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于异世界的第一日,影向收留自己的一家人坦白了身份。
“神明吗?”织田作之助发呆一般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这样啊。”
他似乎总是如此平和。
神秘的女性有口腹之欲,却并无温饱的需求,难以说信服与否,他接受了她的说法,但也并未将她当作神明来看待。
相较起来,经历过龙头战争的孩子们虽然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要特殊些,却到底年纪幼,被新的监护人堪称溺爱地悉心养护后,仍然抱有无拘无束的纯真烂漫,对影口中“雷电将军”的事迹充满好奇的想象。
【请神明大人保佑织田作吧。】
于是,孩子们向影如此祈愿着。
虽然微弱,但十分真挚的祈愿,而影予以回应。
五个稚幼的孩童,懵懂地、玩闹性质地,成为了魔神巴尔泽布在此世的、最初的信徒。
陌生的歹徒闯入家中,精心布置的小小房间被粗暴地破坏,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们被捆作一团、强硬地带走时,内心恐惧不安,首先向他们天然孺慕的监护人求救。
【救救我,织田作。】
而后,自然而然地,向家中另一位成年人求救。
【救救我们,影。】
即便是脆弱的儿童,求生之欲也刻在天性中、不容小觑。
这样微弱又强烈的祈愿,清晰地传达给了此世唯一的魔神。
以雷霆之迅疾抵达孩子们所在时,影注视着眼前的车辆——那神色过于冷酷,傲慢天成,泛着明亮雷光的双眼比起车辆,更像是直接透过铁皮箱、注视着其内她弱小的、祈求垂爱的子民。
书中描述过、近日闲逛时在马路上也亲眼见到过,影判断出这带着轮子的铁皮箱隶属名为“车”的载具,但她身无分文,从未乘坐过公共载具,更何况是这种偏向私家所用的车辆。
她其实并不知道要怎样进入这个铁皮车厢。
不过,眼下也不重要。
她抬起薙刀。
用她最擅长的方法,直接斩断便是。
餐刀切开小蛋糕——并不是那样柔软的比喻。
非要说的话,那是巨兽穿过丛林去汲取水源时、脚下碾过落叶,失了水分的叶片被重量理所当然地压碎。
祂又怎会在意枯叶呢?
祂不过是想要喝水,于是行走而已。
影的刀绕过孩子们,将车辆砍作两半。
除却他们,车内还有两位裹着黑色斗篷、幽灵一般的成年人,一位看守在后,一位在驾驶座上。
突遭变故,他们却不见多少惊惶,一身向死之人空洞、沉闷的暮气。在那位自空中旁若无人走下的女性抵达车厢前,他们毫不犹豫,一齐按下手中遥控器的开关,引爆了藏在车内的炸.弹——
已经是春天了吗?
还是说,这是三途川的盛景?
否则,如何能在这种时节,见到馥郁的樱花散作一团?
爆裂的火舌高涨之时,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一簇粉樱在同一时刻被雷光斩断。
很长一段时间里,以武人自居的影擅长的一直都是进攻。
以无想之刀,斩杀一切威胁稻妻、为害永恒的阻碍。
但,在过去、现在与未来都扭曲交织的结点,在她与将军为理念改变而进行的最终之战里,她得到了前代雷神、即是她的姐姐、真(makoto)的加护——「追念花团」张开的护盾,连足以斩开裂谷、斩杀魔神的「无想的一刀」都能够抵挡。
从来以进攻代替防守的影,也学会了以抵御的姿态来庇护子民。
护盾将孩子们从爆炸当中保护下来,车辆连同那两个亡命之徒一并被火光吞没,或许应当至少留下一个活口,来问出此等恶行的元凶,但影并不在乎。
地狱一般的高温、高热与轰鸣都被阻隔在外,爆炸过后完好无损的紫色护盾内,影以刀刃割开孩子们身上绑缚的绳索,撕下贴在他们嘴上的胶布,动作干净利落,力道轻得恰如其分,没有给孩童细嫩的皮肤带去疼痛。
而后,影蹲下身,沉默无言、又温柔无比地,接纳了一切劫后余生的恐惧与依恋。
五个孩子扑进她怀里,抱着她、拥着她,抓紧她的手臂与衣裳,放声大哭。
爆炸的巨大动静引来了许多人,他们围观,远远地看着,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举着被叫做手机的、长方形的薄片,远方传来警笛的呜鸣。
世界像是水泡,将爆炸中心与外围隔开,那些熙攘与嘈杂被水泡外的海水层层阻隔,抵达时只剩余白噪音一般无谓的残响。
影带着抽抽搭搭的孩子们离开燃烧的残骸,他们哭泣着、紧依着,不愿意放开她,而影给予安静的陪伴。
她对于此世的了解不深,对于织田与孩子们同旁人的仇怨更是毫无头绪,追踪元素残留的本事在这个没有元素力的世界无法施展,因而选择等待。
织田应当知道是谁做了这些事。她想。
追查交给更了解、擅长此道的人类,而她会对罪魁降下神罚。
影的脸上没有表情,那张温雅的脸、那副柔美的身躯却无端给人以更高维度的非人感,叫旁人不敢靠近。
有人叫了警察与消防队,穿着制服的人来到影面前,朝她说着什么,声音难以传递进来。
“联系……?”影迟钝地想了想,终于记起这里的联络手段,“你有手机吗?”
