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婶子说到这里,故弄玄虚地停顿了几秒,待到众人脸上都露出一副“快说快说”的催促表情,才两手往里“啪叽”一拍,发出一声脆响,跟着像以前说书人惊堂木过后,揭晓答案一般,得意洋洋地大声给大家解了疑惑。
“嘿!说起来也是造孽哟,小灵子脑壳竟然被摔坏咯,不认得人啦!我去的时候,兆安正在跟老杨头说,小灵子好像有点不认得他们了,结果老杨头想了想,说可能小灵子脑子里哪里还有伤,他也没有办法治,这病哪,有可能明天就好了,有可能就永远好不了了!”
“啊!”众人听罢,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那,小灵子是真的一个人都不认识了?兆安兆康小蕊儿,都不认识了?”
“可不是嘛!”花婶子继续洋洋得意地往外抖搂第一手八卦,“连性子都变了,昨晚听兆安跟老杨头说她脑壳木僵了,问老杨头要不要再开点啥子药吃,嗬,那一张小脸,马上变了颜色,乌麻麻的那个凶煞哦,啧啧啧,最后兆安屁都不敢再放一个,憨狗儿一样,灰溜溜地闭嘴巴了,哈哈哈!”
花婶子边说边疯扯扯地笑得前仰后俯的,众人脸色也各是奇妙得很,啧啧啧,都说“一个人一个性儿,一个稻籽儿一道缝儿”,苏家这个从小长得乖煞煞惹人疼、讲话都没有大声过的丫头,竟然还会凶他阿哥了,稀奇咯,看来真是摔坏脑壳了……
此时的大家伙都不知道,他们很快就能见识到“变了个人”的小灵子,是怎么个变法,因为,平日里就像只小羊羔一般温顺软绵的姑娘,竟然把队里最不正经的浑货以及他那个不好惹的老娘,给收拾了一顿……
当然,那是晚些时候的事情了,这会儿的苏兆灵,正认命地蹲在院里的水缸边上,十分珍惜而又节约地从缸里倒了一小瓢水到盆里,洗碗。
苏兆灵心里抑郁得不行,什么辘轳女人和井、篱笆女人和狗,都是骗人的!
他们家,不,不但是他们家,她已经打听清楚了,村里每家每户,都是莫有水井的,每天要用的水,都是颤巍巍地挑了木桶去溪边打,而他们家的挑水主力,自然就是她穿过来的这个身板单薄的小姑娘,以及家里的老大苏兆安,那个身板和她一样单薄瘦弱、身上只有骨头没有几两肉的小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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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兆灵越想,心里就越是悲凄和无奈。
昨天晚上,她借着老杨叔的话,刚好给自己的身份做了个掩饰,又趁机打听了一番苏家和坡南屯的事情,然后无奈的确定,她的确是莫名奇妙地穿了,而且,还是穿到了两个月前,她在图书馆借了却没有看完的,那本超级让人蛋疼的所谓超现实主义的小说《水稻扬花时》中!
她,苏兆灵,此时此刻,就是书里那个同名同姓的、活在苏家三兄妹回忆里的、因意外早逝的可怜姑娘!
苏兆灵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昨晚睡的那张铺着简陋草席和烂蚊帐的木床,以及房间角落里,老鼠掏的那几个洞。昨儿晚上,她胡思乱想睡不着时,甚至还听到了清晰可辨的老鼠吱吱声,然后今天早上,她跟着他们一大早乌麻麻地爬起来时,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人小鬼大的兆康童鞋,立即“噔噔噔”地从厨房拿了把火钳过来,熟练地往洞里一探,很快,一只正蹬着腿儿吱哇儿惨叫的小老鼠,就被他给夹了出来……
小兆康还一脸遗憾地嫌弃道:“哎呀,太小了,不然可以烤了吃。”
彼时的苏兆灵,看着那只垂死挣扎尖嘴猴腮的毛东西,感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桩桩件件,让她更是脑门子一阵抽过一阵。
吱哇儿乱叫的小老鼠被处理过后,热心的小甜心兆蕊童鞋,立马将一支秃噜了毛的牙刷递给苏兆灵,还颇为善解人意地对她道:“二姐,先刷牙洗脸,大哥说了,粥一会儿就煮好了,今天的粥是新煮的,不酸。”
苏兆灵:……
是滴,昨天晚上的那碗滋味儿酸爽感人的玉米粥,苏兆灵最后还是喝了,要不然怎么办,在饿肚子和喝酸粥之间,她只能勉为其难地选择后者,这年头,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可没有条件让人挑三拣四穷讲究。
苏兆灵强迫自己将昨晚的不愉快回忆抛掉,从小兆蕊手上接过那支看起来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且实打实属于原主的牙刷,半晌无语,末了,才艰难地再次无奈接受了现实,问道:“牙膏呢?在哪里?”
