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今儿这活计……

今晚的社员大会,虽然中途硬生生变成了苏家的痛陈家史会,不过队长就是队长,先是施施然地喝了口粗茶润润喉,跟着把茶缸子往桌上一搁,从容如流地顺势进行了一番关于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的思想教育。

“万恶的旧社会,地主反动派横行霸道,我们贫下中农吃尽了无权的苦,在新社会,我们才尝到了有权的甜,我们要永远高举革命大批判的旗帜,遵循毛××关于‘进行一次思想和政治路线方面的教育’的教导,批判揭露一切剥削阶级的罪恶,永远不忘无产阶级专政!”

队长一番激情澎湃洋洋洒洒的思想教育刚发表完毕,他的贴心豆瓣(心腹小跟班)、民兵组长张爱国立即第一个振臂高呼,喊起了这年头流行的“红、专”口号:“革命大批判是个宝,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少不了;革命大批判就是好,继续革命觉悟大提高;革命大批判实在好,掀起认真学习××主义、×××思想新高潮!”

跟着,立即又有人跟着积极响应,喊起了同样的口号……

苏兆灵看着脑海里那本小金册《文化知识·文化工作》篇章里,那不断“叮咚叮咚”跳跃的一毛一样的文字,不由地又一脸瀑布汗,啊这,为什么听别人呼啦啦地喊口号,就觉得一脸的尬,自己酸唧唧喊的时候,就莫有这种感觉咧,果然,人的感觉,玄妙得很,呵呵!(→_→)

事情到此,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苏家又一次华丽丽地占据了思想觉悟第一制高点,不怀好意想要挑事的猴皮筋儿,不但挨了队长和苏家人的一通训,还被他家老头赏了两记鞋底子,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然,苏兆灵一番唱念俱加的表现,也让队长觉得,这姑娘看来是好利索了,出工可以安排上了,所以,在队长一派激昂陈词结束后,安排第二天的活儿时,苏兆灵就在种玉米的那队人马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队长的工作安排,预示着她偷懒摸鱼的好日子,从明天起宣告结束,但苏兆灵瞥了耷拉着脑袋眼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猴皮筋儿,在内心里表示,种玉米就种玉米呗,总好过收玉米,以及,挑粪挑肥不是?呵呵!

是的,猴皮筋儿明天不用再继续忍受一天的屎尿味儿吭哧吭哧地挑粪了,但却被派了个更加繁重的体力活儿,到供销社挑化肥,化肥味儿是不大,对社员们来说味道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但它要爬坡过坎地来回走上几个小时,累啊!

苏兆灵在经历了一番今儿的“公社一日游”后,可是深有体会的,路上一些陡坡的石坎,比膝盖还高,还要挑着几十斤的担子,就猴皮筋儿那副懒筋骨,呜哈哈,想想就让她觉得美得很,苏兆灵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深深地体会到了后世那句流行语的神清气爽和幸灾乐祸——

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满意了,嘻嘻!

而猴皮筋儿对于队长的这份“特殊关照”,自然也是想抗议的,并且也立马就付诸行动了,犟着脖子就喊了起来:“队长,你这么派活儿不公平,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猴皮筋儿的抗议也是有根据的。

说起来,队长虽然是队里德高望重说一不二拿大鼎的人,但在派活儿时基本上也不是随性而为的,而是根据男、女、壮、弱等不同劳力的情况,进行合理分配,扶耧下种、肩挑车推、整地翻土、收玉米种玉米、褥杂草提禾苗,都分派得清清楚楚。

而坡南生产队虽然穷,却是有一辆马车的,虽然那马是队长找公社里的关系,买的人家淘汰下来的老马,但也聊胜于无,所以往年像到公社挑肥这样的重活,倒是不用每家每户轮流,而是派上马车,再加上几个壮劳力,也就差不多了,像苏兆安猴皮筋儿这些小弱鸡懒骨头,倒是幸运地没有被安排过,所以这会儿一听队长让他去挑肥,猴皮筋儿简直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哪里肯老老实实地听话被安排。

奈何,他话音刚落,就被他老子杨福民给镇压了!

杨福民板着一张黑脸,狠巴巴地在自家不安生的惫癞儿子背后,就是一个大巴掌,声音凶煞煞的:“背时东西!闭嘴!再敢岔起嘴巴乱说,老子先打断你的腿!”

