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淑女通常衣着保守,就算在炎炎的夏季也会套上衬衫、长裙,只是衣服对比秋冬会宽松很多。
而人鱼岛的这群女孩却颇为大胆,上半身仿照人们想象中的人鱼那样用贝壳包裹着自己的胸脯,下半身仅穿着杂草编织成的短裙,走起路来发出“沙沙”的响声,勾人心弦。
艾萨克向来古板,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尤其还是搭档在旁边的状况下。
他尴尬地低下头,生怕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内容,可偏偏一名妙龄少女就坐在了他的身旁,少女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米拉,今年才二十一岁。
桑妮倒是面色平静,指着米拉捧着的酒问,“这个酒叫什么名字,闻起来好香啊。”
“这是我们特有的酒,名叫‘人鱼之泪’。”米拉将托盘中的杯盏挪到桌上,继续介绍着,“我们用岛上独有的水果发酵酿成酒后,再加入还未化作珍珠的人鱼眼泪,据说喝了‘人鱼之泪’能够延年益寿。”
“这种酒在饮用前也非常讲究,需要加入珍珠磨成的粉末,还有柠檬片、薄荷叶……”米拉边说边进行操作,艾萨克和桑妮的视线都被吸引住了。
可是她似乎并不熟练,总是手忙脚乱,还不小心撞翻了艾萨克的红酒杯,杯子倒向凑近的桑妮,直接撒在了她的白纱裙上。
“抱歉抱歉。”米拉慌乱地道歉,不小心又撞倒了装着珍珠粉的小碗,粉末在艾萨克面前扬起,害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桑妮看着自己湿哒哒的裙子,又望了望别人已经调制好的“人鱼之泪”,她也好想尝尝。
帕里西看到他们这边的混乱后,连忙安排人带着桑妮先去换衣服。
艾萨克原本也想跟着离开的,但是被奥马哈拦住了,“你留下来陪我们喝酒啊,你也太黏人了,难道她去洗漱间你也要跟着吗?”
众人都发出了讪笑声,艾萨克有些尴尬地坐回座位。
他从笨手笨脚的米拉手中夺过杯子,“我已经大概知道调制的方法了,我来吧。”
明明是第一次调酒,艾萨克却出奇地顺利。
他从随身携带的挎包中翻出一个干净的玻璃瓶,倒进去小半杯,又把剩余的半杯递给米拉,“喏,我看你好像很想喝的样子。”
米拉不停地摆手拒绝,“这酒太贵重了,都是用于招待贵宾的,我不能喝。”
艾萨克固执地举着酒杯,米拉终于屈服于内心的渴望,接了过来,喝下了“人鱼之泪”。
她笑着说:“谢谢你,我调酒已经有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尝到这酒的味道,真好喝。”
一杯酒下肚,少女不再那么拘谨,两人便交谈起来。
米拉是岛上的原住民,是家中的长女,父亲在前年死于海难,母亲便带着她和弟弟妹妹们再次出嫁。继父很擅长捕鱼,但是嗜酒成命,家里的钱都被他用来买酒了,因此米拉才开始调酒的工作补贴家用。
由于每个桌子前都有几个少女帮忙调酒,帐篷自然拥挤了不少,米拉便坐在了桑妮刚才的位置上,还朝着艾萨克靠近了些。
艾萨克自然是以为她觉得挤,就往后挪了些,没想到米拉又挤了过来。
“抱歉。”少女小声说着,因为刚喝了酒,面色酡红,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艾萨克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他又往后退了些,已经撞到了身旁的桌角上退无可退了。
隔壁桌子上的酒杯因为自己被撞下矮桌,艾萨克连忙转身想说声抱歉,却看到奥马哈正抱着身边的调酒少女吻得难舍难分。
他瞬间明白这些女孩的身份了,表情冷了下来。
米拉颤着手抚上艾萨克的肩头,小声说:“请不要拒绝我,家里欠了很多钱,我只能靠这个赚钱了。”
艾萨克没有推开她,但是侧过脸躲过了米拉的亲吻。
“对不起,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米拉讪讪地收回手。
艾萨克表情僵硬,“不是,错的不是你,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米拉这才发现看似温和的少年也有冰冷的一面,不敢再靠近他,尴尬地坐在一边紧紧捏着酒杯不知所措。
帐篷中的男人们拥着少女渐渐散去,帕里西注意到艾萨克似乎对米拉并不感兴趣,便以为他是放不开,“出来玩不要那么拘谨嘛,我已经帮你的女伴安排好住处了,她不会来打扰你,更不会知道你的秘密。你就放心地玩吧,今晚人鱼大人会原谅你的三心二意。”
“桑妮不是我的伴侣,我们是搭档。”艾萨克认真地解释。
“我懂了,你不喜欢米拉这一型的。”帕里西大笑着,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个妖艳的美女伸手搭上了艾萨克的肩头。
艾萨克皱着眉,他不能理解。
他始终觉得这种事情是爱情的其中一个环节,而爱情又是一种将自己全部——不管是美好还是卑劣的一面全然袒露给伴侣的神圣且私密的行为。
他做不到随随便便就让人敲开自己的心门,自然也做不到与不喜欢的人有亲密行为。
所以他不能理解奥马哈有了心爱的未婚妻为何又能搂着别的女人,也不能理解轻易将自己袒露给陌生人的行为。
