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牧之揉去废纸,又在原地静静立了一小会儿,耳边便听到门扉被“笃笃笃”地轻声敲响。
“常哥哥在么?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是简青竹的声音。
常牧之拉开门,见简青竹右肩上已背了一个包裹,正是她来时背着的青布包裹。
他心下已是了然,目光越过她,望了一眼,立在楼梯角的周妙。
周妙一愣,脸上露出个客客气气的微笑。
常牧之却转开眼,问简青竹道:“为何提了包裹,可是要出远门?”
简青竹摇头说:“我正欲同你说此事,叨扰了这么久,我找到新住处了。”她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楼梯角的周妙,继续道,“我要搬去周姐姐的住处,她表兄的腿疾找到药材了,我搬去以后可以就近看顾。”
简青竹又略含歉意地笑了笑:“常哥哥肯收留我,自是好的,但却也要时时分心照料我,六月考学在即,我万也不能耽误了常哥哥考学。”
常牧之神色未变,只抬眼又多看了一眼周妙。
周妙刚刚亲眼目睹了女主给男二发好人卡的全过程,正自觉尴尬,此刻见常牧之的眼风扫来,她顿觉头大,脸上又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简姑娘肯来照顾我表兄,实在是菩萨心肠。”
常牧之这才转开了视线,问简青竹道:“你不找你二哥了么?”
“当然要找,周姐姐和她表兄也会想办法帮我一起找。”
“正是正是。”周妙点头应和道。
常牧之眼中的担忧溢于言表,沉默了下来。
简青竹又道:“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常哥哥不必担心,我也不是小孩了。再说了,我也可以常常来看你,说好的龙舟节观舟戏,常哥哥可不能失约哦。”
常牧之笑了笑,却望向周妙道:“有劳周姑娘照料青竹了。”
周妙忽然被点到名,身体不由地站直了些。
这种忽然被“托孤”的氛围感是怎么回事?
她笑着点点头:“这是自然。”男主和女主可都是她的大腿。
二人回到固远侯府时,已近黄昏。
门房的仆从带着简青竹利落地安顿了下来,她住的院子与周妙仅有一墙之隔。
收拾停当后,便有人来送膳食。
周妙回到自己的小院里,见小春站在檐下,眼巴巴地把她望着,殷切问道:“小姐渴么?饿么?晚膳已经提来了?小姐要先喝口茶么?”
周妙点头:“先上壶清茶罢。”
“是,我这就去。”小春双肩轻轻落下,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飞快地去泡了一壶茶,又将食盒里的菜在桌上一一排开。
周妙精神紧绷了一天,了却了心中一件大事,这会儿才算微微放松下来。
今夜的菜肴恰都是她爱吃的,一盘酱烧鸡,还有一小碟胡瓜,周妙大吃一顿后,洗洗睡了。
再见到李佑白,是在三日之后。这天周妙起了个大早,原本打算去前院拜见刘眉,经过花园时,她瞧见几个仆从扛着数捆木柴往西边的石道走。
平日里几乎没人往石道走,难道是屋庑修好了?说起来这屋庑就像“温室”,种蘑菇的温室。
周妙心中实在有些好奇,情不自禁地跟随几个仆从走。
他们去的地方是侯府的最西端,那里立着一座青瓦白墙的小楼,原先也不知道是什么用处,眼下还未走近,周妙便觉扑面一股热浪。
那小楼的门扉紧闭,可腾腾热气依旧顺着格子窗的缝隙往外飘散。
仆从还在一捆又一捆地往屋里添柴,生火。
周妙又走近了两步,鼻尖嗅到了泥土的气味。
应该就是杜戚口中说的屋庑了,按照小说进度,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见到长成的十段香了。
周妙在楼外站了一小会儿,脸上,脖子俱已发烫,于是调头往回走。
她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经过廊桥时忽见李佑白从另一侧来,他坐在木轮车中,行得不快。
周妙避无可避地和他打了个照面,只好出声唤道:“公子。”
李佑白今日并未披头散发,头发用黑绸带绑在了脑后,见到周妙,眉心皱了皱,顿住了动作,招手道:“你来推我。”
周妙两步上前,脸上不忘露出个殷勤的笑容,回身扶住木轮车的手柄:“公子欲往何处?”
“你先前来的地方。”
那小楼是院中死角,她走来的地方,只有那么一处地方。
周妙推着李佑白往廊桥下走,开始没话找话道:“今日怎么不见侍从?公子独自来的?”
