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领着花花小朋友出门的时候,看到兰大姐和游香美早就在后院的小厨房忙碌起来。这个年头，没有方便的烹饪方式，绝大多数人都是使用木柴作为燃料,所以负责料理灶台的人，为了全家人出工前能赶得上一顿早饭，都是摸黑起来烧火做饭。
白山镇派出所的房子，看结构原本就是民居,所以也有搭建灶台的位置,看厨房收拾得妥当，想来平日没少使用。
“醒来了。”兰大姐白制服外面套着一件褪了色的粗布衣服，正从灶台的锅里,捞汤盛进碗里。“昨天严队长拿过来的米还剩下点，我熬了粥，快带孩子上桌，我捞点米油给她补补。”
米油是熬粥之后,漂浮在表面的物质,充满了浓浓的米香,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米油是极为滋补的东西。
明霞的营养学观点跟这个年代的人不同,汤汤水水这玩意，在她看来,还不如两只胖灯虫的蛋白质含量高。
想法不同,但她还是十分感谢兰大姐的好意。
早餐是熬得十分浓稠的地瓜米稀饭。这个时候人过日子,如果不是特殊的日子，基本上顿顿吃稀。
就算没有太多外界信息，从日常的饮食中，也能基本判断白山镇这一带的南北位置。如果在北方,日常的主食，应该是掺和着大量粗粮的馍馍。
花花喝了半碗米油，她们三人才坐下吃饭。
一份加了大米的香粥，已经是最上等的早餐，更况且兰大姐还炒了一点腌制过的豆角，给她们配菜。
“明霞，等会儿吃完饭，你到我办公室，把娃儿的户籍手续给办了。”兰红星仔细的交代着。
“诶，谢谢兰大姐。”明霞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地瓜粥，感激地说道。
早餐的时间很短。
早起的人，生火烧柴做饭，忙碌了大半天，饭桌上不过几口吸溜的功夫，碗底就精光了。
收拾碗筷的事情，明霞和游香美主动接手了。
兰红星也不客气，脱了身上的粗布衣，整了整衣服的边角，走向派出所大门，准备开门上班了。
等明霞和游香美收拾完碗筷，走出来就看到李源明手里拿着一个纸风车，蹲在花花小朋友的前面，笑嘻嘻地逗她玩耍。
“娃娃，你看，叔叔做的纸风车好看吗？”李源明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他鼓起腮帮子，对着纸风车猛地吹了一口气，有四片叶子的风车，“呼呼”地转了起来。
纸风车原本是白色的纸张，纸张上几朵红黄蓝的小花，还有绿油油的叶子和小草，明显是手工画上去的。
这跟幼儿园小朋友差不多的手工水平，对这个时代的孩子来说，是难得的新奇玩具。
从起床就一直没说过话的花花小朋友，目光一直盯着眼前的纸风车。
看到明霞和游香美走出来，正玩得开心的小民警李源明先把纸风车塞进花花的手里，才笑着站起来，冲着明霞两人打招呼说道：“早上好，昨晚在所里住得还习惯吗？”
“一切都很好。”明霞感谢地说道，“谢谢你昨天送来的鱼。”
听到明霞的感谢，李源明有点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说道：“别客气，别客气，都是家里的东西，不值钱。”
别人没放在心上，明霞却记着白山镇派出所这几位民警们对她的帮助。
没有他们的尽心尽责，是不会这么快找到孩子。
没有他们的关照，她们昨晚住哪儿都没谱。
更况且，送来的米粮食物，在这个年代都是非常珍贵的。
明霞对他们的感谢，并不是嘴上说说，而是记在心里。
吃完早饭没多久，随着白山镇上报时的钟声响起，派出所上班的时间也到了。
明霞没有等到严队长和派出所所长，据李源明说，领导一大早就揣着两块饼，去县城里开会了。
明霞也没在派出所久待，她登记完花花小朋友的个人信息，再次谢过兰大姐和李源明之后，就和游香美背上自己的竹篓，告辞离开。
填写个人户籍，需要确定姓名。明霞琢磨了一会儿，将最后一个字，定为“蔷”。
明知蔷。
蔷薇有刺，刺带弯钩，生命顽强，绽放热情。
蔷字与强同音，是明霞对花花的希望。她希望，从经历波折的小娃儿，能克服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像一朵扎根在土壤中，越来越强，越来越茂盛的蔷薇花。
手里紧紧握着李源明送她的纸风车，表情木然的明知蔷小朋友，并不知道这个陌生名字对自己的意义。
离开的时候，花花小朋友还闹了一点小波折。
游香美看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儿走不快，明霞也比不上自己有劲，干脆一把抱住小娃儿，准备扛着她回去。
这一扛不要紧，从起床开始，就像一个木头人的花花小朋友，被还不太熟悉的游香美冷不丁一抱，脸色瞬间煞白，小身子僵硬地抵抗着游香美的怀抱，浑身像一个筛子一样，激烈的颤抖。
明霞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拍着游香美的手臂说道：“香美姐，这孩子怕生，还是让我来抱吧！”
在游香美的印象中，这点大的小屁孩，都是跟在哥姐身后乱窜的小缠人精，整天在地上打滚，嘴馋爱闹的小豆丁。
怕人怕成这样，她真没见过。
