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它很喜欢你。”
这句话听上去没什么别的问题,就是一个长辈与一个小辈的闲谈对话,然而裴泠还是紧张的大脑空白。
别让人看不起啊裴泠,不要紧张,一句话而已!
裴泠安慰着自己,深呼了一口气,一改前几日的逃避,这次她大方的抬起头,对上凌泽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庞。
“我也很喜欢小动物。”她这般解释道。
便见凌泽略微思衬了下,又道,“鹤涎速来以养鹤闻名,孙小姐不必过谦。”
说罢,便已转身,似乎对她了无兴趣一般,用笛声命令三只仙鹤依次排列。
裴泠再次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一拍,三三抬起纤长的脖子,歪了下头,飞回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原来你就是鹤涎的孙灵儿呀,那昭陵还说你什么一无是处,这等能与仙鹤共鸣的能力,别人想学也学不来呢。”
背后传来了那音宗少女好奇的声音,裴泠这才回过神,转过头,报以微笑。
刚刚异样的眼光仿若一瞬间都消失了,除了挑眉打量着她的阿加与翻白眼的昭陵,所有人都友好的对她点了点头,裴泠不得不一一回应。
“好了,大家赶快走上白鹤的后背吧,我们要抓紧过去了。”
随着清浊的催促声,这点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众人依次站上了白鹤,裴泠自然的上了三三的后背,压制住这只崽种想要继续和她亲近的行为,却是再次陷入了沉思。
凌泽明明知道,孙灵儿根本不是鹤涎的后人,竟然不惜说谎来帮她解围?
裴泠晃了晃脑袋。
不对,应该说他是在给孙灵儿解围,想帮她摆脱一无是处的身份。
可总有哪里不对劲?
就算不强调她鹤涎的身份,只说她天生与动物有特殊感应便可,何必偏要加上一个鹤涎的头衔。万一被拆穿,岂不更是惹人笑话?
最主要的是,他为什么对自己的衣裳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她已经同那幅画一模一样了啊?
思索间,众人已经平安到达了对岸。
而后便见到了,相当,荒凉的一面。
哪怕再乐观如那位音修小姑娘,此刻也不免挠了挠脸,“这,这,和我想象之中的有,有那么一丝差距啊。”
实际她心中想的却是,哪里是一丝,是很多,超大,比断崖之间的空隙还大好吗?
哪里有什么奇珍异草,全都是野草啊!
真的没有来错山头吗!啊喂!
众人都有些意外,除了裴泠。
清浊给大家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百草园原来的确生长了不少奇珍异草,不过百年前出了点意外。”
有人好信儿:“什么意外?”
凌泽终于回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这是个不能说秘密。”
男人只露出了一半的侧颜,给本就俊朗的面容添了几分神秘的味道,那音修的小姑娘直面暴击,竟瞬间红了脸庞,不再言语。
裴泠则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却是知道,百年之前的那个意外就是她,那些个奇珍异草,就是被她一把火给烧了。
“那尊上,我们在哪里上课?”
大概是习惯了桃林的诈骗式教育,那位音修小姑娘的好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而是问出了关键,“我并未见任何到桌椅或者蒲团啊。”
清浊一笑,“因为今日我们不上课,而是实践。”
“实践?”
清浊走到众人面前,一展手臂,“没错,你们看,这百草园如今已然涅槃重生,长出了这么多珍贵的九转还魂草!”
“师父......不就是俗世都很常见的卷柏吗?”昭陵很是擅长拆他师父的台。
清浊鼻翼的肌肉颤了颤,“好吧,我也编不下去了,反正今日你们的任务,便是将整个百草园的卷柏采摘出来,每个人上交一百瓶卷柏汁水便算下课。”
说罢,单手一甩,每个人都被迫接住了十个巴掌大的小玉瓶。
有人抱怨道,“什么嘛,这哪里是到百草园修习。这不是让我们当免费杂工嘛?”
清浊假装没听到,“反正尊上说了,今天各位呢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也可转身就走,不过嘛,若是留下的,便可以带一株仙草离开。”
刚刚抱怨的弟子第一个反应,“什么仙草都可以吗?!”
清浊点了点头,“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找到。”
“呜呼!”
众人终于来了兴致。
“虽说看着荒凉了点,但这么大的山头,怎么着也能剩下那么一株两住株奇珍吧,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朵服用后便能百毒不侵的纯白幽兰!”
“幽兰只要你肯花灵石就能买到,还是碧蝎草最珍贵啊!”
各宗的药修们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憧憬进百草园要拿些什么,甚至还有纠结的。
除了阿加与裴泠。
阿加道,“这凌泽竟如此大方?若真能找到纯白幽兰,便是一颗极品灵石,足够盘下这一片山头了。”
“啊。也许吧。”裴泠敷衍道,压根没听清阿加说的是什么,她心里赌得很。
没想到那满密室的卷柏还不够,竟还需要将这整个百草园的卷柏都搭上?
