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斐琅罗出发,数天后,马车缓缓驶入女巫族地。
站在这片土地上,女巫一时有些茫然。
该如何形容这里?
荒芜、破败又萧瑟。
深紫色的土壤上寸草不生,落脚的某些地方甚至带着难言的令人不适的湿润感。
克拉维娅抱着皮皮小心地绕过不规则的坑洞,它们绝非天然形成,她也不愿意去细想土壤中隐隐传来的铁锈味究竟是因何产生。
她已经在这片原野上走了许久,久到身后的影子都已经在阳光下不知不觉地换了方向,然而四周依然寂若死灰。目力所及之处既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游走过的痕迹。
这里完完全全是一片静默的神弃之地——虽然她向来看不上神祇蒙蔽信徒的那套说法,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词汇对眼前场景的贴切概括。
大约是对重复而枯燥的景色感到无趣,皮皮将自己蜷成一团,眼不见心不烦。
好想把自己缩成球躺平摆烂——女巫在心里第无数次地叹气,这样恶劣的环境,不知道精灵是否真的能给他们找到一个可以暂时落脚度过夜晚的扎营点。
抬头望望天色,她遗憾地承认就连夕阳稀薄的余晖都比脚下的荒野更有生机。
裸露的土壤漫无边际,它们更像是伪装精妙的泥沼,只待不明情况的旅人懵懂闯入,便借机抽取他们的意志与体力。
困倦感汹涌而至,她心里的不满堆积如山:无论是为了妥善安排留在斐琅罗的资产,还是以复兴族群为目的进行大量的资料查阅与规划,克拉维娅和帕利希提在过去的一周内可谓是精疲力尽,但菲埃特却在签订灵魂契约后就陷入沉睡。
是的,陷、入、沉、睡。
从他们准备启程到真正踏入女巫领地,本源之书一路好眠,可谓是毫无作为引导npc的职业自觉。
如果不是徐徐修复的书页显示着它情况的好转,她简直要怀疑境况已经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雾霭后的群星渐次显露出模糊的身影,而她依然沉默地走着。
传音石偶尔亮起,带来一些不怎么鼓舞人心的消息。
她想,她需要一个相对温暖坚固的地方歇息,吃点食物,睡一觉。
胃部的灼烧感让她有点神志恍惚。
克拉维娅觉得自己像是眼前快要浮现出虚幻美味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区别只是她还在人间受苦受难,顺带着饿的半死不活。
干渴顺着食道爬上咽喉。
战斗遗留下的气息涌入鼻腔并留下奇怪的刺激感。
……
滋滋作响的声音在耳畔虚幻地响起,油脂的香气似乎已经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回忆。
失算了。
不该和精灵兵分两路,不然现在起码有口饭吃。
她暗暗后悔自己的大意。本以为寻找到瑟芙城遗址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任务——那毕竟是座城池,就算受损也总该有些提示性的断壁残垣存在着。
但事实并非如此。也许是法术的攻击力太过惊人,地平线以上是全然的空荡。
再尝试最后一次,她对自己说。
女巫闭上眼,她感知着四周的魔法气息。
觉醒后,她曾多次在梦境中或合眼小憩时感受到身旁各种各样的“灵”的痕迹。有些浅淡微弱,有些鲜活浓重。她从留痕中隐隐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磅礴信息——尽管她还不能对它们进行完全的解读。
但她尚且不能娴熟地运用这种感知力。许多次她主动想要进入彼方世界探索,半明半昧地折腾许久却始终不能如愿。
遗址之上大概率留有浓厚的“灵”的气息,克拉维娅推测着。那么唯一不确定的就在于,她是否能够顺利捕捉到这些气息留下的痕迹。
希望这次顺利。
再不成功她就回程去找帕利希提。
……
世界具象成一本深奥神秘的书,它仿佛蒙尘在巨大的橱架底层。
克拉维娅循着感觉穿过波浪般层叠的空气,她在某个节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臂——于是沉寂许久的宇宙哗啦啦地跳起舞蹈并抖下所有积年的尘土和零落。就像一位终于等来贵客的使者般热切,它显露出本身华丽鲜艳的底色,身侧窄小的空间也随之漾起漩涡。
四周的一切幻化成飞速旋转的斑斓的色块,不负责任地讲,就算找来最为醉心传奇史诗的吟游诗人,他在落笔记录新歌谣时恐怕也不会更为眼疾手快。
视野却像是在洗衣机中进行了了无数次托马斯全旋,等到终于适应了新的运动方式,可以勉强维持平衡时,她发现自己进入了全然陌生的地方。
一间屋子。
准确讲,是个装修算得上精致的卧室。
瑟芙城的秘密也许就藏于其中。
环顾周遭,这儿是她从未踏入过的场所。奇妙的是,身处其中,克拉维娅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柔和的蓝灰色壁纸上浅浅印着各不相同的、银白的植物图案,它们在灯光下越发显得静谧。地板上铺着同系列的粗呢地毯,但颜色和植物种类似乎又不大相同。把窗帘轻轻拨开一点缝隙,月色下站立着优雅的街灯。
这是一条陷入梦乡的,整齐又漂亮的街道。
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被她强行按捺下的倦意在此刻来势汹汹地漫过她的脑海。
“保持警惕”的想法仿佛是直面巨浪的小舟,那些可怜的木板被沸腾的海水飞快吞噬。
克拉维娅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但她很快在第二层幻境中醒来。
“那间卧室是我感知到的第一层幻影,”女巫不动声色地弯下一根手指,“而现在,我显然进入到了更深入的梦境。”
她站在一座气势宏伟的宫殿里。
破旧与辉煌在这座被遗忘的建筑里并存——修建精美的走廊四通八达,鎏金或者真金的烛台却像腐朽的骸骨般跌坐在墙角。
那么,作为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她会受到怎样的款待?
