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沉的父亲傅之愚,是著名的第五代华语导演,拍了十几年电影,而后息影成婚,一手创建了傅氏娱乐集团。
往上数几代,傅家祖上是做实业生意的,早年为国家的基础建设捐了不少钱,是正经的名门。
傅之愚本就是名流公子,年轻时浪荡不羁,又满腹才华,风流韵事很多,到现在,各自媒体营销号时不时还要把二三十年前的旧事翻出来讲一讲。
三十多岁时,他收了心,与当时风头正劲的影后庾芳梦成了婚。
这段婚姻维持了十年,头五年恩爱,后五年反目。
傅之愚和庾芳梦离婚那一年,傅予沉八岁。
正式领离婚证的那一天,还恰好是傅予沉的生日,只是那时,傅之愚和庾芳梦都满怀着对彼此的仇恨,无暇去顾忌这小小的不幸的巧合。
傅予沉生性讨厌人群,讨厌与娱乐圈有关的一切,但成年礼后,每逢生日,他却一定要大操大办,且派对地点永远只在傅宅。
那天,他还要特意拉个大红色的横幅:
庆贺傅之愚庾芳梦离婚X周年大喜!
因为这事儿,傅之愚与他的第二任妻子江雅没少吵架。
但纵使傅之愚对傅予沉有再多不满,这件事,他永远是亏欠他的,他可以因为别的事暴跳如雷,失手砸了他,却唯独不能因为他生日时的混账行为对他发火。
紫山雀之后,傅予沉回到北城傅宅的那天,是十一月十八号,距离他的生日还有两天。
他泡在浴缸里昏昏欲睡时,余叔敲响了浴室的门。
“小少爷,老爷在书房等着您。”
傅予沉没应。
半个小时后,他才懒懒散散地晃下楼。
宽松的黑色T恤和长裤,在他瘦削的身上空荡荡的飘,走路带起微风,腰部的布料略有塌陷,显得更瘦。
他摘了耳钉,因为水汽的蒸腾,耳廓略有些红。
头发太短,还没吹就已经干了。
他没敲门,径直拧开了书房的把手。
傅之愚坐在檀木书桌后,看着傅予沉慢悠悠走进来,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一只脚踝支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身体深深地靠进椅背,抱臂看着他,“什么事儿?”
这一声颇有些不耐烦。
傅之愚年过六十,年轻时的浪荡和浮华都已褪去,只留下一派内敛的儒雅。
他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鬓角微白,身量有一米八。
对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说,非常有杀伤力。
“沉沉。”傅之愚叫他小名。
“别这么叫我,恶心。”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有啊,”傅予沉耸肩,“混吃等死。”
傅之愚闭了闭眼。
“……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傅予沉嗤笑,“您算什么东西,交给我任务?”
傅之愚再度闭眼深呼吸。
“书夏已经去了任氏任职,家里的事儿她顾不上,家业只能交给你。你愿不愿意,都得接。”
傅予沉闭了眼,后脑勺往后一枕。
一幅不管你再放什么屁,老子一个字儿也不听的混账模样。
“你毕业两年了,这两年我不怎么管你,随你怎么玩,但是两年了,你也该玩够了。”傅之愚似是打算今天跟他好好清一清账,“我空出了一年的时间,打算把家业一点一点教给你,下个月有个电影项目要启动,你全程跟一跟。”
“女主角是沈止初,她的合同还有点细节没谈妥,你后天就去盛兴,跟盛安当面谈一谈。”
傅予沉脑子里有个灯啪得亮了。
许是从小在上流圈层浸淫,“不动声色”这一招,几乎是他的本能。
即便来了兴趣,他也没表现出半分。
他懒懒地支起脖子,冷笑,“……我没记错的话,今年是你跟江雅结婚十六周年?特意在我生日那天把我支出去,怎么?怕我再惹她不高兴?”
“你江阿姨不会跟你计较。”
“轮得到她跟我计较?”
一直忍耐的傅之愚霍然起身,声音拔高,“不要在我面前对你江阿姨不敬!”
傅予沉笑出声,“还挺护着,”笑意越来越冷,“当年你对我妈不忠的时候,有人这么护着她吗?”
“你是她的丈夫,你本该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他偏了偏头,“可是你呢?傅之愚,你干的什么事?”
傅之愚脸色一阵青白,“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妈也潇洒得很,男人多的数不清,你以为她是在家里眼巴巴等我吗?”
“您可闭嘴吧。”傅予沉眉头一皱,“谁先出轨的?谁把人带到家里来的?这些恶心的事儿非要我说出来?”
