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严兴的手段

严兴当过兵。

他虽然年龄大,但并不是一位老兵。

在建国前两年,战争最如火如荼的时候,严兴从没有考虑过走上战场。因为他是家中的顶梁柱,全家老小都靠着他养活。

只不过,覆巢之下无完卵,战火之下的脆弱小民,在一次司空见惯的轰炸中,全都支离破碎。

严兴当时万念俱灰,安葬所有的过往,参军上了前线。

参战两年,严兴一直战斗在炮火交锋的最前沿,受过伤,断过腿,立过功,杀过人,也有过升迁的机会。他以为他会埋骨沙场,但最终麻木看着胜利的曙光到来。

他的仇人,这个国家的敌人,被赶出这片土地。

身边的战友热泪盈眶,欢呼激动,而严兴只有失去目标的茫然。

对面阵地的畜生还未屠尽,怎么就结束了?怎么能结束?

新的国家成立之后,他最终没有选择继续留在军队里,转到地方,一直生活在白山镇中。

白山镇,是他父亲的故乡,在参军之前,他将一家人都安葬在白山镇的祖坟里。

他走在明发云身后,年老经事的明发云觉得很不自在,如芒刺在背,浑身寒毛竖起来。

这种感觉,让明发云想起了年幼在山上玩耍时,遇到一只过路的孤狼,黑沉沉地眼珠子盯着树上的自己。当时上山砍柴的明发云已经十岁,如今已过数十年,他犹然清晰记忆当时他浑身发抖紧抱树枝,就算看着那只黑狼走远,也不敢下树离开,直到家人入夜寻来。

这种很不自在的危险感觉,让明发云加快脚步,直接将两位警察领到游全树的老宅面前。

“老发,麻烦你了,你先忙去吧,有需要我们再请你帮忙。”严兴瞥了一眼院子,不轻不重地说道。

明发云犹豫了一下,他原本也不太想掺和这件事情,但是将两位人生地不熟的人放在这儿,也不□□心。

镇子里来的吃公粮的官差,出了点什么事情,可就麻烦了。

严兴看了一眼明发云,没有再多说什么,朝着旁边的年轻小跟班点了点头,大步一跨,直接推门进了游全树家的院子。

明发云还在犹豫的心思,顿时收了回去。

吃国家饭的公安,自己这小老头就别担心了,凭着人家这气势,吃不了亏。

想到这里,明发云脚步如奔,甩开欲上前跟他打听情况的闲人,麻利走远了。

铁屋村的民家小院,几乎所有的村民小院柴门是不关的。推门而入,宽敞的院子里,三只油光水亮的母鸡,正在围着院子的木栅栏旁边刨食。

严兴在年轻的小警察耳边说了几句话,这年轻人会意的点了点头,脸色一整,亮起嗓子,对着屋内喊道:“这是游全树家吗?有人在家吗?”

他喊话声洪亮,左邻右舍都能听到,更不用提屋内的人。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头发发白,穿着一件土布褂子的老头,手里提着一个簸箕,疑惑地走出来,愣愣地盯着严兴他们二人,回答道:“我是游全树的爹,找他什么事?”

敞开的柴门外,跟着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爆出话来:“这是镇子派出所里的公安呢,怎么跑你家来了?”

游全树的爹游白山,与游全树外貌有八分相似,不过上了年龄,背弯得更为厉害,自从几个儿子长大了,能扛事儿了,游白山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铁屋村,算下来,已经十多年没去过白山镇上了。

冷不丁一听面前两个威风凛凛的人,是镇子上来过来,顿时有些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结巴了两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别紧张,我们是白山镇派出所的民警,这次来找你,是核实一些事情,这里人多口杂不方便,要不进屋说吧?”

说话的还是那位年轻警察,他脸型圆润,看起来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客气一笑,嘴角边还出现一个挺可爱的小酒窝,比他身后的严兴更有亲和力,也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

“哦哦哦,”游白山也不敢多说什么,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簸箕,让开道路,局促地说道,“进来坐进来坐。”

他太过紧张,说起话来,磕磕巴巴,说着说着,一抬眼恰好对进严队长的眼神中,就像被冷箭打中,顿时住口,只急忙端了两张木头凳子,让严兴两人坐下。

“游大爷,你好,我是白山镇派出所的小李,这次我们贸然造访,主要是找你和你老伴问个案子的情况。”笑得特别招长辈疼的小李,主动说道。

“什,什么,么案子,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贫农,不懂什么案子呀!”游白山赶紧给自己撇清关系说道。

