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沉默的早餐过后。
倪一一被程归璨牵着到了熟悉的单元楼下。
这栋楼与崔彬家相隔不过一条车道。
近到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对面的人。
搬回到崔彬家的这几天，倪一一从没拉开过房间的窗帘。
好像如果不去看，对面那扇窗就如同被封锁的记忆一般,不再存在。
可打开门,入眼都是熟悉。
玄关柜上随手放的皮筋、钥匙盘旁是两人一起做的缺了口的绿色冰裂瓷小花瓶、挂衣架上的围巾和桌上那块草莓蛋糕。
所有的一切,与她离开之前没有丝毫差别。
程归璨换了鞋。
转头看她：“还不换鞋？”
倪一一恍然回神。
却在原地无法动弹。
无数画面汹涌而来。
她小心翼翼藏好,掩饰的，深埋的一切。
在这里再也无处遁形。
“程归璨……”
倪一一放在身侧的手颤抖着藏到身后。
她抬起浅茶色的眸子，里面蒙着一层水汽。
“程归璨程归璨……”
她缓缓蹲了下去，头埋在膝间。
哽咽地，珍惜地，无助地叫着程归璨的名字。
像是离开他的七年间的每一次。
每一个觉得撑不下去的深夜里。
捂在被子里，无声地呼唤着他。
“我在。”
程归璨的气息和他的怀抱同时将倪一一包.裹。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道：
“我永远都在。”
倪一一被拥抱着。
无声的颤了颤眼睫。
程归璨静静地抱着她。
几分钟后,低声问：
“我早上买回来的草莓蛋糕是你喜欢的那家,你想吃吗？”
倪一一抬眸。
静静与程归璨对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牵着手走到沙发坐下。
程归璨打开蛋糕递了叉子给她。
“好甜。”
“太甜了？”
程归璨凑过去,尝了口倪一一叉子上的蛋糕,啧了声道：“确实有些甜。”
倪一一拿开叉子。
继续吃剩下的蛋糕。
程归璨歪在沙发上笑看着她。
等她吃了大半，缓缓开口道：
“我爸妈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离婚了。”
倪一一抬头，程归璨轻笑着继续道：“我妈离婚之后很快移民了,我爸则在一个月之内另娶,带来了一个比我小十岁的亲弟弟。”
“我父亲掌管成阳,人情往来一多，闲言碎语也多，所以在我后妈和我父亲婚礼前一天，我就知道了那个孩子的身份,也知道了我父亲婚内出轨的事情。”
“所以他们结婚那天，我托人做了份假的亲子鉴定书，放在了大银幕上，还讲那女的和其他男人的照片同时放了上去，在里面循环播放。”
“从那之后，我和家里的关系就很不好。”
“有一次，我父亲和那个女人出门旅行，只留下了我和程超阳在家，那时候程超阳八岁，因为贪玩掉进了泳池里，我坐在楼上看书，听到声音往外看，就见到他在水里面扑腾的样子。”
“佣人们急成一团，整个家里只有我会游泳，可我没有去救他。”
“他在水里折腾了很久，后来发了一场高烧，我也从家里搬了出去，从此之后就和程家断了联系。”
程归璨半垂着眼，睫羽颤了颤：
“知道这些，你还会喜欢我吗？”
倪一一一怔，下意识抓住程归璨的手。
脱口而出道：“不论你是怎样，我都喜欢你。”
程归璨垂眸，不发一言。
倪一一收紧了手，抿紧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向来不会说安慰人的话。
“程归璨……”
她小心叫他的名字。
脑子里全是怎么让他开心起来。
程归璨侧头，对上她担忧的双眸。
他别开头，道：“晚上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倪一一：“好。”
两人都不提之前的事情。
一起去超市买了菜回来。
一起做了一顿色香味都没有的午餐。
却也高高兴兴的吃完了。
一起刷碗一起窝在沙发看了几部电影。
就像是回到了七年前两人形影不离的时候。
平淡、轻松却又默契甜蜜。
吃过晚饭后，程归璨和倪一一出了门。
两人手牵着手，从云大的北门走到了南门。
最后，停在了附近公园的儿童沙滩上。
天已经黑了大半，旁边的咖啡馆有一面都是星星形状小灯的网。
影影绰绰的光线往这边照，摇晃着树影，像是吹皱了整片星空。
