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气转晴,冰雪初融。
乔夕颜觉得更冷了。她昨夜就没怎么睡好,即便隔了一个被褥,可是辗转之间感受到枕边还有另外一个不太熟悉的男子,总是觉得不自在。到后半夜,她好不容易晕晕乎乎地快要睡过去,屋檐上又传来滴滴答答落水的声响。
及现在周瑜起身惊动了她,她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而后,抱着被子坐起来,轻声询问:“什么时辰了?”
她的声音很小,又柔柔软软的,带着刚醒来的慵懒,更像一只贪睡不知足的狸猫了。
周瑜欣然地回答:“大概卯时末、辰时初的模样。”他一边说,一边有条不紊地穿衣、套鞋袜。
乔夕颜觉得时辰还早,反问他,“你不多睡一会吗?”
周瑜忍俊不禁道:“虽然我们不用早起,我也不用带你去拜见舅姑,但是好歹新婚第一日,又住在你家府上,总该早点去拜见令尊,也就是我的岳丈大人。”
周瑜笑着,又隔了暗淡的光影,深深地望了在榻上扭曲做一团的乔夕颜一眼,催促她,“你再磨蹭一会,也该起来了。”
乔夕颜不太想起,但她又实在睡不着,索性听了周瑜的话后,静默了片刻,便倏尔掀开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刚一站稳,萧瑟的空气顿时席卷全身。
她又想坐下去,周瑜则是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颇有耐心地询问她,“你要穿什么衣裳,摆在哪里,我去帮你拿?”
乔夕颜也不与他客气,径直指了床榻尾处的箱奁,说道:“我的衣物都摆在那了,随便哪一件都行,只要不是单薄的春夏款就好。”她边说着,边又把自己埋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乔夕颜顺便又道:“劳烦你,替我拿完了衣裳,再去喊一位侍女进来,我不太会穿这繁复的三重衣,需要找人帮忙。”她的声音闷闷的,因为双唇被掩在被褥下,一时失了真切。
周瑜的身影则已经被遮盖在朦胧的床帐后面,从箱奁的方向传来一声轻笑,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布料磨搓的响动,揶揄:“你都这么大了,竟还不会自己穿衣?若是往后到了没人侍奉的地方,可该怎么办?”
乔夕颜不服气,把整张脸都从被褥中伸了出来,还探出头去望周瑜,反驳,“我才不是不会穿,即便一开始不会,看了这么久也多少会一点。只是我穿不好,很容易将中衣塞得鼓鼓囊囊的,与其还要重穿,不如一开始就找人帮忙。”
乔夕颜话罢,周瑜已是拿了一件橘色的裙裾走过来,那温暖橙黄的颜色,让人身上的寒意都消退了一些。
周瑜把衣服递到她面前,更莞尔道:“若只是整理不好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无论如何,这穿衣吃饭的事情,还是不该假手于人,现在是在你自己家中当然有人伺候,可日后若是随军,私下里,除了你我,很难再有其他人。”
他说着,把衣服放下来,半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乔夕颜扒拉过衣服,无奈地往自己身上套着,倒不是觉得他的话有什么不对,而是注意到其他的一些东西,睁大了眼,诧异地反问:“随军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一个女儿家,还要跟着你们去战场上阵杀敌不成?”
乔夕颜说话间,已经粗略地穿好下裳,她摆弄了一下腰间的系带,系不太好,就随意地扎了个结。
周瑜这才明白她所谓的穿不好是什么意思,她下裳的边角并没有对齐,一高一矮的,背后的地方还有一些拧巴。
周瑜沉默地摇了摇头,对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自己也更靠上前一步,要去帮她整理。他的手指尽量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一边专心致志地弄着,一边哑然失笑地调侃,“就你这样的身量,便是上阵杀敌也是敌人砧板上的鱼肉。随军不过是作为夫人陪伴在我身边罢了。这是在军中常有的事情。”
周瑜把她的衣角上下对齐,后背也捋平直,还把她腰间的结解开重新系了一番。原本胡乱像蜻蜓翅膀的结顿时变得如蝴蝶双翼一般展开、平整。
乔夕颜见状,惊喜地望着周瑜那双巧手,眉开眼笑。但她嘴上还是抱怨,“这样啊……可光是想想,我就觉得随军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可以不随军吗?就待在家里,你去哪里出征,我等你回来就好。”
丈夫不在家,一个人霸占宽敞的床榻,想怎么翻滚就怎么翻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没有乔公和乔朝容时时刻刻地管着她,这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她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周瑜外出吃苦呢?