队长杨福全自然也听到了猴皮筋儿的这番话,根本都懒得搭理他,只是冷嗖嗖地又瞥了他一眼,吩咐明天同样被派去挑肥的周爱国道:“他要是在路上还敢偷懒做夭,你回来报告我。”

杨福全表示,别看队长这职位看起来威风八面的,但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队里这一群人,啥性子的都有,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耍嘴皮子出工不出力的、藏奸耍懒弄虚作假的……平时做事,只要在他能忍受的刻度(界限)以内,他都能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段时间,公社干部亲自蹲点“抓先进批落后”,你他娘的还敢黑旮旮胡乱逑的给老子拱嘴儿添乱,不收拾你老实了,大家还当老子这队长是那破庙里的四旧,不管用咧,哼!

今儿苏家人,一如既往地起了个大早,而苏兆灵也终于内牛满面地用上了新牙刷及牙膏。

这是她昨天在供销社买的,牙膏五毛钱一管,牙刷五分钱一根,她虽然心疼钱,还是一口气买了两管牙膏,四根牙刷,打算把家里所有人的秃毛牙刷都换了,就为这,还被除了在吃上大方、其他地方死抠搜的兆康同学,撅着个能挂油瓶的小嘴巴嚷嚷了一番。

“二姐,费那个钱换啥子牙刷嘛,还不如买个肉包子,吃到肚里头也不亏不是?”

对此,苏兆灵只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呵呵!

不过,今儿用上了新牙刷新牙膏,自觉口气清新棒棒哒的小家伙,又换了副乐滋滋的模样,边刷牙边哼哼歌,完了“呸”的一声吐完嘴里的泡沫,咕嘟咕嘟漱完口后,立即嘿哟嘿哟地抬高嗓门,吼起了昨晚苏兆灵开会回来时半道上教给他们的一首小童谣,当然,这首童谣的出处嘛,自然还是那本万能的《农村实用手册》。

“天下乌鸦一般黑,地主就是那毒蛇;半夜钻进鸡窝里,喉咙扯破学鸡叫;长工犁地半架梁,才见东山发了白;社会主义就是好,穷人盼来了东方晓……”

正唱得开心呢,被苏兆灵一掌打在小脑袋上:“快去吃饭,待会我和大哥都要去上工,家里的小猪仔就交给你们了,别忘了你们的保证。”

双胞胎声音响亮亮的,异口同声道:“放心吧二姐,包在我们身上!”

昨天晚上,对于他们这一队的活计,队长是如此安排的:“家里养着生产队牛的,年轻的,就去犁牛;年轻的妇女同志,就拿簸箕和小锄头去施肥;老的小的,就拿小篓去播种;剩下的劳动力,就拿锄头去埋土……”

而吃完早饭,跟着苏兆安拿着簸箕拎着锄头,先去了村口大槐树下集合,又跟着大部队到了玉米地的苏兆灵,等到要开始干活时,看着已经堆在地中央的那堆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感人”味道的肥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的她的活计,其实好像貌似仿佛,也不太让人羡慕呢,同样,充满了让人难以言喻的味道……

生产队里的农活,不同季节的活计那也是不同的,像春耕时节,主要就是种植稻谷、玉米、豆类、蔬菜以及给薯类育苗等,平时还要做些薅草、浇水等田间管理的活儿,而夏收夏种则主要是收获玉米及播种秋季作物,等到了秋季,则主要是秋收秋种以及挖河、修渠等农田水利基本工程。

而夏种当中,秋玉米的种植是重点。

经过队里一段时间的“战天斗地”,一部分玉米已经收割完毕,那些春季时跟豆子间种的玉米地,玉米收割完后,把玉米杆直接踩倒在地里,偶尔施肥拔草松土就行,而要种秋玉米的地里,玉米杆则已经早早地就扒了起来,全部推到一边,等着玉米杆自己沤烂了做肥料,而这会儿苏兆灵她们要做的,就是往已经挖好的坑里施基肥,包括厩肥、堆肥,以及,人粪尿……再然后,小更他们这些负责播种的,再往坑里放两三颗玉米种,最后苏兆安等再把土埋上…

在苏兆灵原先的认知里,拿簸箕装肥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也是莫得办法改变的,小锄头嘛,应该就是施肥用的,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只猜对了一半,簸箕它的确是装肥用的,然而施肥的,不是小锄头,而是……

苏兆灵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和她们同样活计的妇女队长王秀娥同志,第一个将簸箕放在臭烘烘的粪堆前,再拿小锄头把那些肥料往簸箕里一扒拉,抱起一簸箕肥料迈开大步,转身走到玉米坑前,面不改色地伸手,抓了一小把粪肥,放到坑里……

瞪大了眼睛的苏兆灵:Oh,MyG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