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条弹幕

顾休休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心跳兀自加速着,她蹙起眉,于腾起的尘雾中,将眸光落在了那只牵着缰绳的大掌上。

北宫内不让马车驶进,哪怕王公贵族亦是要下车徒步进宫,这马车里是什么人,不但将马车驶了进去,还横冲直撞,分毫没有礼法规矩。

朱玉瞪着车夫,忍不住喝道:“你怎么驾车的?”

车夫没什么反应,倒是马车里传来舒朗的嗓音:“惊扰两位女郎,某实在愧疚。”

他嘴上说着愧疚,顾休休却丝毫没有听出半分歉意来,倒有几分散漫自由,仿佛并不觉得马车在北宫中飞驰有什么错处。

尘土落下,顾休休看清了挂在车舆上的牌子,那花纹精致繁琐,刻着个‘谢’字,原是陈郡谢氏的郎君。

陈郡谢氏是南方的世家大族,亦是四皇子母妃的娘家,身世背景雄厚,又得圣宠,难怪敢在北宫驰骋。

谢家乃名门望族,有一半皆是名士大家,这时候人们崇尚清谈玄学,喜爱品评人物,便是不起眼的人被名士点评夸赞了,传扬出去便能提升地位,受人尊崇。

反之,若是被名士责贬上两句,则前途尽毁,再难立足北魏。

顾休休看向车舆,垂下眸,没有与他计较:“小女无妨,只是出了北宫便是洛阳街,还请郎君勿要惊扰百姓才好。”

她的嗓音不卑不亢,平静地阐述过后,便扶着朱玉的手,向北宫而去。

马车中突兀传来低低的笑声,如玉石相撞,清泠悦耳。

顾休休似是听到了,又似乎根本不在意,脚步没有停顿,径直离开了。

直到她走得远了,那马车里坐着的人,收回叩在缰绳上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北魏第一美人?”

“真是有趣。”

顾休休来得有些早了,到顾月的寝殿时,顾月还未起榻。殿内的宫女有一人是从永安侯府带进去的,名为丹青。

丹青手里捧着一碗澄褐色的汤药,见她来了,脸上显露出一丝喜色,又很快压了下去:“女郎,您来得正巧,快劝劝宸妃娘娘吧!”

说这话,丹青走近了她们,左右环顾过后,见周边无人,这才愁眉苦脸的悄声道:“娘娘每次侍过寝,都要到汤池里泡上两个时辰,将皮都搓红了,才能罢了。”

“不光如此,娘娘每次都喝避子汤,这避子汤乃至寒之物,喝久了还能有好?”

顾休休看着丹青手里捧着的药碗,心底说不上的滋味,似是在绞痛,胸口窒闷难言,竟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姐姐进宫了五六载,面对一个没有感情的老男人,却要委身于此,以色侍之。

所有的苦难都由姐姐一人扛了下来,从未向她透露过分毫……

朱玉瞧见自家女郎神情不太对,连忙道:“丹青,还好有你陪在宸妃娘娘身边。”

话音刚落下,顾休休眼前就飘过了几条零散的弹幕。

【真是单纯,丹青早就叛变了,她勾搭太医院的御医侍从,让贞贵妃知道了,现在被贞贵妃拿捏死死的】

【女配粉不是说顾休休很聪慧吗?那就走着瞧,看她能不能察觉出来丹青背叛宸妃了】

【有点过分了吧?阿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丹青演技也太好了,我都被骗过去了,有没有姐妹知道,她被贞贵妃拿捏着要做什么】

【贞贵妃做了一个连环局。先让丹青在赏菊宴会上,把宸妃当命根子的尺素琵琶弄坏了一根弦,令宸妃殿前失仪,正好太后过几日要领着妃嫔去永宁寺礼佛诵道,这不就给宸妃和旧情人津渡创造了见面的机会】

【那宸妃也不一定上钩啊,她毕竟是为了家族才进宫,怎么可能为了私人情爱,背弃顾家】

【宸妃上不上钩不重要,只需要丹青在津渡面前卖惨说宸妃过得多么不好,津渡能上钩就够了。到时抓奸成双,贞贵妃点破尺素琵琶是津渡所赠,宸妃因琵琶断弦而殿前失仪就成了私情的铁证】

弹幕所说的贞贵妃是四皇子的生母,旁的妃子都是母凭子贵,而贞贵妃却不同,四皇子是沾了贞贵妃的光,才如此受得皇帝偏爱。

皇帝就像是古早文里的霸道老狗,后宫佳丽三千独宠贞贵妃,偶尔被太后念叨烦了,才去均沾一下旁的妃子。

便是如此,贞贵妃仍是人后善妒人前大度,暗地里弄死了不少怀了龙嗣的嫔妃。

整个北宫里,只有皇后和宸妃娘家势力雄厚,贞贵妃轻易不敢将手伸到她们身上。

如今突然动手,怕是跟顾休休要嫁太子有关。

听闻那贞贵妃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四皇子被她当众落了面子,又被名声不怎么样的顾佳茴纠缠上,想必是恨顾家恨得咬牙了。