“二姐你又忘了,家里牙膏早就用完了,还没买呢!”苏兆蕊脆生生地回道。
苏兆康粗着小嗓门插话道:“用什么牙膏,大哥说了,村里很多人家,都是干刷,根本就不用牙膏,莽子哥他们家,还五口人共用一只牙刷咧,像我们家这样,一人一只牙刷的,那是以前地主老财家……”
“阿康,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苏兆康的咋呼声还未说完,就被刚走进来的苏兆安打断了,他瞪了弟弟一眼,跟着又讨好地对苏兆灵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小灵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还是不舒服?”
不怪苏兆安有这样的表现,虽然老杨叔的话彻底打消了他心中的疑神疑鬼,但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二妹露出昨天晚上那种凶煞煞的母夜叉表情,让人看了,牙疼,眼疼,心肝也疼。
苏兆灵木然地摇摇头,虽然苏兆康的话被截胡了,但她还是听明白了,所以,一人一只秃毛牙刷,是当年地主家才有的标配吗?那她是不是该庆幸,她穿到的这家,莫有悲催地全家共用一只牙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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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不用牙膏,且用的还是别人牙刷的悲催刷牙经历后,待到吃早饭前,全家人站在堂屋里的领袖图像前,高唱《东方红》时,完全跟不上时代节奏的苏兆灵,已经麻木得不想在心里发出任何吐槽了……
一曲唱罢,苏兆康还颇为赞赏地对苏兆灵道:“二姐,我原来还以为你把这歌也给忘了呢,没有想到你还记得。”
苏兆灵:呵呵,身为华国人,还有谁不会唱《东方红》的吗?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每天早上,都要这样吗?我的意思是,每天早上都要先唱完歌,才能吃早饭?”
她以前学历史的时候,虽然也知道这段特殊年代里发生的一些事件和运动,但是这种日常事儿,还真是不太清楚。
苏兆康点点头,很耐心地给她答疑解惑道:“对啊,早请示晚汇报,每天都要这样子。”
苏兆灵再次好奇发问:“那,晚上也是要唱完《东方红》,才能吃晚饭吗?”
“不是,晚上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苏兆康说完,干脆小嗓门一飙,当场来了两句,末了,目光切切地看向苏兆灵,“二姐,这首歌你是不是也还记得?”
十指攥紧暗暗磨牙的苏兆灵:记得个头!这该死的不给人活路的贼老天哟!
六七十年代的华国,社员都是要靠赚取工分获得口粮的,不过像兆康兆蕊这样的孩子,虽然学校放了假,但队里也并没有什么活计安排给他们的,毕竟,他们这个年纪,重活干不来,轻活也轮不到,所以,小兄妹俩每天便背着个小背篓,上青溪山挖野菜。
这年头,什么都稀缺,蔬菜也不例外,队里家家户户虽然都有自留地,但多数都是种了玉米木薯之类的粮食,能划出来种菜的地块,也不过两三分而已,七月虽然不是蔬菜淡季,但也要未雨绸缪不是。
苏兆灵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但额头上还包着纱布呢,自然就很无耻地继续当她的咸鱼,等到兆康兆蕊小兄妹俩背着背篓打算出发时,干脆跟了上去。
青溪山位于坡南生产队的西南处,据说前后绵延八百多里,解放以前是本地出了名的闹兵闹匪的地方,这就罢了,这山头还有个怪现象,就像苏老爷子曾和苏兆安说的那般,风水邪性得很。
住在这一头的坡南屯,多数都是“跑水、跑土、跑肥”的孬地,社员们一年四季不闲,也不过勉强混个三餐都是玉米糊糊、玉米饼、玉米窝窝头的最低温饱线,直到八月新稻谷收下来,才能吃上几顿水多米少的大米粥。
而住在另一头的下朝村,地肥水足,年年都是“秆多穗多”米粮旺,日子过得比他们兴旺得多,一样的活计,人家日均工分1毛五到3毛,他们生产队,一天下来,苦哈哈的只有8分到1毛五。
站在青溪山上,看着山下田地里忙碌人群的苏兆灵表示,喵的,就是这么气人!
跟着,她视线一转,目光幽幽地望向远处那条密密麻麻满是树丛的杂木冲,17岁的原主小姑娘,就是从那里的岩坎上掉了下去,不幸丢掉了小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