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入夜,丞相府华灯初上。
后日便是二姑娘出阁的日子,打今早起府里便已经装扮一新,众人忙忙碌碌,庭院间一片欣喜。
几个月前,一道赐婚旨降临丞相府,二姑娘裴秀珠成了当今二皇子肃王的未婚妻。
要知道,早在两年前,府里的大姑娘便嫁了皇长子魏王为魏王妃,如今府里又要出一位王妃,荣耀可想而知。
只不过,此时二姑娘裴秀珠的院里一片寂然,正在欢欢喜喜试嫁衣的,却是姚姨娘生的三姑娘裴秀珊。
“瞧瞧,这好料子还得美人穿,旁人谁能衬得起来?”
三姑娘院中,姚姨娘一边帮着闺女裴秀珊整理嫁衣,一边得意道。
裴秀珊瞧着镜中的自己,也十分满意,然心间仍存着一丝顾虑。
“二姐姐到底没死,日后若醒过来可怎么办?”
姚姨娘不以为意道,“怕什么,她都已经睡了这么久了,只消过了明日,便是醒过来又能如何?”
说的也是,裴秀珊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继续照镜。
~~
外界无人知晓,此时真正的新娘裴秀珠,正在床上昏睡。
而且,已经睡了三个月了。
事情还要从当初接到赐婚旨说起。
——肃王英武倜傥,乃京中无数少女梦中良人,当初赐婚旨甫一降下,裴秀珠便引来了一片嫉妒。
更有甚者,居然编造传言,说裴二姑娘猪头圆脑身材肥硕,可怜肃王好好一朵娇花,竟然插在了她这块“肥肉”上。
虽然,裴二姑娘是有些胸无大志,从小到大就喜欢吃吃喝喝,因而也有些珠圆玉润,但离“肥肉”还差得远。
然而只怕“三人成虎”,加之听闻肃王天生性冷,母亲裴夫人怕她嫁过去不得夫心,便命她少吃减肥。
从此烧鸡蹄膀绝了影,豆腐青菜也只能吃个五分饱,到了晚上,甚至只能喝点汤粥,裴二姑娘实惨。
大约有些操之过急,有一天不知怎的,她竟给饿晕了过去,从此便昏睡不醒,任何大夫都束手无策。
眼看婚期一天天临近,她还一直不醒,裴丞相无奈,只好决定叫庶女裴秀珊替嫁。
这不,眼看后日,便是大喜的日子了。
此时,耳听外界的热闹声声,再瞧瞧床上依然昏睡的裴秀珠,贴身丫鬟红豆不禁悲从中来,在床前哭道,“姑娘,您再不醒来,三姑娘要替您上轿了!呜呜……”
没成想,话音落下,床上的人儿竟动了动嘴唇,喃喃道,“火锅烤鸭热干面……烧烤小龙虾大盘鸡……”
红豆一愣,只当自己幻听了。
“姑娘,姑娘?”
小丫头屏息试探。
须臾,就见床上的人竟然缓缓睁了眼。
“红豆?”
裴秀珠认出面前的人,不禁有些意外。
她不是已经穿到遥远的后世去了吗?怎么还能看见红豆?
没等她闹明白,却见小丫头已经激动大喊起来,“二姑娘醒了,二姑娘醒了!”
~~
得到消息,裴家各路人马立即奔来。
未等进房,先闻见一股鲜香的气味。
咳咳,裴秀珠正抱着鸡茸粥吃得香。
身子躺在床上昏睡三个月,每日仅靠点参汤续命,她醒来后的第一感受就是,饿。
好在厨房及时送来了鸡茸粥,米粒放进鸡汤中煨煮,待到浓稠之时,下入新鲜鸡肉剁成的肉泥,再加上芫荽葱花提鲜,鲜美胜过一切珍馐。
一碗下肚,裴秀珠肠胃熨帖,再吃一碗,手脚也有了些力气了。
要不是娘亲裴夫人激动的冲进来抱着她哭,她还能再吃下两碗。
“秀珠,我的儿,你可终于醒了……”
难得见娘哭成这样,裴秀珠也不由有些心酸,正想安慰一两句,却见丫鬟通传说,她爹裴丞相,姨娘姚氏,及庶妹裴秀珊也到了。
紧接着,就见娘亲把眼泪一抹,哼道,“来得正好,娘正要为你讨个公道!”便杀气腾腾冲了出去。
裴秀珠,“……”
一别三月,娘还是如此生龙活虎,真好。
“秀珠已经醒了,后日还是要她上轿的。”
一见到那三人,裴夫人便开门见山道。
这话一出,便见裴秀珊一顿,姚氏却笑道,“夫人说的是,若二姑娘果真醒了,自然该是她上轿,只不过……二姑娘先前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身子想必弱些,一时半会儿只怕下不来床吧?”
裴丞相也忙问道,“秀珠现在如何?”
裴夫人哼笑,“秀珠才吃了两碗粥,好着呢。”
“二姑娘还是这么好胃口。”
姚氏又是一笑,瞧了眼女儿裴秀珊。
裴秀珊立时会意,开口道,“嫁衣都是依照我的尺寸做的,不知二姐姐能否穿得上?倘若穿不上,这会儿现做只怕来不及吧?”
什么?穿不上?