看着艾萨克对待妖艳美女依旧冷若冰霜,帕里西恍然大悟,他努力忍住笑,尽量顾及他的颜面安慰道,“没有经验也没关系啊,你试试,试试以后就会玩了。”
他说的不算隐晦,在场的人也都听懂了,便用调笑的眼神看着艾萨克,仿佛他是个异类。
“你不要给自己太大负担。”奥马哈好心劝他,他还搂着调酒少女,“你看我就算抱过再多女人,心里也只有我的未婚妻,我不会娶别人的。”
少女娇嗔着骂了他一句,在场的其他人纷纷笑了起来。
帕里西向米拉使了个眼色,“这个任务交给你了,艾萨克是岛上的贵客,你今天说什么也要让他满意,不然你家欠的那些钱……”
艾萨克再也待不下去,他猛地站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成拳。
奥马哈见识过他的过肩摔,瞬间被怔住了,以为他要打人。
不过艾萨克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要出去透透气,便离开了。
踏出帐篷时,他还听到屋内众人嘲弄的笑声。
漫天的星空和皎洁的月光也没有让周围变得明亮,艾萨克顺着帐篷营地,走到了尽头,倚在木头围起的栅栏边吹着海风。
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的大脑清晰了一些。
他忘记把米拉一起带出来了,不知道她之后是否会受到责罚。
他想回去帮她,又觉得无能力为。
从米拉说出自己因为贪酒的继父不得不做这种事情赚钱谋生时,艾萨克便感到愤怒。
他想到了幼年时的自己。
差不多是从六岁开始,他就为了生存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一开始奶奶在世时还不觉得有多辛苦,当只剩下自己一人时,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忍。
他掰着指头数着:
他在港口做过搬运工,从早上天不亮开始到正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不停歇地干十几个小时的工作,只为7便士的工钱。
他被塞进过轰鸣的机械中,高速转动的齿轮就在身边,自己的工友就曾经因为裤袋卷进去丧了命;
他还去过煤矿,在乌黑不见天日的矿井下连续待过一个月,日夜守着凝气阀保证矿井内空气流通;
……
还有很多,他都快想不起来了。
为了能生存下去,他真的很努力了。
忍受寒冷饥饿,在不安全不卫生的环境工作,被坑害过被欺骗过被掠夺过。
他也曾反抗,和自己的工友一起罢工,最终结果就是失业,没有任何工厂敢用他这样的刺头,他不得不离开故乡,辗转去新的城市。
渐渐地他也学乖了,顺应这个世界的法则。
他仿佛听到心中有个声音在赞同他,是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因为他被恶魔盯上了,魅魔拆散了他的家庭,魔人害死了他的奶奶,他也无数次被恶魔压榨。
要不是因为运气好,被维斯塔莱先生带回了侦探社,恐怕他的人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以为时来运转了,可是今天看到米拉被迫做这种事情,别说帮助她了,他连拒绝同流合污都被当成了异类。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他将米拉带出来,帮得了米拉一时,等他们离开人鱼岛了,米拉不还是一样过着这样的日子?
他心中那个声音说:
【是的,这个世界本来就如此。你是没错的,独善其身就好。】
艾萨克感到痛苦,他趴在木栅栏上,甚至有种无力到想哭的感觉。
他也希望有个大英雄能够改变这一切,也曾幻想成为这个英雄,可是事实证明他并不是,他不过是芸芸众生中,被命运玩弄的一员。
“艾萨克?”少女的声音带着清凉的海风飘来。
桑妮缓缓走上前,站在少年身旁,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木栅栏上,侧着脸好奇地看着他。
艾萨克将脸埋在手臂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刚才的情绪压下,抬起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哟,我出来找你了。”
桑妮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艾萨克。
怎么形容呢,他像是一只初生的羊羔。
见识过了世界的残酷,褪去初生牛犊的勇气,想努力站起来却发现双腿都是颤抖的,却还颤颤巍巍、倔强地站在那里。
让她感到心痛,想要将小羊抱在怀里好好安抚它。
这样想着,桑妮便凑近了一些,张开手臂将艾萨克抱入了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实际艾萨克老双标了,别的女孩子靠上来就甩脸色,桑妮靠上来就凑上去问是不是饿了想抱抱。
另外说到维多利亚时期的童工,真的很可怜,可以说维多利亚时期的辉煌是建筑在儿童的尸骨上,一点都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