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祝你一路顺风~”
听着红玉毫无祝福意味的话语,白绯轻叹一声,走向尽头的光芒。
看着她彻底没入光芒,红玉现身在返魂香铺就的路上。他殷红的眼眸中映着漫天的星光,还有她无法窥探到的错杂纷乱的时间弦。
而路尽头的弦更是像一团乱麻。
“幸好是比较久远的时空,应该不会被发现吧。”红玉微笑着自语,“这次总算投递到了正确之人的身上。”他才不会告诉白绯,上一次她上错了身。
※ ※
“魃……女魃……女魃快醒醒!”
少年的声音刺激着白绯混沌的意识。在模糊的视野中,少年的身姿逐渐明晰。
“你是……”揉着眼睛,白绯迷迷糊糊地问道。
“睡迷糊了嘛。”少年有些不高兴地扯了扯她的脸,“女魃,我是应龙啊。”
应龙?那个害死长琴的人?白绯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眉眼还未全部长开,却傲气天成。蜜色的皮肤衬得那未长成的身体宛若蜂蜜蛋糕般绵软香甜。稚气未脱的脸上,那双金珀色的狭长竖瞳充盈着少年人特有的炽烈情感。几缕碎发随意地落在宽额头上。长度不一的短发黑亮柔软,乱蓬蓬得倒像只小狮子。最让人惊奇的是他发上的深蓝色龙角,并不狰狞反倒像珊瑚般剔透可爱。
果然是龙啊,不对,长得那么可爱,长大后却是个坏人。白绯思考着,要不要将他未来犯下的罪算在现在的他身上。
被肆无忌惮打量的应龙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偏过头。他说得话也变得磕巴起来:“我找你是为了和你玩,你一个人呆着估计也闷得慌。不如一起出去玩吧?”
见白绯没有答话,应龙回过头,偷瞟了她一眼。
七八岁的女娃眨着那双珍珠似的黑眸。带些婴儿肥的圆脸绽放出毫无阴霾的笑靥。
“好啊。”脆生生的答话带着点奶气,不知怎么的,竟甜了应龙的心房。
“你要去哪儿,我都带你去!”应龙挺了挺胸,充满自信地许诺。
白绯皱着眉头,不知道该不该让他们见面。她虽然因为未来未定而决心规劝应龙好好做人(?),但还是很担心他们会重蹈覆辙。
阻止见面能改写命运吗?白绯突然想起了许多因预言而改变做法而导致预言实现的故事。过度在意、干涉反倒成为命运的催化剂。顺其自然再适时干预可能更好。
思定的白绯笑着说:“我想去西北海之外的大荒耍耍。”
本在欣赏她苦恼样子的应龙诧异道:“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
“不行吗?”白绯歪着头,充满期望地说,“听说那里有一座山,山上有三只漂亮的五采鸟,名曰皇鸟、鸾鸟、凤鸟。看见五采鸟是祥瑞之兆。”
应龙犹豫着,最后还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也不是不行,只是凭你的法力不足以腾云驾雾到那么远的地方。”
“听你这么说,是不是想到好办法了?”白绯直问。
“我是有办法啊。只是……”应龙的脸一点点地涨红,宛若鲜艳欲滴的苹果。接下来的话变得非常小声:“骑我去就可以了。”
“骑?”只听到只言片语的白绯发挥自己强大的联想力,“就是说只要有能载我的法器就行了。能载人的法器……还要找人借……”
见她想歪了,应龙连忙阻止道:“不用那么复杂。能自由御空而行的生物就可以。”
“鸟类?要足够大的鸟……大鹏?凤凰?”白绯认真地考虑着,“我和它们不熟呢。对了,应龙应该有认识的大鸟吧。”
“我是认识一些……”
“去请它们帮忙吧。”白绯笑着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大荒游玩。”
两人行要变成多人游?心口噔地一下,应龙顾不得害羞,直言道:“干脆骑我去吧。”
“骑你去?”绕过弯的白绯恍悟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但你太细长了。”除了担心坐不稳会掉下去外,她觉得骑一条能化为人形的龙有点怪怪的。
被小看的应龙红着脸,生气地宣示:“我只是还没成年。长大后,我一定会成为一条威风凛凛、强壮勇猛的龙。”
自知失言的白绯忙补救道:“我是说,我对自己没有信心。说不定我会从你的背上掉下来。”
被安抚的应龙掐了下白绯的圆脸,笑道:“别担心,我会教你最上等的驭乘术,保证你在空中时如履平地。”
“那就拜托你了。”
认真跟应龙学法术的白绯并不知道自己所学的驭乘术有个别名,叫“驭龙术”。她更不知道龙族不会轻易让人骑到背上。
此后,白绯成天乘着未成年的应龙在大荒的山川河流中穿梭。
“女魃,你看那儿有一只长着五彩羽毛的鸟!”