李佑白没好气道:“怎么?我不能独自来?”
周妙被他话语一噎,立刻道:“公子自是能独自来,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李佑白手指轻点几下木轮车的扶手,不再说话,周妙觉得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得罪了他。
不良于行对于李佑白这样一个常年弓马的人来说,绝非易事。
她只好乖觉地闭上了嘴。
二人行到小楼外,楼中便出来了一个人影,正是蒋冲,他身后跟着的是个满面通红的姑娘,正是简青竹。
“公子来了!”蒋冲语带欣喜道,“今日简姑娘试了试十段香,似乎能种下了。”
简青竹欣然点头道:“庑中已足够湿热,今日那孢子总算没继续干瘪下去了。”
不愧是女主,这段时间估计夜以继日地都在攻克农学难关。
周妙脸上不由地露出了赞赏的微笑。
简青竹见了,也笑了笑,又见她扶着木轮车的双手,笑问道:“难得见到周姐姐,今日天朗气清,是随公子出门赏春么?”
“呃……”周妙还没开口,耳边便听李佑白道:“既如此,劳烦简大夫费心了,你若还需蕴火,土壤,尽管告诉蒋冲即可。”
简青竹脸红红地点了点头。
蒋冲应声道:“是,公子。”
李佑白侧脸,又道:“去花园罢。”
这好像是在同她说话?
啊?真要赏春啊?
周妙懵了,低头看了一眼李佑白乌漆漆的发顶,又见他侧过脸来,一双长眉不耐烦地皱了皱。
“嗯,这就去。”她忙不迭地应声道,推着木轮车调转了方向。
艰难走过上坡的廊桥,绕过花圃西径,周妙推着李佑白进入了侯府的后花园。
春末的花开得极艳,丛中几只飞鸟掠过,叽叽喳喳地叫唤个不停。
周妙推着木轮车,缓了步速,稍稍喘匀了气,又默默地去打量身前的李佑白,他今日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襕衫,行在满园春色中,倒也相得益彰。
但她不晓得李佑白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好端端地,真来赏春?
难道真是在屋里煎熬久了,眼下忽然有了解药,心绪变好了?
周妙一面想,一面绕着园中的一汪湖泊慢慢地行。
她等了又等,李佑白不开口,她只得自己起了话头:“公子,可知典仪的女官,何时还会再来侯府?”
这是她最为关切的问题了。
李佑白不答反问道:“你盼她来,还是不来?”
周妙:“不来。”
她辛辛苦苦地折腾了这么久,就是不想进宫啊。
她费尽心思地找来了女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李佑白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却问:“周妙,你真想好了?”
周妙定住脚步,点头道:“自然想好了。”
“入宫以后,荣华富贵皆可一搏,为何不进宫。”
周妙连连摇头:“荣华富贵可比不上身家性命,我人又不聪明,在宫里估计是不成的。”
这是真心话,况且殉葬,谁顶得住啊!
李佑白笑了半声,慢条斯理地说:“典仪的人,我可以替你打发,但是你真心甘情愿地将你的身家性命皆系于我身?”
周妙一愣,她懂这个道理,典仪若真想要她进宫,她就得进宫,手上有疤没疤,不过是进宫早晚的问题。
但是,有了李佑白的庇佑,他眼下虽被罢黜,但典仪也得罪不起他,甚至是典仪背后的人也暂时动他不得……只是自己接下来便只能倚仗于他,依附于他,自己在京城无亲无故,诚如他所言,身家性命皆系于他身。
虽然知道他是最终的赢家,但是……
周妙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有什么但是了,此时此刻,她并没有更好的别的选择了。
“我若得公子庇佑,定会知恩图报。”
周妙索性走到木轮车前,半蹲半跪道:“来日公子得偿所愿,周妙若能求个恩典,周妙一定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既然李佑白最终会登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全剧终了,她求个恩典,有个退路,不过分吧?
“得偿所愿?周妙你知晓,我求什么?” 李佑白垂眉,瞬也不瞬地盯着周妙。
她像是怔忡了一瞬,下一刻却眉睫微弯,笑了笑。
“我自不知公子所求什么,更不敢擅自揣测。不过,公子四岁进学,八岁便入了军营,文韬武略,兼有济世胸怀,无论公子所求什么,皆能得偿所愿。”
李佑白一出生便是太子,在过去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元盛也将他当作了太子。
周妙说罢,紧张地望着李佑白,他脸上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眉骨微扬,只说:“你起来吧,推我回去。”
周妙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就是他答应了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