“还记不记得，我们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程归璨靠在小滑梯上，黑眸清亮，笑望着倪一一。
倪一一站在原地，直觉想要后退半步。
只是步子没有迈开，就被程归璨拉着手扯了回去。
目光撞上程归璨含笑的双眸。
似乎穿越时光，看到了八年前。
他蹲在滑梯边，手里拿着从小朋友那骗来的小铲子。
在儿童沙滩里堆了个城堡，仰着脑袋看他，笑容肆意张扬，
“倪一一，怎样？是不是比那小胖子堆得好多了。”
“确实，和人家比起来，你幼稚多了。”
“堆沙子就幼稚了？”
程归璨挑眉，捡起一把小孩遗落的水枪。
不等倪一一反应过来，就将水挤了她一脸。
“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幼稚！”
他抓着水枪追，她一边跑一边思考报复回来的方法。
很快，被她在滑梯下的小房子里找到了几个装满了水的气球。
不过几分钟，两人就如同两只落汤鸡。
满头满脸的水，衣服湿得需要靠拧。
可看到对方狼狈的模样，又都忍不住嘲笑彼此。
拧衣服时，程归璨突然道：“倪一一，你真不像个女孩，我就兹你几下，你三个气球的水往我身上砸，脾气这么差，以后谁受得了你。”
倪一一看也不看他：“又不要你受，关你什么事。”
“没有，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你脾气不好，我性格也差。”
“但是奇怪，每次吵架我都对你生不起气。”
“不知道是不是我骨子里就刻错了只对你大度的基因。”
“既然这样，你难道不得为我的基因负责？”
这里……
是她和程归璨在一起的地方。
程归璨突然开口：“倪一一，你脾气不好，我性格也差，但是奇怪，每次吵架我都没法对你生气，大概是我骨子里就刻着爱你的基因，既然这样，你难道不得为我的基因负责？”
倪一一倏地抬眸。
程归璨插着兜，歪头看她。
像七年前那个桀骜的少年，散漫又痞气。
“倪一一，你说我不了解你，也说你不了解我。”
“下午你已经知道我的一切了，公平交换，和我说说你的以前吧。”
“以前……”倪一一移开视线，扯着嘴角淡淡道：“有很多糟糕的事情，可时间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快要忘了。”
“包括我在这里对你表白吗？”
“……不包括。”
“那包括我吗？”
“不，不包括你。”
“那就是说，和我相关的，都是美好的记忆了。”
倪一一转眸看他。
程归璨轻笑一声，懒洋洋道：“倪一一，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好。”
“上学的时候打架喝酒逃课全做过，即使现在也依旧脾气差爱抽烟还喜欢和你吵架。”
“可不论什么说话，你都只看到了我的优点，总觉得我什么都好。”
“我才没觉得你什……”
“所以我总是想更好一些，让你更喜欢我。”
程归璨打断倪一一的话，勾着唇：“我之前以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后来才知道，你对谁都这样，你总能看到别人好的一面，也总能轻易原谅别人不好。”
“所以，你发现任何问题都喜欢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可我不一样，我喜欢找别人的原因。”
“我爱打架是因为那些人欠揍，父母对我不好，是他们不配做父母，我接管公司时几次谈崩合作，是董事会那些老家伙迂腐贪污抱团……”
“只有面对你，我才会一遍遍问自己，一次次反省，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让你失望。”
“倪一一，不是只有你患得患失自卑敏感，我也一样。”
“不一样的是，遇到你我总想让自己更完美，让你离不开我，你却总是思考自己的不完美，然后退缩者想要离开。”
“是呀，我们性格截然相反，所以……”
程归璨的食指抵住倪一一的唇。
深邃的眸子干净又璀璨。
“截然相反的性格，如果中和一下就是完美。”
“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们用来中和彼此的性格，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