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河村到最近的桦源镇,用牛车得两个时辰。
这一段路都是常年累月人们行走才出来的,是路没错,可也并不平坦,许三叔赶牛要打起精神来,宁锦欣倒是靠着箩筐补了一小觉。
直至人声熙攘,宁锦欣醒来时便发现,他们的牛车已排在入镇的队伍上。
许是他们来得晚,这会儿入镇的人不多,很快就到他们了。
许三叔递上出村时从村长那取得的保书,恭敬地说道:“官爷,我们是大河村来的。”
守着镇门的两个卫兵一个检查保书,另一个上前将车上的货物检查了一番,问:“这么多树根是要干嘛的?”
“回官爷,听说镇上的药材铺子收这树根,我们就来换点钱。”许三叔点头哈腰地说道。
“这树根是药材?”那卫兵不敢置信地拿起一串儿山药瞧了瞧,然后随意地扔了回去,“药材可值钱了,你们两个人,连着这货,一并四十文吧。”
许三叔一听,脸色都白了,忙说道:“刚才入镇的那些人也就五文十文的,怎么我们这就要四十文了,官爷,我们平民百姓,真没这么多钱……”
“交不交,不交就回去,后面还有人等着呢。”那卫兵朝他摆了摆手,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许三叔愁得脸都快皱成了包子状,这山药能不能卖出去还不知,租这牛车就已经用了二十文,要是再花四十文,但山药却卖不出去,那可就完了。
“官爷,您通融通融吧!”
“通融不了,规矩定在这儿,我通融给你,后面的人也是要闹的。”
宁锦欣也是着急,许三叔刚才那话颇有责怪人家徇私的意思,这会儿求通融,人家怎么肯?
她跳下了车去,摆出个可怜的模样来,对着那卫兵说道:“这位俊朗的官爷,我们不是做药材买卖的,只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听说镇上要收些树根,就随便挖一些来碰碰运气。我们连租牛车的钱都是欠着的,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您瞧瞧,我爹爹已经饿得病着了,我们要是能做那药材生意,也不至于这般落魄。刚才是我爹爹糊涂说不清缘由,您是做大事的人,见着的人也多,肯定能瞧出来的对吧。”
说罢,她又拉了拉许三叔,说:“爹爹,人家做药材买卖的就是收这个钱,你刚才说错了,才让人家官爷误会,赶紧儿道歉把事给说清楚。”
许三叔也不是太蠢笨的,赶紧接着话道:“是是是,的确是小民糊涂,我们不是做药材买卖的,就是进镇里碰个运气,能换得一两斗粮食就很满足了。”
“小娃儿嘴巴挺利索的。”那卫兵抬眼说了这么一句。
宁锦欣营养不足,瞧着的确是娇小,这会儿可怜巴巴地说道:“官爷明察秋毫,将来一定步步高升。”
被宁锦欣捧了几句,卫兵心里头舒坦,这会儿四周看着的人也不少,便顺着台阶下去道:“我自然是瞧出来了,你们这样子的哪能是做药材买卖的人,可你爹偏要说是到药铺子做买卖,我也只能按规矩办事。得了,那我也不跟你们计较,交十文来进去吧。”
许三叔擦了下额上的汗,连连弯腰道谢,把十文给交了,立刻赶了牛车入镇。驶了一段路,这才停下来捂着胸口道:“刚才可把我吓得,以为这一趟要白来了。”
“能进来就好,我们赶紧找个药铺子问问价格吧。”宁锦欣也是第一次出来,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这是她在这儿第一回做买卖,也是有冒险的成分在,刚才心里头也是紧张的。
许三叔点了点头,给宁锦欣比了个大拇指,说:“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刚才多亏有你在,要是我自己一个来,估计就得把牛车驶回去了,这身上一共就四十文,还真犹豫要不要进。”
宁锦欣一边到处观望,一边应道:“也是我爹的功劳,要不是他从小把我带在身边给我念书,兴许我这会儿话也说不太清呢。”
这份表扬宁锦欣非但不能谦虚,还得坐实了。
就是要让村里人觉得,她是因从小跟着宁老爷读书,这才比平常人要聪慧些,这样她日后是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些人才不会往妖邪那处想。
“哎,三叔你瞧瞧,那一家是不是药材铺子,我好像记得那个字是个药字,其他却是不识得了。”宁锦欣指着远处一间店铺说道。
其实那店铺的招牌就已经写着陈家药铺四个字了,只是这些字笔划颇多,她不能说她都认识,只得询问许三叔。
许三叔不识字,但看着那店铺里头满是抽屉的柜子,便知道是药铺子无疑了,一边应是,一边高兴着要把牛车赶过去。
宁锦欣拉住了他,说:“三叔,你先把牛车停这儿,再拿两把山药过去问问价钱,我们在这里等你。”
“为什么?”许三叔问。
宁锦欣想要扶额,幸好她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子,不然跟着许三叔这样的,就算找到了什么宝贝,发家致富也不用指望了。
“这镇上估计不只一间药铺,咱们不知道行情,你先拿些去问一下价格。要是你就手上那么一点,人家知道你不卖也能拿回家去吃,价格自然不会给得太低;要是你一车子过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吃不完,必须是要卖的,价格自然就压得低一些。”宁锦欣解释道,“反正你尽量抬价,要是价格在六文钱以上,你就把手上的卖掉,然后问问要是还有多的货是不是按这次的价格收。”
“那要是这回说好了价,回头我们把车子拉过去他又反悔了呢?”许三叔问。
“要是他们家做生意这么不诚信,那我们宁可贱卖给酒楼饭馆,也不跟他们做生意,况且,这镇子里头应该不是只有一家药材铺子吧。”
“好,就这样吧。”这些山药能赚多少钱,全看这时候了,许三叔的困意全都不见,还有些儿兴奋。
按着这个法子,许三叔走了三趟。
最后一趟回来的时候,他笑意越发加深,一回来就抓着宁锦欣的手臂,摇着她说道:“这家说九文一斤收,多少货都收。”
九文一斤啊!