游香美赶紧将手里的娃娃交给明霞，心里暗暗责备自己，就不该随便把娃儿拎起来。
游香美平日里大大咧咧，大概也没想到，这个安安静静的女娃儿，胆子比老鼠胆还小。
大约因为明霞与她接触的时间更久，昨晚还陪着她睡了一个晚上，被明霞揽住的花花小丫头才逐渐平静下来。
她小手臂死死地环住明霞的脖子，手里的纸风车紧紧的握着。明霞微微撇头，看到花花近在咫尺的小脸死绷着，不是先前那种面无表情的模样，而是能明显看出她很不高兴的情绪。
站在旁边的游香美也观察到了这种变化，她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自言自语低声咕哝说道：“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花花，你看，风车会怎么转悠呢？”明霞搂紧小娃儿，扭头对着她手里的纸风车吹了几下气，纸风车借着风力，有点吃力地转了起来。
果然，玩具是孩子们最佳的伙伴。
花花小朋友的注意力，再次转移到了手里的风车上，小脸脸色转佳。
“你试试看，鼓起腮帮子，然后呼呼呼使劲吹。”明霞示范了几次，不过小家伙看归看，不知怎么的，小小年纪，却拘谨矜持得很，目光一会儿瞥到明霞脸上，一会儿盯着手里的风车，就是没尝试一下。
“对了，”明霞将花花托高，笑得灿烂，说道，“娘还有一种方法，不用吹起，也能让风车转起来。来，把手举高高。”
花花小妞儿看起来并不反对这个动作，听明霞说完，下意识地居高拿着风车的手。
“来喽！”明霞一声欢呼，抱着花花小跑了几步。跑动间，一阵还带着几分晨露气息的沁凉空气从他们身边掠过，风车再次呼呼地转了起来。
此时，她们走在小镇的一条支巷里，行人很少，明霞抱着花花丫头在前面跑，游香美好笑地看着明霞母女两人撒欢，想起村人的议论，心底对明霞母女几人的担忧散了。
日子难点又如何，村里帮衬点总能熬过来，母女团聚，才没有遗憾。
明霞跑着跑着，抱着花花连连转了好几个圈，纸风车在她的动作带动下，转得飞快，纸张上绘画的图案看得不清，只看到一团彩色在飞舞。
小孩子最喜欢什么样的玩耍？
大概就是明霞此时这样，心无旁骛，权倾释放，人来疯一般，毫无顾忌地嘻嘻哈哈。
快乐是会传染的。
在明霞毫无保留的玩闹带动下，从见面就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花花小朋友，终于憋不住脸上的小肌肉，“咯”地一声，嘴角扬了起来。
明霞虽然在哈哈哈大笑，却没有忽略耳边那声微弱的动静。
这一声小小的笑声，就像一颗荒芜上破土而出的小嫩芽，柔软娇嫩，却带着生命成长的光芒。
明霞劲头一上来，干脆直接将身上的背包放下来，把花花小朋友托得更高，说道：“来，坐到娘肩膀上来，坐高高。”
说完，又扭头对跟在后面的游香美喊道，“香美姐，帮我拿一下篓子。”
从来没有坐过大人肩膀的花花小朋友，坐在明霞肩膀上，显得很不习惯，她握着纸风车的手，本能地搂住明霞的脑门。
明霞双手举高，稳稳地扶着花花的后背，让她坐得更稳更安全。
“走喽！”明霞扛着花花，大步往前，口中唱着记忆力欢快的童谣，“门前大桥下，游过一只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
从来没有在这种高度上看事物，这种新奇的体验，让花花惊讶地忘记了自己的害怕。她手臂依然紧紧抱着明霞的脑袋，但四处张望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灵动。
明霞的肩膀，跟着歌谣的节奏欢快摆动，坐在她肩头的花花小身子也随着摇摆，她们一直走到白山镇供销社的门口，就算有旁边路人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她们，也没有影响她们之间的快乐气场。
“到了，咱们进去吧！”明霞跨过供销社门口的小台阶时，也没有把花花从肩膀上放下来，而是大步流星往里走。
坐在明霞肩膀的花花小朋友，处在前所未有的高度，通过供销站门口的时候，还伸起小手，拍了一下沾了灰尘的门沿。
游香美拎着明霞的竹篓，犹豫了一下，才跟上去。
供销站里只有两个女客在结算着针头线脑的钱，柜台里的董小文脸上没什么表情，公式化地给这两人拿货收钱。
听闻有人进来，她不经意地抬了抬眼皮子，看到满脸笑意的明霞，眼睛就在瞬间明亮，脸上的表情也丰富起来。
正在数钱的妇女大概第一次看到供销站售货员的脸色这么好，一时间竟有些惊呆，半天没法回神。
直到急着找明霞说话的董小文不耐烦地催促了几声，两位女客人才恍然加快了付钱的速度。
明霞将花花从肩膀上放下，小家伙极为难得，居然小脸上流露出不舍的表情。不过她与同龄娃儿不同，就算心中想要，也半分不哭不闹，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那丁点显露出来的小表情，很快就消失不见。
“明霞，我这可是盼着你过来，”董小文用工作时截然不同的态度迎接明霞，她目光落在明霞身边的小女娃身上，顺口问道，“今天一起把娃儿带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