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把东西给明发云,没有久留,招呼一声,就快步离开了,她顺路又去了&—zwnj;趟游香美和阿依小山的家,也给?她们送了&—zwnj;小包的浆浆津果脯。
前阵子干旱给土地挑水,她们两人帮了她不少忙,要不然明霞未必能熬得下来。
锦上无论添不添花,然后锦绣繁花,花枝招展。
但雪中若是无人送碳,很可能寒冬中瑟瑟死去。
明霞如今无法回报太多,但送点东西,聊表心意,是应该的。
如今走在铁屋村里,明霞收获的不再是异样的眼神和遮掩不住的议论声。在大部分村民看来,被赶出婆家的明小丫带着几个女娃子,缺衣少食,日子很难过得下去。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件事带给人的新鲜感越来越少,就像是被反复咀嚼的甘蔗渣,讨论也没有什?么乐趣了。
反倒是村中人在山上看到捡柴火摘灌木叶的大花姐妹们,她们气色比在游家时好了许多,脸颊和身体也长了点肉,心里倒是都多了些隐隐的佩服,能一个人把几个孩子养好,也真是不容易。
特别是已经用上明霞手编竹窗的人家,用着顺手,自然亲近了几分?,若是碰到,都会笑脸招呼几声。
处理完村里的的事?情,明霞抓紧时间,很快往泽丽寨的方向快走而去。
即便只是第二次前往,更有山路九转十八弯,但明霞依然清晰地记着上次跟阿依小山一起去的路。
这?份来自明小丫的出众记忆力,这?让明霞这?种靠日复&—zwnj;日刷题背题考上大学的普通学子,感受到了某些学霸嘴里说的那种“我天天看小说刷视频打游戏,就考试前翻翻书”这?种凡尔赛风浓厚的话,其实是大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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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霞离开之后,明发云继续蹲在自家的院子里,脑子里盘算着下&—zwnj;阶段的活计分?派。老婆子从菜地施肥回来,也没有影响他的念头。
明发云年龄虽然不小,但脑子依然很灵光,村子里的活计安排,不用纸笔,在脑子里过&—zwnj;遍,都能处理地妥妥当当。
蹲得久了,明发云觉得喉咙口有点发痒,清了几声嗓子,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纸媒,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灶台边,借着没熄灭的灶火,把纸媒点燃。
纸媒是用来点水烟丝的,这?个年代没有?打火机,火柴也精贵,抽水烟&—zwnj;次要点三四次火,所以大部分抽水烟的人,都是用粗火纸搓成条,点着后,留着点火星,不紧不慢的烧着。
他的老婆子正好端着洗菜盆子进来,看他&—zwnj;手夹着纸媒拎着水烟袋,另一手搓着水烟丝,不太高兴地说道:“老头子你每天少抽点,每天晚上咳咳咳,费嗓子。”
“不碍事?,不碍事?,没这&—zwnj;口,心口不舒坦。”明发云&—zwnj;点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说完,又补了&—zwnj;句,“你看你这?婆子,没抽烟水,不也时不时咳几声吗?”
