嘉妃。
她们心中轻叹,永琮,琮,乃宗庙玉器之意,这个名字直白地昭示着皇上的厚望,皇上如此看重皇后嫡子,她们的孩子怕是难有出头之日。
皇后却是怔了一瞬。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面上依旧带着温婉得体的笑:“永琮好了许多,多谢娴妃关心。”
娴妃面色未变,眉梢轻扬:“那便再好不过,恭喜皇后娘娘。”
她想到先前这位嫡子满月时那瘦小的身子,忍不住摇头,也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嫡子有没有这么大的福气。
突然提到永琮之事,皇后一时有些意兴阑珊便让众妃散了。
一众妃嫔向皇后跪安后便三三两两出了长春宫。
长街上,嘉妃与纯妃结伴同行。
嘉妃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她奇道:“今日娴妃是怎的了,三两句话离不开皇子。”
“谁知道呢。”
嘉妃只笑道:“她一天天的有空盯着别人的肚子,不如好好留意着自己的肚子。”
纯妃刚要开口,却又听嘉妃自嘲道:“不过她生不生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长春宫的嫡子,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片刻,纯妃似是轻叹一声:“皇后主子仁善,如今我只盼着永璋能平安长大便好。”
嘉妃沉默片刻,轻笑一声:“是。”
她又忍不住撒气道:“都怪娴妃,一日日地尽不盼着旁人好是怎的,自己心情不好没得还带坏咱们的心情。”
纯妃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嘉妃抬手碰了碰头上摇曳的流苏,轻笑道:“你就是这般胆小。”
纯妃瞥她一眼:“那你自己走吧。”
说罢她便扔下嘉妃径直朝前走去。
嘉妃气得咬牙:“说得谁稀罕和你一起走似的!”
她就不该和纯妃凑在一起,她俩果然是天生相克,哼!
长春宫。
皇后坐在西暖阁的炕上,看着窗外明亮的天走神,神色恹恹的。
照春心疼皇后,有些厌恶道:“娴妃娘娘说话也太不知分寸了,娘娘未免太过纵容她。”
她只觉娴妃故意提及嫡子之事,打着祝福的幌子实则用心险恶。
皇后轻轻摇头:“娴妃就是这样的性子,心直口快又任性得跟个孩子似的,也没什么坏心。”
她想着又忍不住轻叹一声:“她也是个可怜人。”
入宫这么多年,娴妃却还是像刚入王府时一样,一心渴求着皇上的爱,不是可怜人是什么。
“她也是关心永琮。”,说着皇后不自觉看向后殿,面露怅惘之色。
照春知道她难受,心里直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皇后就是这样的性子,一向心善又宽容大度待后宫一视同仁,这样的性子无疑非常适合做一个皇后,可是她自己又得受多少束缚和委屈。
皇后看着陪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大宫女,心知她是担心自己。
她看着照春温柔笑道:“好了,本宫没事儿,你若实在不放心便叫宁欢过来陪着本宫吧。”
照春听见这个名字心头又是一梗,这样一个得皇上偏宠的女子皇后娘娘还待她这样好,甚至处处帮她遮掩,真是……
但谁让宁欢确实能逗得皇后开怀呢,娴妃也没说错,皇后最近气色是好了不少,但这多是宁欢的缘故,反而与皇上没多大关系。是以,照春再无奈为了皇后也只能忍了。
“奴才这就去唤魏姑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