也不知道这些精神满面的弟子们在知道凌泽要用这些卷柏做什么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很快就有修士同裴泠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待凌泽师徒二人离去后,好奇道:“话说尊上要这么些卷柏做什么啊?难不成是要制作那个什么复活大阵?”
音宗的女修点了点下巴说,“也不只是复活大阵吧?那本专门记载九转还魂草功效的书我曾见过,里头还有什么招魂阵,寻魂阵,听说还能找回前世记忆一类的?可惜大部分都失传了。”
他们在那边讨论,裴泠这边就支棱耳朵听着,她之前以为凌泽是想复活那画中之人,也没想到原来一个小小的卷柏还有这么多的用处。
而如今,凌泽再用卷柏汁,会不会是之前在迷失之中招魂不成,又想寻魂?
裴泠深思时,很快就有人替凌泽找好了借口,“我觉得没你们说的那么玄乎。我认为仙尊这就是想锻炼我们的耐力,毕竟自打进入桃林以来,我经常见师兄师姐们没日没夜的炼丹制药,做咱们这一行没点耐力真的不行!”
提出疑问的修士依旧有疑问,“不过这等事,温长老两锤子就行了吧,干嘛找我们?”
音宗的女修道,“你可以试试看啊。”
那人还真听话,将卷柏放在手上,企图用灵力榨出汁水,谁知卷柏竟一下子灰飞烟灭了。
他很是困惑:“怎么回事?”
昭陵自储物戒里拿出了个小锤子,开口道:“一看你书读的就不细,卷柏虽乃俗世常见的植物但在修真界中却脆弱异常,不能沾染一点灵力,否则便是飞灰一坨。”
疑问很多的仁兄终于发现了这个任务的坑人之处,“那你的意思是一百瓶,我们全部都要,手捣?”
在得到众人的肯定后,仁兄仰天长啸一声:“神马!”
“我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吗?!”
话音刚落,他身后便传来凉凉的一声,“你们刚才已经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哦!”
消失了许久的清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他身后,吓坏了一批人,然,声音还在继续:“你们快散开点开始吧?我们只等到日落,要是这之前没做完,只能独自在此处过一晚了哦。”
“不要啊!”
僻静的山头响起声声咆哮,刚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们作鸟兽散状,分开了。
裴泠默默看完了这场闹剧,不过她早早便被阿加带到了一旁,两人寻了快模样规整石头坐在上面,用小榔头和令牌慢慢的敲着。
她也是头一次听到卷柏遇灵力会化作灰的特性,那这么说的话那满密室的卷柏全部都是他一个人捣完的吗?
还当真是用情至深呐。
裴泠想着,理智说不要动气,手上却不自觉用力,毕竟她一个天地见证的道侣,却要帮夫君的旧情人攒复活的材料,搁谁谁不生气。
可偏偏她现在就是这位旧情人,这气没处出,就只能全撒在草上。
然而小小榔头哪能承受这么大怒火?
一个寸劲,“啪”得一下。
折了。
榔头嗖得一下飞了出去。
差点打到了阿加的眉眼,被女人一一个侧身躲过。
阿加抚着擦伤了的额头,“怎么着?鹤涎的灵儿小姐是想找机会弄死我?”
“没,没有。”毕竟有的时候弄死你也没什么用。
等一下,我在想什么?
裴泠忙停下了自己的想法,怯懦道,“阿加你就别取笑我了,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阿加突然眸光如刀,“我当然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那,那只仙鹤为何会同你一个卖豆腐的亲近?”
裴泠心中一惊,站起身,紧张道:“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阿加步步紧逼:“是真不知道,还是有事瞒着我?”
面对阿加死个盯的目光,裴泠也只能咬死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空气都随着两人的气势变得紧张起来。
忽而,“噗嗤。”一声。
目露凶光的阿加就这么笑了出来,而后一脸没事人似的对裴泠招手,“行了,看给你吓得,坐下吧。”
“......”裴泠暗地松了口气,也是一阵无语,用余光仔细打量着阿加,小心翼翼地落座。
“应该是因为这个吧。”阿加拿起手中的令牌,这是刚刚搜寻能代替锤子的工具时,阿加正好看到了那枚证明孙灵儿是鹤涎后人的令牌,觉得形状也正好,便拿出来用了。
“这是鹤涎的牌子,想来上头应当有他的气息,那小鹤道行尚浅,亲近你也属正常。”阿加解释完,将牌子抵还给裴泠,“你不会用力,早知道就不给你榔头了,给你用这个吧。”
裴泠接过阿加手中的牌子,“那你怎么办?”
阿加无所谓道,“石头不还遍地都是?我去再找一块,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仙草带走。不然好东西就要被他们抢光了。”
说着,阿加从怀里掏出一朵花,“你先拿着这个,要是没找到好的就带它了。”
那是一朵神奇的花,一搭眼看上去像铁的,可摸上去,确实是植物的触感,裴泠着实是没见过。
她只好问道:“这是?”