“它的头上有冠,应是狂鸟。”
“女魃,那里有个女子在替月亮洗澡。”
“大概是帝俊的妻子常羲吧,她生了十二个月亮。”
“帝俊一定很幸福吧,真令人羡慕。”
“女魃,那里有一大群鸾鸟、凤鸟。啊,有人在偷凤鸟蛋!”
“很可能是沃民国。据说生活在那里的人吃的是凤鸟产下的蛋,喝的是甘露。凡他们心里想要的美味,都能在其中尝到。”
“可是,失去孩子的凤鸟很可怜呢。我一定会保护你我的……”
“什么?”因狂风而未听清的白绯问道。
“没什么。”应龙猛地抖了下身子,“我是说……是说这里有那么多的鸟,就没有你要找的吗?”
“虽然很多,但它们都不是。”
“女魃,你看那边……”
白绯原以为她能很快找到榣山,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它的具体方位。也难怪,毕竟她根本就没离开过,又怎会知晓。然而她现在又不能直接说要去那里,否则很容易暴露自己并非原主的事实。
直到某日,他俩仍同往常一样游山玩水。
“在前面的山头休息一会儿吧。”白绯拍了拍应龙的身体。
虽然习惯了被直接碰触,应龙仍会感到些许羞涩。他大力地挥了下双翼,准备减速、降落。
忽然,风中传来悠长的琴声,犹如万壑松涛,又如巨石奔崖。白绯的心竟自发地猛烈颤动、收缩,乃至开始隐隐的发疼。鼻子一酸,泪水泛上了眼眶。连忙仰头,她努力逼回眼底的泪。
再次相见,应是欢喜之事,不该流泪。
“等一下!”白绯大叫着,阻止着应龙的下降。
一扭身,应龙重新飞到了上空,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找那个弹琴的人问一下路。”白绯抽了下鼻子,答道,“我们在大荒中也晃荡了个把月了。”
应龙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好吧。”他便向琴声传来的地方游行而去。
落到半山腰上,应龙看着判断方位的白绯,说道:“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
“好。”说完,白绯转过身,等着应龙重新化为人形。
凝视着白绯的背影,应龙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两个人就可以了,只要他们在一起,总会找到那三只五采鸟的。
听着背后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白绯分神思索着这次该如何接近太子长琴。
肩膀被拍了一下,白绯听到应龙在她耳边说:“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应龙就牵住了她的左手。
感觉到手指被握得生疼,白绯刚想出声抗议,却被他拉得打了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白绯却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句。
“不是你想找那个人问路吗?为啥走得那么慢。”
白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断定地说:“你在生气。”
应龙沉默地盯着她那双认真的眼眸,而后否认:“我没有。”
看向自己被紧握的手,白绯说:“刚才你拽疼我了。”
放松了对白绯手的桎梏,应龙撇过脸,小声地嘀咕了句:“真麻烦。”明明被责备了,他却觉得心轻松了一块。那些暗昧不明的不快被她只注视自己的双眸所清除。
由白绯带路,两人循音寻去。
拨开一人高的灌木丛,绕过苍天的古树,他们的视野豁然开朗。悬天瀑布飞流直下,春色桃花满禊方潭。回荡的琴声泠泠若聆松风,仿若天上遗曲。
定睛看去,水畔边有一白衣青年席地而坐,悠然抚琴。青丝逶迤于地,落花点缀墨发。那人入神地看着膝上的古琴,十指按滑抹挑。天地浩渺无垠,唯他的琴声真切有形。
一曲终了,余音仍盘亘在白绯的耳边,久久未散。
终于再次见面,只是你不再记得我。虽有惆怅,仍满心欢喜。
“他弹好了。”应龙不满地捏了下白绯的脸,“真丢人,居然看呆了。”
被疼痛感拉回意识的白绯刚想辩驳,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
“两位小友远道而来,不胜欢迎。”太子长琴按着琴弦,微笑着看向树后的两人。
白绯刚想上前作答却被应龙挡在了身后。
应龙抬着头,虚张声势地说:“我是应龙,今天来是找你问路的。”
被应龙的小动作惹笑,太子长琴敛了敛笑意,问道:“请问两位要问哪里的路。我虽偶尔至此奏乐,倒是对周边知之一二。”
为了避免被应龙抢白,白绯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大声回答:“我们在找三只五采鸟,分别是皇鸟、鸾鸟、凤鸟。”
太子长琴莞尔一笑道:“此地为榣山,正是它们栖息之地。”
“真的?”白绯调动全身的演技细胞,惊讶地问。
“我从不说谎。”太子长琴微颔首,说道,“待我帮你们唤它们来。”说罢,他抚琴,奏起乐声。
没过一会儿,天边便出现三个五彩的身影。琴声潺潺,鸾凤和鸣。三只鸟儿舞动着色彩绚烂的翅膀,在碧空中翩翩起舞。
等落下最后一个音,三只五采鸟便亲昵地凑到太子长琴的身旁。一只鸟用喙叼着他的衣袖,另一只则用爪子撩拨他的头发。最无耻的一只则努力地蹭进他的怀中,还不时地踢着他膝上的古琴。
被闹得有些狼狈的太子长琴出声制止:“鸾来,凤来,皇来。你们闹够了没,也不怕客人笑话。”
三只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着。
看着熟悉的一幕,白绯不由得扬起了嘴角。他们都很精神呢。
“女魃,这就是你找的那三只五采鸟?”应龙抽了抽嘴角,“我觉得看见它们反而有不祥的预感。”
耳朵尖的三鸟厉声叫着,挥舞着翅膀,向应龙扑去。“唧!(你才不祥!)”“唧唧唧!(这家伙好讨厌!)”“唧唧!(长琴,快干掉他!)”