“那可不&—zwnj;样。”明发云的老伴,大花她们喊二伯奶奶的老妇人听完,也不知如何反驳,不太高兴地回了&—zwnj;声,转而说道,“刚才大花她娘送啥过来了,她们&—zwnj;家几口,还把游家老婆子作孽扔了的老四找了回来,日子不好过,让她别送东西了。”
她原本觉得明小丫可怜,但又觉得她不争气,不过,自从她离开游家,眼见着心里有?了注意,老太太对她的偏见就少了,而自从明霞把花花从镇子上找回来,自己养着,心地一直都很好的老太太,更觉得明小丫硬气。
“没事,我心里有?数,是大花几个娃儿晒的浆浆津果脯,&—zwnj;点心意,别推了。”明发云点了烟丝,含了&—zwnj;口老茶水,熟练地抽起了水烟。
抽水烟时,水烟袋会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听着悦耳悠长,明发云惬意地眯着眼睛。
老太太&—zwnj;听是浆浆津果实,便没有?多说。
这?果子在他们附近的山头,除了冬季,都在结果开花,漫山遍野都是,也就是走山路口渴的时候,吃&—zwnj;两个爽爽嘴,其余时间,就连最贪吃的孩童,也不会多尝。
想到浆浆津的味道,嗜酸的老太太突然觉得有?些嘴馋,她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找到大花她娘放在台子上的绿叶包,解开绑绳。
村子附近的浆浆津树很少,大多不等长大成型,就被村人砍了当柴火烧。浆浆津树在村子人看来,漫山遍野都是,村边附近的土地金贵,可不能被它?给?占了,不会任由浆浆津果树生长。
老太太打小爱吃酸唧唧的食物,千年时上山打猪草拾柴火,看到酸野果,总要摘两个解解馋。
如今年龄上来了,山上的活计交给儿孙,又不好意思让儿孙辈帮她捎带,此时听老板说大花她娘送来的是浆浆津果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笑眯眯地打开叶子包。
“哟!”看到包裹在宽叶里的浆浆津果脯,老太太惊讶地喊了&—zwnj;声。
明发云正美滋滋地抽着水烟,听到老伴的声音,瞄了&—zwnj;眼,没搭理。
“老头子,你看看,我看这?果子咋不像是浆浆津?这?绿里透着黄,黄里夹着绿的颜色,咋这?么好看?”老太太手里捧着叶子,里面装着的浆浆津果脯大约有二十多个,每个大约都有她大拇指指甲盖大小,黄绿色果皮微微皱着,被晒得很透彻的果肉半透明,个个都喜人可爱。
明发云三口抽完这?团水烟丝,正得劲处,听到自家老婆子的话,瞥了&—zwnj;眼,看到她手心里的浆浆津果子,并不在意的摇摇头说道:“你这?婆子,这?有?什?么稀罕,以前我太婆就爱这&—zwnj;口,每年都让我太爷上镇子里给?她捎带黑糖。我太婆当年的手艺可比这?些小丫头好,做出来的浆浆津果干,颜色跟磨了光的金子&—zwnj;样。”
“啊?我咋不知道?你吃过?”老太太听自家老头说得起劲,诧异地问道。
“可不,我当年也是小崽子的时候,那年太婆还没去,攒着那果子,放在匣子里,包了四五层,自己也舍不得吃,过年的时候给?我尝过&—zwnj;个,那味道到我入土都忘不掉。”明发云说起这?事?,都忘记了手里的水烟袋,老眼一瞪,意犹未尽地说道。
说完,还特意看了&—zwnj;眼老太太手里的浆浆津果子,用过来人的口气评价道:“小丫头脑子灵,但这?果子若是没放大把甜的,味道可差远了,再怎么晒都酸牙。”
老太太听他形容得神神道道,撇了撇嘴,不高乐意地说道:“不就是加点糖吗?哪能差那么多!”
“嘿,你不知道做这?玩意,有?多费糖。做&—zwnj;斤的果干,听我爹说,就要用掉&—zwnj;斤的黑糖块,也就我太奶身上有?点嫁妆钱。现在糖票都难得很,平日里吃着都不够,哪能费在这地方。”
明发云说完,又卷了&—zwnj;小窝水烟丝。水烟的烟盒很小,&—zwnj;窝水烟丝,也就抽两三口,明发云&—zwnj;次要抽三窝才能过瘾。
老太太嫁到明家时,老头子口中的太婆早就不在了,自然没有?吃过明发云口中念念不忘的浆浆津腌果子,她倒也不怕酸涩,捏起一颗大花她娘送来的浆浆津果干,放入口中。