乔夕颜不理解,周瑜似乎也没往更深处想,或者说,他即便想了,以乔夕颜如今的状态,根本都没有意识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周瑜不想强迫她,便没细说,只随意地道:“你跟在我身边会比较安全,若是我不在,还把府上的兵将都带走,你一个人留在家中,倘若遇到危险,我触手不及。”
周瑜这样说着,乔夕颜想起她前些时日的遭遇,便没有再反驳了。
自由固然好,但为了生命,也可适当地抛弃。
乔夕颜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她自己又在把外衣套上,外衣的结,她学着周瑜的样式,打得还算能看得过眼。另外,在小结之外,腰间外衣与下裳接触的地方,还要束一条系带,乔夕颜还是系不好,便继续找了周瑜帮忙。
周瑜不仅帮她把腰带整理得齐整,还替她选择了搭配的饰品,一枚塞了干花的香囊,一串他之前送作聘礼的悬了匕首的珠串,金色与橙黄搭配,正是和谐。
乔夕颜的衣服穿好,到了梳头,便是俩人就都不会了。乔夕颜憋忍不住地一笑,回想周瑜先前说的话,故意拿了腔调噎他,询问:“周大将军,不,周公瑾,你不是问我,倘若以后没人侍奉,穿衣怎么办吗?可即便我衣服穿得再好,不会梳头,照样形容不整,不方便见人。”
乔夕颜摆了摆自己青丝,蔓延过腰线的长度,铺展开来,既多又密,要是让她自己来,她就只会扎个马尾,或者简单的编发,可梳不出什么坠马髻、十字髻。
周瑜闻言顿了顿,而后也有些不服气,但没太表现出来,只坚定不移道:“不过是梳个发髻罢了,你且让侍女当着我的面梳几遍,保管日后我能给你梳出一模一样的来。”
于是,乔夕颜就扯了嗓子,高声地喊道:“来人——”
侍女们早已在门外等候,听见自家女郎呼唤,便知晓她和新姑爷是要起榻了,顿时端着热水与布巾鱼贯而入,还有拿了崭新的床单和被褥的。
乔夕颜望着侍女们的准备,发了一会愣。她倒是忘记,按照普通的夫妻,新婚之夜就该行周公之礼。可是她和周瑜没有,不仅没有,还分了被子睡,床上别说弄到血渍、痕迹,就是灰尘都没有。
乔夕颜沉默了片刻,还是周瑜代替她,吩咐道:“被褥什么的就不用更换了,只把洗漱的热水和布巾留下便好,再来一个人替新夫人梳头,其他的就都退下吧。”
周瑜说完,侍女们一一照做。
屋室里总算又恢复安静和宽敞。
留下的那个侍女默不作声地认真替乔夕颜挽着发,等她把发髻挽好,周瑜也选出了觉得适合的发簪、钗环,递过去,让侍女帮乔夕颜佩戴上。侍女帮乔夕颜涂脂抹粉的时候,周瑜则自己到一旁的桌案上洁牙、洗面。
他们各自弄好,等两个人都仪容得体地走出屋室,天色已经大亮。
乔夕颜没那么冷了,人也清醒了许多。她和周瑜说说笑笑的,自自己的闺房往廊庑上走,走到廊庑间,顺着望过去,对面的乔朝容与孙策夫妇也正出来。在他们身后,还有侍女来来往往的,一会抱了被褥,一会又团着床单。
乔朝容面色微红、表情羞怯;孙策则是整个人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
他们到廊庑的尽头处相聚,乔夕颜热切地上前与乔朝容打招呼,唤了一声“阿姊”,接着,望了孙策犹豫了好一会,不知道该喊什么。而且,他们这四人的关系诡异,孙策与周瑜是亲若手足的主臣,她和乔朝容是血亲的姊妹,但是乔朝容的年岁要比周瑜的小。
她们是该按照自己的关系喊,还是该按照夫家的关系喊?
乔夕颜正为难间,孙策爽朗地笑道:“妻妹不用拘谨,就随你阿姊,唤我姐夫便是。至于公瑾……”孙策说着,意趣盎然地拍了拍周瑜的肩膀,更颐指气使道,“快来见过你嫂夫人。”
周瑜默了默,虽然“嫂夫人”这个称呼,比跟着乔夕颜唤乔朝容“阿姊”适合得多,但是,他怎么就觉得孙策是在耀武扬威呢?
周瑜挑了挑眉,淡瞋了孙策一眼,而后,恭敬地对乔朝容施礼,唤道:“嫂夫人。”
乔朝容认真地点点头。
四人又继续往前堂去。路上,孙策与周瑜说道:“既然你我的婚事已成,这拔军去往寻阳追击刘勋的事情就不该再耽搁下去。”
周瑜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作者有话要说:周瑜和小乔:新婚之夜就是纯睡觉!
孙策和大乔:不仅睡了,而且睡了。就问你们羡慕不?
周瑜和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