顾休休眯起眼,慢慢地抬首看向丹青,丹青仍旧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仿佛很痛心顾月糟践身体的举动。

丹青原本听到朱玉如此说,正准备接话卖一卖自己的功劳,谁料一抬眼就对上了顾休休冷冽割人的眸子。

丹青愣了一下,揉了揉眼,再看过去,眼前的女郎又恢复了往常明澈温柔的样子。

顾休休从她手里接过药碗,轻笑着:“这几年……辛苦你了,丹青。”

贞贵妃想要铲除异己,就算她处理了这个丹青,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丹青’出来,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打草惊蛇。

不知是不是错觉,丹青总觉得她将自己的名字咬的重了些。她连忙道:“这是奴该尽的本分。”

往常来北宫里,顾休休总会赏丹青些黄白之物,可今日气氛都烘托到此处了,她也丝毫没有要赏赐金银的意思。

丹青眼巴巴等着,只见她已经端着药碗往殿内走去,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追了进去。

顾休休进了寝殿,殿内燃着熏香,四面的窗子都敞开着,不知是通风散气还是觉得寝殿不够明亮。

如今已是暮秋,清晨的风凉丝丝,微微透着些寒意。许是穿得少了,又或是身上的伤口在作痛,她打了个寒颤,加快了脚步。

顾月是个爱睡懒觉的人,到了宫里却因为要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总是睡眠不足。

顾休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梳妆镜前与困魔作斗争,两只眼皮打着架,仍挺直了身体,任由宫女们在脸上涂涂抹抹。

“阿姐……”不知为何,一看到顾月,顾休休那在外人面前的坚强便支离破碎,嘴轻轻一撅,嗓音就含上了哽咽。

顾月本来困得要死,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半阖着的双眸倏忽睁了开,转过头看见顾休休,愣了一下,随即推开身边的宫女,朝着她走了来。

“豆儿,你怎么来了?”顾月走过去,像往常每一次见面那样,握住顾休休的手,摸到她的手有些凉,便动作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颈间。

从小到大,顾月都是用这样的方式为她取暖。

“前几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顾月似是想说什么,视线不经意扫过她手里端着的药碗,神色僵了僵,正要别开头,却瞧见了她裹着白纱的左手:“……豆儿,你受伤了?”

顾休休原本想用药碗遮一遮受伤的手掌,不想还是被看了出来,只好宽慰道:“昨日在采葛坊出了些事,没什么大碍,阿姐不用担心。”

顾月听说了采葛坊的事情,但那些人并未提及顾休休受伤,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将顾休休细细打量了一圈:“你真没事?”

“没事……”顾休休连忙转移开话题,问道:“今日可是有什么宫宴?阿姐打扮得甚是规整。”

顾月点点头,端走顾休休手里的药碗,仰头干了下去:“太后请皇帝与后宫嫔妃一起赏菊,邀我弹琵琶助兴……对了,这药是补身子的,我最近有些体寒。”

她的笑容如此明澈,温柔到让顾休休不忍戳破她。就算避子汤又如何,顾月已是嫁给了不爱的人,难道还要为他诞下子嗣才行?

可看到顾月仰头喝下那碗药,顾休休就是止不住心疼她的阿姐。

她嗓子眼似是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说话竟是带上了淡淡的哭腔:“阿姐,我能不能跟你一同去?”

她像是孩童般,上前一步紧紧拥住了顾月,将脑袋埋在顾月的身前,身子微微颤着。

顾月怔了怔,神色越发柔和,嘴角是清浅的弧度,手掌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似是有些无奈:“想去阿姐就带上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丹青看了一眼天色,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两人:“娘娘,赏菊宴巳时开宴,您需得抓紧时间梳洗打扮,时候不早了。”

顾月却没松开顾休休,一直等到她情绪稳定下来,才又坐回了梳妆镜前。

同为嫡女,相比起顾休休,顾月的容貌更为娇艳,犹如含苞待放的白牡丹,赛雪欺霜,冰肌玉骨胜似仙子。

只让人一眼看过去便会沦陷而不自知,想当年顾月在洛阳亦是美貌远扬,轰动一时的佳人才女。

趁着丹青正给顾月描眉敷粉,顾休休在寝室里转了转,似是随口问道:“阿姐,你今日要用尺素琵琶弹乐?”

弹幕上说丹青是在赏菊宴上勾断了尺素琵琶弦,算起来,便是今日了。

“本是用寻常琵琶,还不是那贞贵妃,知道我这里有苗疆失传的尺素琵琶,便在太后面前献言,说尺素琵琶能奏出仙乐,勾得太后也生出了兴趣。”

顾月说着,蹙起眉来:“说起来,我一向将尺素琵琶藏得隐秘,贞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丹青原本正在顾月描眉,听见这话,手一哆嗦,竟是将黛眉画得直接斜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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