应龙用双臂挡着脸,火上加油道:“这三只鸟叽叽喳喳的,跟个麻雀似的,干脆当山鸡好了。”
和稀泥熟练工白绯赶忙开口:“对不起,应龙有点嘴欠,你们不要在意。”说着,她便要弯腰。这一弯,倒让她想起了他们的初见。
凤来急忙用翅膀扶住她,叫道:“唧唧!(我们只是和他闹着玩。)”
“唧唧。(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女娃。)”“唧~(我喜欢~)”
清脆地叫着,鸾来用头顶了顶白绯的胳膊。
白绯习惯性地抚摸起鸾来的五彩羽毛。一旁的皇来见鸾来一副享受的样子,便不甘示弱地对她叫着。
“好好——”白绯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皇来的背。
看着兄弟们和女娃子玩得如此开心,凤来也按捺不住了。它小心地落到白绯的头上,而后放喉唱起他最拿手的歌——求偶曲。
一旁的应龙闷闷不乐地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场景。太子长琴则抱着琴,来到了他的身边。
“应龙小友,为何不加入其中?”
应龙撇过头,冷哼一声:“蠢死了。”
太子长琴但笑不语,走到白绯的身边。伸出手,接住了在她头上高歌的凤来。
“它唱得是什么歌?”白绯好奇地问,“感觉充满了爱意。”曾记得,她听鸾来对长琴唱过。可是,鸾来唱完后竟不愿告诉她这首歌的名字。
青年微微一笑,道:“当然,因为这是‘凤求凰’的歌。”顾及白绯的年纪,他刚想更清楚地解释,却见白绯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白绯伸手摸了摸凤来的羽毛,“谢谢你的喜欢,我也很喜欢你。”
凤来瞬间用双翅挡住自己的脸。一旁的皇来嘲笑道:“唧唧!(你脸上都是毛,遮个啥呀!)”
就在凤来皇来闹得羽毛乱飞之时,鸾来飞到长琴身边,在他的耳边鸣啭。
长琴含笑转达:“鸾来问你,你喜欢它吗?”
白绯愣了一下,心想:鸾来不是最喜欢长琴吗,没想到它对女娃子也下得去嘴。不过,她能感受到它的真情实意。因此,她坦率地开口:“我很喜欢你。”并且附赠了微小却暖人的笑颜。
被腼腆笑容击中了心脏,鸾来猛地一头栽进白绯的怀内。
白绯忙不迭地用双手接住它。就在她松口气的时候,身后传来应龙的风凉话。
“连五采鸟都落下了呢。”
他在夸自己“落雁”么。白绯认真地回答:“赞美女孩子的容貌确实是提高好感的方法之一。只是……应龙也要注意对方的年龄啊。”年幼的女孩子应该夸她可爱才对。
“别自作多情了,我才没有夸……”就在应龙红着脸辩驳时,他的话被过分活泼的皇来打断了。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喜欢我吗?喜欢我吗?你绝对喜欢我的吧!)”
皇来何时也变得像鸾来一般了。不知自己的可爱能大杀四方的白绯微笑着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当然,我也喜欢你。”
这样的喜欢也太廉价了吧。但即便如此,应龙也渴望得到她口中的那句“喜欢”。紧张令喉咙变得干涩。他鼓起全部的勇气,吞吐地开口:“那你对我……”
“对了,我是白……女魃。”决定直球的白绯并没有察觉到应龙的吞吐,“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太子长琴。”抱琴的他伫立在桃树之下,对白绯微笑着说,“女魃小友,唤我长琴即可。”
心脏被猛地撞击。白绯愣了片刻后,缓缓露出笑颜:“长琴,叫我女魃吧。”这一次,她一定会带他离开这个“噩梦”。
这个样子倒和她……那灿烂的笑脸和记忆中的谁交叠在一起,细想却始终记不清少女的面容。回过神,长琴微笑着应道:“好,女魃……还有应龙。”
而被点到名字的应龙偏过头,倨傲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