之前许二婶说这些山药能赚钱,他想着撑死也就卖两三百文,分得一百文左右也就已经让他睡不着觉,可是如今这价格,又岂止两三百文?
宁锦欣感到手背略痛,想着快要到手的第一桶金,也是高兴。
人啊,还是手了有着钱,日子才能过得安心。
“那赶快把牛车驶过去吧。”宁锦欣道。
这第三家铺子是宣家的医馆,也兼营药铺,在镇里偏南门的位置,店家自己就是个郎中,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看着有点儿严肃的模样。
他把每个箩筐里的山药都看了一遍,这才让人过称。
宁锦欣和许三郎被招呼进店里头坐着,宣郎中给他们上了白水和一小碟炒豆子,示意他们自便,自个儿就给病人看诊去了。
许三郎很是拘束,屁股沾了半个凳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好,根本就不敢碰那点心,眼睛也不敢乱看,只好光瞧着门外去;而宁锦欣跟他完全相反,很是泰然地饮着茶,抓了几把豆子吃,还打量起了来往的人来。
瞧着那些人的穿着,再看看自己,宁锦欣轻轻扯了扯许三郎的衣袖,说:“三叔,待会儿能带我去卖衣服的地方瞧瞧吗?”
许三郎这时看了眼宁锦欣身上单薄的粗衣,想起自家婆娘上回说宁家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便点头道:“好,待会儿我带你去典当铺看看,那边有些旧物,价格便宜一些,眼看着快要入冬了,是该置几件衣服。”
宁锦欣也在盘算着:“夏日的时候家里的冬被也卖出去了,待会儿还想置两张冬被。”
“哎,你们家怎么连冬被都卖,这冬天要怎么过?也不知道典当行里有没有冬被,新的可贵了,一张厚实的至少要两百文。”两人聊了起来,许三叔也没那么紧张了,瞧了几眼附近没人在意他,也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然后小声地说道,“要是钱不够,待会儿三叔那份你先拿去用着,至少买一床薄的。”
说完还念念叨叨道:“就是卖了家里那口锅也不能卖冬被啊,锅没了跟别家借一下就成,冬被谁个能借你啊。”
宁锦欣顿时眼眶有些微红。
当初宁老爷无条件教导村里的男娃儿识字,也包了一顿饭食,后来宁家落魄,村里人接济他们家的人家不少。但这接济可不是把东西送到他们家里去,通常的情形是他们饿得慌了,宁四郎便带着她逐家逐户去问好,有时替人家给跑个腿稍口信,有时让她咿咿呀呀学那戏班子唱个调儿,更多的时候是不断夸张眼前的婶子人美心善。
做完了这些,乐呵了的婶子们就会给他们一个巴掌大的地瓜,又或者是几口野菜饼。
从前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就当是一份工作了,有付出才会有收获,而且年纪稍大些的妇人都爱逗弄孩子,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可此时此刻,听了许三叔这话,她回头想来,许家接济他们时,就从无提出过什么要求来,哪怕是稍个口信这点小事,也是他们兄妹自个儿要帮忙的。
“三叔,谢谢您。”宁锦欣突然感动起来,眼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许三叔赶紧给她擦了,说:“傻丫头,谢什么,要不是你娘亲当初送了我们几件绣品,我家大牛连媳妇都娶不上呢,这恩情大着了。况且这回能赚钱,也是你送来的活儿,三叔还指望你日后再寻到这山药来,咱们再来镇上换钱呢。快别哭了,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欺负孩子。”
他话音刚落,外头过称的小伙子走进来对宣郎中喊道:“东家,一共八十七斤。”
“八十七斤能换多少钱?”许三叔展开十指一二三四地开始数。
宣郎中拿着算盘啪啪地打着。
这个乘法相对简单,宁锦欣下意识在心中一算,张口就道:“七百八十三文。”
宣郎中听了一耳朵,手上动作未停,直到他算盘打完,瞧见那个数目,猛地抬头看向宁锦欣:“你这小丫头怎么算出来的?”
宁锦欣微微一怔。
糟了,外头的人可不像村里的人好糊弄。
作者有话要说:宁锦欣:还能怎么算啊,七九六十三,□□七十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