智能手机花里胡哨的功能她始终不能适应,但最基本的拨打电话、接听电话,至少还是学会了。
“织田。”
影拨通了那个听过一遍就记住的号码。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影还是自作主张地认为织田作之助是个温吞、踏实、偶尔才会对孩子们露出坏心眼的男人。
她从未想过他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刻。
他出现时似乎经过一场漫长的奔跑,衣衫与头发都很凌乱,胸口起伏,剧烈地喘息,面上是全无掩饰的惶急,近乎踉跄地扑上来拥住他们。
本已经哭过一场的孩子们在他的怀里再一次、轻易地恸哭。
影很能理解,毕竟差一点,他就要失去他们了。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也被包括在其中。
男人个子很高、手臂很长,拥抱孩子们的时候,最外围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情绪内敛的人此刻丝毫不顾礼节。
他抓得很紧、很用力,影并不感到疼痛,只有一种奇妙的柔软。
孩子们会向她祈愿,而织田从不向她索求,也不向她寄托什么,她知道他并未将她当作神明看待,但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与他的家人得到同样对待。
影放任了他的失态,目光越过织田的肩膀,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来。
名为太宰治的黑发少年在几步外安静驻足。
他看着他们,脸上有一种微妙的空白,似乎不能理解、又似乎隐隐艳羡,茫然到几近纯稚。
但影看过去时,他的这种神态又很快收起。
影不打算等太久,于是过了一会儿,织田的情绪也稳定下来,松开她时,她问:“知道是谁做的吗?”
她没有特定在问谁,织田作之助与太宰治总有一个会知道。
织田说:“……安德烈·纪德。”
而太宰治则说:“首领。”
“首领和异能特务科的人见面了,这件事一定有蹊跷。”
少年个子高挑而纤细伶仃,一身漆黑的西服在昏暗的天色下更显阴郁,未被绷带遮蔽的左眼却露出罕见的恳求。
“织田作,别去。”太宰治说,“孩子们都还活着……去的话,你会死的。”
“老板死了,是被我连累的。”织田垂眼,轻轻抚着怀中哭累了的孩子们的发顶,“如果不是影,我的家人们也会死去。”
男人温和的表象下藏着暴沸的火山,语气中是难以撼动的固执。
“我绝不会原谅。”
低垂的云层中雷鸣炸响,电光熠熠而过。
阵雨将至。
影站在店内,看着餐厅老板的尸体。
那个心宽体胖、发际线后移,平日里替代织田照顾五个孩子,总是笑眯眯的中年男人,此刻只是一具毫无生气的肉块。
胸口中弹,一击毙命,猩红的血液流淌一地。
他手里甚至还拿着锅。
人类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在孩子们向她求救之前,他就已经死去。
身侧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影,走吧。”织田站在她身旁,“太宰联系了一处安全屋,我想,先搬到那里去比较好。”
他的目光在老板的尸身上一触即离,只盯着翻倒的椅子。
“还有……谢谢你救了他们。”
这句迟来的感谢说得很艰涩。他心中仍然后怕不已。
“他们向我许愿了,既然做了他们的神,我自然会回应他们。”
影越过他走出去,屋外骤雨急来,太宰治举着伞,倚在一辆车边,车门开着,她看见里面经了大起大落的孩子们已经挤作一团睡去。
织田为她撑起了伞:“进去吧。”
这才是影第一次坐进车辆,但她并没有什么观察的性质。
织田开车,太宰坐在副驾驶,车辆行使进雨幕中,车窗外一切都很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这一章能够写完的!不过我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啰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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