阿加却笑笑:“你不需要知道。”
说罢,不给裴泠反应的机会便用灵力加速离开了。
目送阿加的背影消失在远山深处,裴泠刚刚生动的表情也归于沉寂,她刚也没看见阿加摘花啊?
不过看阿加这路线,一去便是奔着西边那个山顶,毕竟这破败的园子有点道行的一看便知,就是经历了一场大火。若真的还剩下什么宝贝,也确实只能是在那了。
但裴泠还是不放心,刚刚阿加那番话着实有些反常,她不会是已经在怀疑自己了,所以才单独行动?
裴泠觉得还是得跟上去瞧瞧。
女人起身,整理了下裙摆,点过眉心印堂穴,眉心花钿微微显影。
她随意一扫,不见凌泽与清浊,估计是离开了,便更无后顾之忧,随心所欲的释放灵识,大致确定了所有人的方位后,向着阿加所在的方位找去。
裴泠很小心,一直同阿加保持着距离,刚好不会叫她发现。
可渐渐的,裴泠便发现了不对劲,阿加突然调转了方向,向着悬崖处走去。
裴泠很是疑惑,但依然小心的跟着阿加,直到她给出的方位已经到了悬崖底端。
裴泠这才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然而此时觉察也已经晚了,她脚下忽而一空——
“什么!”
裴泠来不及反应,眼前场景风云变幻,一个眨眼间掉入悬崖的人竟是她。
身体已然下坠,好在裴泠眼疾手快抓住了身旁的藤蔓,但阿加让她帮忙保管的那朵花却从她手中脱落。
眼前的景象忽而再次变换,仿若拨云见日,豁然开朗,裴泠此刻掉在悬崖之上,而那朵本是铁色的花朵落在不远处的栈道上一改从前的风格,整朵花释放着诡异的紫色光芒。
裴泠终于想起了这花的名字,铁罂粟,能力是遇灵力会致幻。
栈道上,刚喂完仙鹤的清浊正打算原路返回,正遇上另一条路缓缓走来的凌泽。
她招呼了一声,“师尊?您去西面做什么了?”
凌泽目不斜视,淡淡张口:“做糕点。”
清浊诧异:“糕点?”
便听男人轻笑了一声。
清浊了然:“好啊,师尊岁数越大越学会骗人了?”
凌泽摇了摇头,正好在裴泠所在的洞口停下脚步,颇有些无奈的口气,“我怎敢骗你这机灵的?我早已约好了裴夫人,等这些弟子处理完一批卷柏汁水你带去给他便是。”
“理由呢?”清浊蹙着眉上下打量着凌泽,“师尊带那些弟子来这,还要他们搞那么些些卷柏汁水,就为了做糕点?还是又是不能说的秘密?”
凌泽略微思衬了下,颔首道:“暂且,但早晚你会知道的。”
“切。我就知道——”清浊翻了个白眼,抱起胸,正欲继续往前走,忽的一转头,望向临近的洞内。
紧跟着的是一声短促的高喝,“谁?!”
凌泽也跟着转过身,负手而立,面上带着不咸不淡的笑意,盈盈望着洞内。
很快,一抹绿影便缓缓现身。
清浊见到此人面貌,便收起了戒备,好奇道:“孙灵儿?你怎么会在这?”
裴泠一双眼怯怯的看着两人,举起一根木茬,“我除草的榔头断了,我本想找阿加,结果没看见悬崖,我踩空了,慌忙抓了一根藤,没想到就下到这来了。”
“哦,这样啊。”
清浊嘴上应着,却是打量着眼前女子的衣裳,见确实有几道裂痕,这才稍稍安心。
谁知她身边的男人就在这时,已然先行到了女子面前。
清浊惊讶的张了嘴,这老头...那嘴角的笑!他没看错吧?
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真是给他憋坏了?
清浊悄悄磨牙的时候,凌泽已然俯下身望向裴泠。
她今天穿的这件衣裳很少见,淡淡的绿色向下渐变,本以为裙摆会归于纯白,但在光暗之下又会浮现绿意。
很美,很惊喜,也令他熟悉,熟悉又心痛。
而且她今日很是不同,不再想前两日,仿若他身上有针,扎人一般,瞥一眼就赶忙逃避。
她今日,没有逃,一直回望着他。
让他想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想藏起来。
可惜,他已经答应了清浊,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因此才一直在忍耐。
就算现在没有别人在看,他不想吓到她,吓到这份可能他不太能理解的惊喜。
“这花不适合你。”
凌泽嘴角噙着笑意,温言开口。
待裴泠还在反应这句话的意思时,他已然取走了她手中那朵铁罂粟,将一朵洁白的花放在了她手中。
那花只有两片花叶,对称分布,除花蕊外通体碧绿。
同时,它还有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