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姝这一声“哥哥”,有没有惊到江知野不知道,反正梁渠是吓得不轻。
众所周知,伴在老虎身边,知道太多总不是好事。
身后那姑娘叫他老板“哥哥”。
哥哥。
所以,是哪种哥哥?
情哥哥的哥哥,还是豪门狗血剧里的哥哥?
不管哪一样,都不是他该听的。
梁渠拍拍脑门,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抬头看向走在他前面的老板,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看起来也被这声称呼给弄懵了,脚步蓦地滞了下。
宽阔平直的肩线在灯光里晃出一个虚影来。
但也只有一瞬,俯仰之间,他很快就重新抬起步伐,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走。
那突兀的停留,如同浮光雀影,短暂得令人恍惚觉得是错觉。
是夜,乔姝有些虚脱地坐上出租车。
阮廷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嘈杂不已:“就走了?他就这么走了??”
乔姝挂上耳机,躬身揉了揉自己因站了太久而发酸的小腿肚,丧气道:“嗯。”
何止是走那么简单,她本来还想继续追的。
反正,她等也等了,“哥哥”也叫过了,他就算再不想承认曾有过她这么一个“旧情人”,但好歹也该给故人三分薄面。
她这一路,走到如今的位置,也不算特别容易,不管是G牌,还是《女士法则》,都不是她得罪得起的。
哪怕祸不是她主动造成的,但她已然成了人家内斗的筏子,倘若这次的事情真的办不成,这两方定要将罪过记在她头上的。
这也是她如此执着地想要找到Yee的原因。
否则,在得知江知野放出那样的话后,她肯定就会识趣地离他远远的了。
其实她也能理解江知野为什么不肯认她。
虽然不知晓他那时为什么会屈就在苏城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但那种事情,对于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来讲,怎么看都是“黑历史”。
这样的“黑历史”,他是肯定不愿意提起的。
就像这么多年,她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过往一样。
未见过天光的事情,就该永远被掩埋于时光深处。
连同和那段时光一起存在的她,根本就不该再出现在他如今繁花金玉满地的世界里。
乔姝轻轻吐了口气,半晌忽然说:“他走了,然后又回来了。”
她侧过眼,两手扒到车窗上,去看窗外的雨。
在她等在停车场的那段时间里,容城又落了雨,夏天的雨,竟然也能淅淅沥沥落上大半天,缱绻而绵密。
空气里又兜上一股凉气,车厢里闷极,司机打开空调,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那个长相格外出挑的女客人,两眼怔怔望向窗外,侧脸对着前方,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灿然笑了下。
她坐了一下午的飞机,晚上没有吃饭,又在密闭的停车场里站了好几个小时。
路上吃的那两颗荔枝糖根本撑不住她的身体。
就在江知野快要走出停车场的时候,她眼前天旋地转一阵晃动,紧接着再一次倒在了他的世界里。
其实,还是有神智的,只是她头太晕了,耳边嗡鸣阵阵,需要躺下缓一会儿才能站起来。
她半闭眼,小口吸着气。
私人停车场的地面每天都有人打扫,地面还算干净。
角落里甚至还点了冷调的无火香薰,清清冷冷的雪松香味钻入鼻孔。
富贵人家总是在这样的细节处尽显奢侈。
乔姝不禁又再一次想起她当年和江知野一起住的那间拥挤的出租屋。
一开始他们两个人是住不下的。
其余东西凑合一下还可以用,但床只有一个,而且还是那种又窄又小的金属床。
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要怎么睡觉。
第一晚,乔姝睡在床上,江知野睡在外面的沙发上。
夏天到了后半夜,天便格外寒凉。
他成功被冻感冒了。
生了病的男人看起来更凶了,乔姝裹着毯子,拿余光偷偷看他,深怕他一个不高兴将自己赶走。
于是殷勤地帮他收拾房间。
乱糟糟的房屋很快被她收拾整齐,所有的东西都被她分门别类放好。
收拾完,又好乖好乖地去做饭。
他家里没有什么食材,就一袋米,几颗鸡蛋,和两个西红柿。
苏城的西红柿炒鸡蛋是甜口的,要加糖翻炒。
她做习惯了,一盘菜做出来,竟意外地合他口味。
午饭过后,他出了门。
再回来时,带了一个秋千回来。
那种长得像网兜的秋千,或者说,是一个吊床。
宽宽的网状吊床,睡起来应该不怎么舒服,他长手长脚蜷在上面,看起来好可怜。
好几次,乔姝夜里睡不着,转过身,借着月色便看见他头枕在双臂上,不知在想什么。
泠泠的月辉洒在他身上,像为他镀上了一层圣光。
那时乔姝就觉得他身上有着好矛盾的两种特质。
明明身在最底层,却总带着俯瞰众生一般的高贵和悲悯。