女巫随意地动了动身子,她的衣袍摩擦着发出轻微的响声。
寂静的夜色并没有改变分毫。
很好。她挽紧袖口,至少这里的“主人”并没有夺走她对身躯的控制权。
一只黑猫沿着螺旋的楼梯款款而下,它银色的兽瞳平静地望向远方。像是扫过一层空气,它的尾巴从女巫的身体中毫无停顿的穿过。
难道它看不到我?还是认为我对它毫无威胁?抑或是……克拉维娅的心随着猜测狂跳。
大约到了换班的时间,许多穿戴铁甲的卫兵出现在走廊。明亮的火把在他们的队列中燃起,尽职尽责的卫兵们扫视整座宫殿。但他们的目光不曾聚焦在克拉维娅停留之处。
捏住衣袋中的攻击性道具,她试探地走到队列之前。
守卫们仍然视若无睹。
再三尝试后,她放心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卫兵们才敢相互用目光示意。
——你看到那个幽灵了?传说竟然是真的。
——幸好她没有意识到我们看得到她。感谢《王宫侍卫守则》。
——但是她看起来也没什么可怕之处?
——那你要不要以身犯险叫住她?
……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悠长的声音落到耳中却带着莫名的颤意。
像是被吊起来的木偶,眉眼官司打得火热的卫兵们一个个毫无生气地垂下头。很快,他们手中的火把也黯淡熄灭。
灰调的夜色中,三楼的某个房间里漏出几缕光线和断断续续的声音。
克拉维娅抬步走去,几段陌生又熟悉的符文在她的心间悄然闪现。
“控制这场梦境,”那些符文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不要怀疑。这是你身体的造物。控制它,你才是这里的主人。”
“但也要小心,”它们拖着怪异的长腔,“羸弱的主人一样会在强敌面前落败。”
“祝你好运。”
克拉维娅停下脚步,门缝中透出的光线只差一点就能照到她的脸庞。
模糊的词句飘进她的耳朵。
公主……
消失……
攻击……危险……
克拉维娅皱起眉头。太模糊了,公主是谁?这组符号背后隐藏着什么?
符号——她下意识这样认为。把门缝拨得更宽些,她努力探寻着关于梦境的更多细节。
克拉维娅感到有些奇特。正如那些符文所说,在这里她既有身处主场的随意,像个真正的主人,又在朦朦胧胧中下意识地谨慎,仿佛自己是行驶在万丈深渊上的火车——稍有偏离,等待着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灯光在她触碰到门把手时倏然消失。
短暂地眩晕。
下一刻。
阳光照耀她的脸。
不好——她猛然发现自己和许多衣物样式奇特但看不清表情的人一同站在空地上。
面前是垒起的高台,帽子上带着硕大羽毛的王室传令官走到台上去,展开手中的羊皮卷朗声宣读着。
可恶,隔得太远了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她心里隐隐有些焦急,似乎极其重要的信息即将被错过。
费力拨开乌泱泱的人群,她千辛万苦试图挤到前排,挤着挤着,四周空荡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她停下脚步,环视身旁。
一束羽毛的阴影罩住了她。羊皮卷迎面飞来,她下意识伸出手臂格挡,却意外将其抓住。沉默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克拉维娅断定接下来发生的绝不会是什么太好的事。
传令官满面惊喜,完全不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强硬地抓住她的胳膊,以一种几乎可以称为“扭送”的方式把人带回了王宫。
一路上她无数次尝试和传令官沟通,但自从塔入驶向宫廷的马车,她的嘴巴像是被胶水牢牢粘住,或者用个更形象些的比喻,她仿佛是个质量上佳但丢失了唯一钥匙的保险箱,无论别人多么着急多么用力,复杂的锁具也不能开启分毫。
再次回到宫殿内部。夜里看着有些阴森的建筑在阳光下显得无比庄严。
她被带到国王面前。
传令官谄媚笑道:“陛下,这位就是在众人见证之下揭榜的勇士。”
克拉维娅在某种力量下一节一节抬起头,她感到身躯的僵硬,比起夜晚时的行动自如,白日下的自己更像是一个牵线木偶。
对危险的预感在此刻达到顶峰。
她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她成为了一个在敌我交锋中落入下风的“梦境主人”。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克拉维娅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宫殿内回荡,台词般的话语在空气中产生奇异的共振:“我会携带宝剑出发……无论是要翻过高山还是要闯进森林……我会杀死巨龙……救回公主。”
梦境的全貌即将展现,她的直觉这样说。这将是夺回控制权的绝妙机会。
知道的只需要再多一点点……
“我叫——¥%&%¥&——”
她咬紧牙关。于是回答被迫断在中间。
她的齿列相互磨擦着发出刺耳又扭曲的噪音。
杂乱的想法堆积克拉维娅的心中,她迫切需要理顺它们。
但……不,不……先解决面前的问题。眼下的重点是如何从抢回对身躯的操控权。
心念急转而下,她再次听见国王不耐烦的询问声。
“你叫什么名字?”
国王的胡子凶恶地翘起。
【名字是与纳提斯产生联系的基石。】
菲埃特的声音遥遥传来。
那么……克拉维娅抿唇。依此类推,或许在梦境世界中,“名字”同样扮演着重要角色。
要试试吗?她沉吟着,也许名字能帮她扭转局势。
日光照耀在宏伟的建筑上,随着太阳的偏移,阴影逐渐把三人吞噬。国王和书记官的脸色越来越差,表情几近狰狞。
危险!
危险!
危险!
没时间再考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签约成功戴上黄V的菜咕!
(快活地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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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娇卖萌求评论哇⊙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