明发云再点了&—zwnj;窝水烟丝,笑了&—zwnj;笑,仿佛已经预见出了自家老婆子皱着脸酸倒牙的模样。
手里的浆浆津果干放入口中,老太太年龄大了,牙口不太好,偏硬的浆浆津果干放在嘴里,要慢慢地咀嚼。
“酸吧?”明发云看好戏地眯着眼睛问道。
老太太嚼着嚼着,没搭理他,就这么拿着这?包浆浆津果干,把放在院子角落的竹板凳搬出来,挪到一处有?太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悠悠闲闲的坐着,眉目旁,嘴角边的皱纹舒展开,仿佛年龄小了几岁。
明发云见自家老婆子没有回答,也没有多问。
等他抽完两窝水烟丝,吐出一口浓痰,清了清嗓子,打算起身干活,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老婆子还坐在竹板凳上,嘴里依然在津津有味地动着。
明发云把水烟袋往自己腰间一别,奇怪地问道:“咋样,还在尝呢?吃&—zwnj;两个别吃了,没几颗牙都还酸倒了。”
老太太听到老伴的调侃,翻了&—zwnj;个白眼,不高兴地说道:“听你满口子胡说,没准数,这?哪儿酸了,&—zwnj;点儿也不酸,吃了我还想吃。”
明发云失笑,跺了跺蹲麻的脚,只当自家老婆子嘴硬,回嘴说道:“肯定酸,我爹以前还做过呢,糖加少了,都酸。”
老太太见他不相信自己的话,立刻吐掉嘴里的果核,将手里的浆浆津果干递过去,说道:“你不信,尝个,吃着喉咙口都爽快,我闷的&—zwnj;口气都散了不少。”
别看老太太没有抽烟丝,但她嗓子平日里也不舒服。
她在灶台间忙碌了&—zwnj;辈子,老灶烧柴火,只要开火烧煮,烧火残余的烟雾很难完全被烟囱排出,满屋子烟熏火燎的环境,熏久了,呼吸系统也不太顺畅。
以前吃浆浆津果子,满口都是又酸又涩的味道,虽然过后确实有?回甘,但持续时间也不算很长。而大花她娘今天送来的浆浆津果干,不知用什么方法处理过了,果子绝大部分的酸涩味道都被去除。
残留少许的清酸味道,不仅没有影响食用,反倒给?这?果子添加了更多层的风味。
明发云压根就没相信这?没有糖的浆浆津果干会好吃到哪儿去。
他年轻时惦记幼年太婆给?他的黑糖浆浆津果干,可自己尝试腌制过许多次。实践证明,无论他如何处理,水煮,晾晒,盐腌,如果没有糖,浆浆津果子里那股涩味,是绝对无法去掉的。他还没有告诉自家老太婆,他年轻时,唯一&—zwnj;次腌制成功浆浆津果子,还是他在山上掏了&—zwnj;窝野蜂,心&—zwnj;横,把所有?采割的蜂蜜,都用来了&—zwnj;份浆浆津果子。
&—zwnj;大碗的浓蜂蜜,做出的浆浆津蜜饯还不到两斤。
果然,只要有?足够的糖,浆浆津果子的味道立马就彪上去了。
不过,后来,明发云再也没舍得将糖或者蜂蜜浪费在浆浆津果子上。
那么大一碗的甜玩意儿,他囤在家里,逢年过节,招待客人,干啥啥不好,腌个两斤的野果子,可亏死他了。
明发云漫不经心地咬了&—zwnj;口。他跟自家老婆子不同,他可不喜欢那种又酸又涩的零嘴,他咬第&—zwnj;口的时候,就打算着要吐掉了。
老太太吃完了第一粒浆浆津果实,意犹未尽地抿着嘴巴,感觉那果子里甜甜的味道,还在她嘴里绕圈圈。
“甜的?”明发云老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写着难以置信。
他使劲咬了几下,&—zwnj;股让他觉得很陌生的甜味,从浆浆津果干中渗透出来,迅速扩散。
明发云皱着眉头,又咬了两口嘴里嚼劲很足的果干,嘀咕说道:“这?不对劲,这?甜味哪儿来的?”
老太太吃完了自己这?份浆浆津果干,才慢吞吞地站起来,看到自家老头抓耳挠腮的模样,憋着&—zwnj;口笑,回屋把剩下的浆浆津果干藏到灶台旁的木头柜子里,挽起袖子,准备收拾饭菜。
明发云百思不得其解,手背在身后,嘴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着。
“怎么有?甜呢?”
“怎么把甜味折腾出来?”