严兴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在房间内打量着,这个招待客人的地方,应该是游家的饭厅,山柴木打造的厚重大圆桌摆在饭厅的中央,土墙上挂着一些菜干和一些常见的工具。

虽然是农舍,但有些地方布置有几分雅趣,通往里间的门上挂着的草藤帘子,编织的手艺扎实,花纹朴质素雅,恰好隔开外厅外人的视线。

上午明霞的笔录,严兴今天在心里过了几遍,对游家人的情况,大致了解。

严兴一声不吭的模样,令人心中发悚,就算有笑容可掬的小李在旁边,游白山也很紧张,他心里战战兢兢,走路都顺拐了,想给镇上来的客人倒杯茶,又手脚不利索,于是憋着一口气,冲着后院的厨房喊道:“老大家的,给客人端碗水。”

草席制作的门帘后面,传来一个粗嗓门女子的应话声,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头上梳着一个小发髻的干瘦老太太,端着两个粗陶碗,干笑着走出来。

“喝水喝水。”

平日里教训起媳妇头头是道的老太,此时极力收敛了自己面上的刻薄,尽力热络地说道。

小李刚想接话,就看到自家队长站了起来。心有意会的小年轻,立刻闭上嘴,静观其变。

“谢大妮,你犯的事发了!给我老实交代!”严兴徒然一声厉喝,脸上的肌肉带动狰狞的疤痕不断跳动,充满压迫感的眼神死死盯着游老婆子。

原本就对他身上制服和气质心有畏惧的游家老俩口,被突如其来的暴喝吓得一个激灵,脸色瞬间发青。

游白山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直接背后抵着土墙,脑子里想过前十多年在镇子上听说过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兵的传说。

那可是会直接砍人脑袋的屠夫啊!

杀了人,还大摇大摆地去馆子里吃酒喝肉。

如果不是这些年被赶出去,游白山是绝对不敢让儿子跑到镇上。

在游家说一不二的老婆子,吓得头脑空白,手中的粗陶碗掉落,“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水花溅起,碎裂成块。

如果此时明霞在这里,就会欣慰地对比发现,这位严队长今天早上他给自己录笔录问话的模样,实在是能称得上温和可亲了。

别说他们,就从参加工作之后,一直跟在严兴身边的小李,看到自家队长阴沉沉地眼神,虽然控制脸上表情镇定,但眼色却没敢落在严兴身上。

他可不觉得自己怂。

要知道,自家队长可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敌人的血,去年配合县里部队剿匪,一把铁疙瘩枪,两枪打死两个土匪,枪口从眉心到脑后,穿得透透的。

至于躲在里屋的游家其他人,更是没一个有胆子出来,生怕被严兴看到。

严兴口中的谢大妮是游老婆子在娘家时的名字,也是建国后进行人口统计,她登记在户籍册上的名字。

自从嫁到游家,这大名就极少人喊,所以游老婆子哆嗦了半天,直到被游白山往前推了一下,才想起犯事的谢大妮竟然是自己。

她想到此地,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像明霞这样的现代人,很难理解这个时代生活的游家老俩口对严兴身份的畏惧。

他们从小听着从山外流传进来兵匪杀人不见血的传说,心中的恐慌早就刻画在骨子里,就算这些年据说建国解放太平了,但被从战场上退下,一身血腥气的严兴一喝,顿时陷入无穷的恐惧中。

明霞这个年代的人,惯性思维是,警察找来,按常规操作配合,若是对方有问题,投诉反馈一条龙走起。

而在游白山他们两人看来,倘若招惹官家人不高兴,那就是要命了。

在明小丫面前凶横没有半分怜悯的游老婆子,趴在地上,哭得凄惨无比,连连磕头,嘴里含糊说着:“饶命呐,官老爷,饶命呐,我是良民,没犯事的,真没犯事的。”

她这通突如其来的操作,倒是把小李给吓呆了。

他是第一次跟着严队去这么偏远的山村办案,平时在镇子和县城里,习惯了一颗红心向政府的气氛,突然来了这种风格,一时反应不过来。

游老婆子哭嚎地凄惨,严兴的脸色却没有半分缓和,反而显得更难看。

他抬手猛地一拍面前的圆桌,重重一声,把屋内屋外的人,都吓得心肝颤。

“现在是新社会,还给我提什么官老爷,难怪一身封建残余,做出这种事来。”严兴冲着游老婆子吼道。

这一声如惊雷,吼得游老婆子一时天昏地暗,觉得天都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端午假期。。。你们知道的,咱家的小怪兽又被学校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