傅之愚重重呼吸几口,扶着桌沿坐下。
空气一时静默。
半晌,傅之愚再度开口,“……过往的事儿,有很多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我和芳梦之间,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傅予沉不吭声。
傅之愚看着他,“婚姻失败,你妈和我都有错,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只怪我?”
“您还要继续说?”
傅之愚叹了口气。
傅予沉转移了话题,“我今年不在家办生日会,下个月就去跟电影项目。两件事儿,我有两个条件。”
“说说看。”
“还没想好。”傅予沉起身,走到桌前撕下一张办公纸,“但是,您得先给我立字据,盖章。”
傅予沉和傅之愚在傅宅书房吵架的时候,二十公里外,北城翠岸别墅区,有人按响了沈止初家的门铃。
翠岸别墅主打一个小巧玲珑,主房型是独栋的法式两层小楼,建筑间间隔较远,绿化也不错,住了不少明星艺人。
沈父沈母各自家底儿都厚,两人又都是大学教授,虽算不得名门,但绝对称得上书香门第。
由此,沈止初从小就是被按照大小姐的标准去培养的,礼仪书法、舞蹈钢琴、马术滑雪样样不落。幼时,沈止初的父母就为她投资了成长基金,出道这些年她也赚了不少,买栋别墅算是绰绰有余。
但家里只请了一位打扫做饭的阿姨,还是稍显冷清。
仲阿姨开了门,简正经由门廊走进玄关。
沈止初披着羊绒毯从二楼下来。
房内也是典型的法式复古风,整体通透明亮。
一楼面积不到三百平,通铺木地板,拱形窗扇,乳白色双开门,前后花园都很近,打开窗玻璃,外面被绿意遮掩,枝杈甚至几乎伸进屋内。
“仲姨,帮忙沏两杯茶。”
仲姨去了,沈止初和简正一前一后走到客厅坐下。
“师哥,有事跟我说?”
简正似是早已斟酌好了措辞,“那天在露台,我不好去打扰,但事情还是想跟你说清楚。”
“哦,”沈止初循着他的话回忆起来,“你说我和傅予沉在露台的事吗?”
“对,当时灯光有点暗,我没太看清,后来仔细回想才想起来,那是傅家小公子。”
“他怎么样?”沈止初少见地笑了起来,问了句奇怪的话。
“嗯?”简正没太明白,但这句话总有种女孩子交了男朋友,领回去给朋友看然后征求意见的意思。
“我和他在一起啦。”沈止初紧了紧毯子,笑得羞涩。
简正一时呆住,失了反应。
为着这句晴天霹雳的话,也为着他从未见过的,她有温度的模样。
虽然简正平时很少参与圈子里的饭局,但傅家小公子的名头,他当然是听过的。传闻中,傅予沉做事不留情面,打人下手重,不好相与。
但有一点,圈里人都知道,傅予沉为人高傲,从不乱搞。
简正总觉得,沈止初那么冷的性子,即便以后不与他在一起,配的应该也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而不是傅予沉那种混蛋二世祖。
“师哥,您还要跟我说些什么?”
沈止初笑意未及眼底。
简正站起身,好像有点恍惚,“……我该回家喂猫了。”
仲姨端着刚沏好的茶愣在原地,茶杯还冒着热气,窗外一阵深秋的凉风吹过,杯壁温度很快降了下来。
她望着简正的背影,无声叹口气。
沈父沈母工作忙,仲姨从沈止初上初中时就开始照顾她,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仲姨虽不忍看到简正一个好端端的好男人受伤害,但她心里也明白,简正其实并不了解沈止初。
外人都只看得到她的气质容貌。
说难听的呢,有人觉得她是故作姿态,说好听的,有人觉得她是缺少疼爱。
但,这世上也只有仲姨知道,沈止初的一颗心,比坚冰更硬。
任何人硬要闯入她的世界,都只会落得个遍体鳞伤。
盛兴经纪公司。
办公区域静了下来。
大片的落地窗外,是北城将落未落的黄昏。
已是深秋,天气预报说今天开始气温骤降,有可能会提前落雪。
廉价的白灯下,沈止初没什么温度地看着不远处的傅予沉。
盛安似是很纵容她,她不主动走过去,他便走到她身边,叫了声,“初初,以后傅家的投资是小公子傅予沉来对接,来跟我认识一下。”
沈止初依旧与傅予沉对望着。
无声。
看着那明亮的眼珠,傅予沉只觉得,沈止初的心一定很硬,像坚冰。
也很脆。
像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