乔姝抬起手臂,遮挡住自己忽然湿润的眼睫,又忍不住想,自己此时的状态,和初次遇到江知野时何其相像。
只是,那次他尚且会为她停步,收留一个陌生人到家里来。
这次,恐怕不会再为她驻足。
她苦笑了下,心里思绪正轮转,突然,眼前罩下一片阴影来。
比雪松香味更浓烈的另一种香调侵袭了她的思维,像柑橘,又有点像刚下过雨的幽林,掺上一点细细的海盐。
香调庞杂而充满润物细无声的侵略性。
乔姝睁开眼。
混混沌沌里先看见的是一双冷冽的眼。
乔姝以前就很喜欢他的眼睛。
像雪,乔姝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比喻。
但每次看到他的眼,她脑海里总会浮现出暴雪过后,山谷里一片幽寂,唯有尚未枯萎的冷木叶子,硕大的一片绿,上面飘飘散散积着许多细细的雪粒子。
风一吹过,簌簌往下落。
——那也是他整个人带给她的感觉。
冷冽,清贵,凛凛不可侵犯。
然而,时隔多年,他的这种“不可侵犯感”又上升了好几个度,乔姝只望一眼就觉得疏冷。
她抿住唇,撑着手臂从地上站起来,耳畔嗡鸣始终未能停歇。
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了,一旦疲惫到极点,便会犯耳鸣,看了很多医生也不见好。
她低目捋平自己衣角,想令耳鸣稍稍缓解一点点,忽然听见面前的男人问:“你找我什么事?”
冷淡到至极的语气,仿佛眼前的人根本就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乔姝动作一顿,僵硬地扯了一下唇角。
她不知道别人和前任见面,并且自己还有求于前任时,都是什么样的状态。
反正她是挺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
有一个瞬间,她甚至想:随便吧,毁灭吧,不干了。
大不了不做这模特了,这委屈谁爱受谁受去。
但冲动只是一刹那,即便不为了自己,为着自己身后一帮为她忙前忙后的工作人员,也不该如此任性。
她吐了一口气,刚刚情急之下的那句“哥哥”,既是真心,其实也是试探。
想试试时隔多年,他还会不会为这样一个称呼而心软。
但试探一次就够了,太多次无端惹人不快。
乔姝手指在身侧攥出苍白骨节,面上尽量漾出一个柔缓而得体的笑来。
“Yee,你好。”她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只一个称呼,江知野就基本上能猜到她找他什么事了。
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右手手指无意识在左腕表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阮廷颐找谁放你进来的?”他忽然问。
乔姝愣了愣,完全没想到他会问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来。
未待她回答,他紧接着又说:“下次不要再来了。”他的语气冷淡,“我不拍你。”
他讲话的语气和多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带着不容置否的决然,乔姝吐了口气,问他:“为什么?”
她在这里等了六个小时,人在耐心极度被消磨掉的前提下,爆发力是惊人的。
她扯唇一笑,心里反骨节节被激出来。
她从小习惯了忍让,这是母亲从小就教给她的道理。
心爱的铅笔盒被抢走,忍一忍就过去了;
最喜欢的那个公主裙被弟弟剪破,忍一忍就好了;
洗澡的时候,继父突兀打开浴室的门,她惴惴不安难以入眠,同母亲哭诉,那时得到的回答也是——
“大家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最重要,况且他又不是故意。”
她身上不是没有反骨,每次那些尖刺要突破脊背冒出来时,总会有道温温柔柔的声音在她耳畔说:“人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多忍耐。”
后来,是江知野教给她的反叛。
他教会她被人欺负了要大声骂回去,同她讲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己努力去争取,告诉她与世无争做个老好人,未必会有好结果。
人生路长,自己的命运要握在自己手里。
如今,她拿他教给她的满身反骨刺向他。
她仰起脸,炽烈灯光下,脸上柔软的绒毛好似为她蒙上一层温软柔光。
“你为什么不拍我?”她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咄咄逼人得有些不像她。
“就因为我同你谈过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等待,这章底下24小时内的2分评论都有红包。
下章应该会在半夜更,不用特地等,明早起来看也一样,谢谢谢谢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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