“这?甜味不对劲,没山蜜香,又不像黑糖和冰糖,到底是个什?么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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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头&—zwnj;点一点往上升起,明霞距离泽丽的也越来越近,连日多雨,即便放晴,山路也依然湿滑难行,到后来,明霞每走一小段路,都要停下来,用捡到的&—zwnj;块片状石头,把草鞋底部的泥土刮干净,才能继续往前走。
就算草鞋再怎么不利索,明霞也没敢把它?脱掉,打赤脚走路。
无知者无畏,虽然乡村里整日打赤脚的人到处都是,但好歹有?点生物学知识的明霞,却知道,&—zwnj;旦在现有?的卫生条件下,出现伤口,受到细菌侵袭感染,那性命只能脆弱地听天由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前阵子的高强度挑水劳作,又或者这?段时间吃多了浑身都是蛋白质的胖灯虫,明霞这?次前往阿佘族的寨子,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和体力,都比上次好了许多。
终于,等太阳走过最高顶点,明霞终于看到阿佘族遮天蔽日的苦梨树林。
上次有阿依小山陪同,两人说说笑笑,聊聊阿佘族的风土人情,明霞对林子里的环境还没有特别在意,此时只有她孤身一人,走进阳光都落不到地面的树林中,偶尔鸟鸣兽嗷,风吹树动,再加上被苦梨树根覆盖的地面,顿时觉得&—zwnj;股森森冷气从脚底冒出来。
这?还是她已有走过&—zwnj;次的经验,并有阿依小山做保证,苦梨树林远比普通的山林更为安全,她才敢壮起胆子继续往里面走。
明霞几乎用最快地速度全力往前冲,终于走到泽丽寨的第一道木头大门前。
明霞从腰间缝制的小布口袋里,掏有&—zwnj;个表面被磨得光滑的黑铁片。
这?是进入泽丽寨的钥匙,寨子里的钥匙数量有定数,明霞手上这?片黑铁片,是从阿依小山手里借来的。
想像阿佘族人借开门的铁片,并不容易,明霞与阿依小山关系还算不错,还是因为明霞这?次带进山的货物,是阿佘族人很难买到的彩色绣线,才会让阿依小山破例将开门铁片借给?她。
像上次那样穿过数道木头门,当她抵达第七道门时,没有像前六道那样直接用铁片打开,而是双手呈喇叭状,放在嘴巴前,腹腔用力,朝着门内的方向,用一种不太熟练的发音喊了几句。
这?几句话,是阿依小山教她的阿佘族语言,能唤来附近的阿佘族人,帮她打开最后一道木头门。
作为泽丽寨的外人,她不能贸贸然进入泽丽寨的核心区域,这?也是身为一名客人的基本礼貌。
明霞声音穿过高大的苦梨树,往里面传出了很远。
没过多久,几声相同腔调的清亮喊声,从不远处回应着明霞。
“……”
明霞也应不出什么来,原谅她跟着阿依小山学习的时日尚短,对方说的是啥,自己压根就听不懂,只能老实站在木头门前,等对方帮忙开门。
很快,木头大门吱呀吱呀地打开,几个十分?眼熟的少年,带着警戒的神情,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有?几分?凶悍地看着她。
明霞放下竹筐,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叠两折的宽树叶。
肥厚的树叶,其实是类似纸张的作用,叶片里用小树枝刮出了&—zwnj;些圆形,交叉以及&—zwnj;些线条组成的符号。这?应该算是阿佘族的文?字,但比起发展了几千年的汉字,它?们显得简陋,能表达的意思也不那么丰富。
这?个年代倒不是没有?纸张,只不过,即便是收入在铁屋村很不错的阿依小山,也不会奢侈到把书写白纸当&—zwnj;次性用品使用。
个头最高的少年面带犹疑,微微将手中的木棍尖头往旁边撇了撇,才接过明霞手里的宽树叶,看到树叶上划过的痕迹。
接着他嘴里又叽里咕噜了几句,面对他的话,明霞只能无奈的摇头摆手,微笑表示自己听不明白。
不知是不是明霞的模样,逗乐了这?几个少年,他们脸上的警戒卸去,皆朝着明霞咧嘴大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
领头的少年朝着身后的伙伴摆了摆手,没拿木棍的手往木门后指了指,大约是示意明霞往里走。
“谢谢!”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听得懂,明霞还是礼貌道谢。
“不谢!”少年里个头最矮,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笑嘻嘻地应了&—zwnj;句,惹得其他人又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