这话传到内间,裴秀珠登时放下了第三碗粥,吩咐丫鬟,“扶我出去。”
咳咳,她是不爱争抢,但还不至于被人欺负到头顶也不还手。
“父亲,母亲……”
裴夫人正被气得火冒三丈,却听一声呼喊,裴秀珠出来了。
看清她的模样,众人无不惊了个大呆。
这,这还是裴秀珠吗?
从前她明明是圆脸,如今脸盘小了一圈,竟成了瓜子脸,衬得原本就不差的眉眼愈发精致起来;腰身也凹了下去,该鼓的地方却还是鼓的,大约因着才醒来,面色还有些苍白,却衬得肌肤愈发嫩滑。
尤其此时她正被丫鬟们搀扶着,恰似弱柳扶风,西施再世,我见犹怜!
“秀珠……你怎么这样了?”
裴丞相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终于不可思议的问道。
“相爷这是多久没来看秀珠了?”
未等裴秀珠答话,裴夫人先抹起了泪,“孩子昏睡了这么久,当然清减了,幸亏现在醒过来,不然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裴秀珠应景的轻咳两声,道,“女儿睡得有些久,叫爹娘担心了,大约是上天不忍你们牵挂,这不就叫女儿醒了。”
裴丞相心间一时被自责包围,终于发话道,“你也受苦了,现在醒来就好,所幸没误了吉时,好好养养,准备出阁吧。”
语罢又肃脸对众人发话,“秀珠先前昏倒之事没有对外透露过,往后谁也不许再提,否则惹来祸患,决不轻饶。”
如此便算是一锤定音,再没了商讨的余地。
姚氏母女明显不服,可碍于裴丞相脸色,硬是没敢说什么。
待回到房中,裴秀珊再顾不得其他,立时哭骂起来,“哪有这样耍人的?我嫁衣都做好了,这不是欺负人嘛!”
姚氏咬牙安抚道,“不急,还有一日,咱们还有办法!”
~~
一夜加一个白天的休养,裴秀珠已能正常行动了。
因着“大病初愈”,她还只能吃些易消化的软食,因此到了晚饭时候,厨房又送了粥来。
这次是猪骨粥。
将粳米放入猪筒骨熬出的鲜汤以小火煨煮,浓稠的米粒间伴以软滑的猪骨髓,任谁闻见香味,都忍不住垂涎。
除了裴秀珠。
虽然她很饿,但她不能吃不干净的东西啊!
——没人知道,她昏睡期间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她不仅见识了各种新奇有趣的美食,也暗中获得了一样本领——仅通过气味便能辨别食物中都放了什么。
所以她一下便能闻出这粥中除了食材及常用的作料,还放了一些不该放的东西。
明早便是她该出阁的日子了,这个当口,谁会在粥里下东西呢?
可惜啊,浪费了一锅好粥。
裴秀珠叹了口气,摸了摸已经在咕咕叫的肚子,先忍下饥饿,吩咐丫鬟,“把父亲母亲都请来,再把做粥的厨子也叫来。”
红豆几个虽不明所以,也忙照吩咐行事。
不多时,裴丞相夫妇及厨房的赵厨子便来了。
裴秀珠开门见山,然不必说,赵厨子自是矢口否认。
裴秀珠也不急,只笑道,“那你把这粥吃了。”
赵厨子支支吾吾不肯。
红豆气道,“二姑娘明日出阁,便是肃王妃,敢对王妃下毒,你有几个脑袋?”
赵厨子扛不住了,扑通跪下连连磕头,“贵人饶命!是姚姨娘院里的翠竹出的主意,她说只要给粥里下点巴豆粉,叫二姑娘泄一泻肚子就好,小的真不敢害贵人啊……”
裴夫人一惊,顿时怒向夫君,“秀珠这才醒来,倘若吃了毒物会有什么后果?她们打的什么主意?相爷可还要包庇吗?”
裴丞相也铁青着脸,“来人,把姚姨娘叫来。”
“父亲,”
裴秀珠慢悠悠道,“你们换个地儿说成不成?我有些累了。”
她是真累,不,真饿啊!与其看千篇一律的撕逼大战,不如先填饱肚子的好。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房中已经掌了灯,裴夫人也道,“说的是,秀珠明早便要出阁了,何苦拿这些龌龊事扰她?不如到别处料理。”
裴丞相应道,“也罢,去前厅吧,叫秀珠好好休息。”
便要抬步。
“父亲,母亲,”
裴秀珠咳了咳,又道,“我忽然想起一事,上回我晕倒前,好像喝过三妹妹送来的汤。”
堂中寂静一瞬。
紧接着,便又响起裴夫人暴怒的声音,“我就知道!相爷!”
裴丞相黑着脸踏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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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丞相府好一番“血雨腥风”。
不过,并未妨碍裴秀珠一夜好眠。
只是没等睡够,第二日一早,她便早早被叫起梳妆打扮,又去拜别父母。
临别在即,裴丞相终于露出了些许不舍,裴夫人更是抹起了眼泪。
——怀二闺女时正赶上夫君纳妾进门,她气愤不甘,满心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儿子,哪知瓜熟蒂落,还是闺女,心灰之余,将精力转去对付狐媚子姚氏,并未在二闺女身上多花什么心思。
眼看孩子一天天长大,性子不爱争抢,整日就喜欢吃吃喝喝,她也并未寄予多少厚望,哪想到这是个好命的,竟如此给她争气。
不过,心里总是难免牵挂,待抹完泪,裴夫人又叮嘱道,“你前日才醒,身子还有些弱,今夜实在不成,记得早些同王爷求饶……”
裴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