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城,县府。
宴飨开始之前,宾客陆续而至。
今日的孙策与周瑜都换下了入城那日厚重的战甲,只着便衣常服地穿行于众人之间。
乔公一家尚还没有来,孙策已是紧张得不停肃正衣冠。他一边扭动着身子拨弄衣襟,一边骂骂咧咧地低声道:“我就是从前第一次上阵杀敌,被血溅了满脸,都没有这么不自在过。”
周瑜闻言,站到他身前,拍掉他的手,彻底帮他把衣襟整理平整,接着,好笑道:“不过是普通的面会罢了,待会真的宴飨开始后,你哪里还有空在意她?须知,这皖城的局面才是大事。”
周瑜说完,又稍往后退了一步,站得远一点,审视他的形容,见还不错,便拍了拍手,重新与他并肩站着。
周瑜站好后,单手负在后腰,目光纵远地观察四周,不紧不慢地轻声说着:“记住我的话,若是你真心想娶大乔女郎,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理睬、插手,只当是完全不在意她们乔家就好。”
孙策不解地转眸看他,见周瑜神色坚定,犹豫着,还是反问:“那倘若她们姊妹受了旁人欺负,我也置之不理吗?”
“对,就是要置之不理。”周瑜波澜不惊地说回答,甚至连眼光都没瞥孙策一下,兀自地又道,“你若是不耻于强抢,想让大乔心甘情愿地嫁给你,就得让她知道,没有了你,她会遭遇到什么,以及在这皖城之中谁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周瑜的后半段说得意味深长,听得孙策云里雾里,孙策不懂,正想继续追问,这时,自门首响起仆童的通传,“城东乔公至——”
高朗的一声就像打雷一般,刺激得孙策浑身一激灵。
孙策抬步就想上去迎接,周瑜在他身后,没阻拦,只再次提醒他:“记得别一直盯着大乔女郎,只与她父说话便好。”
周瑜话罢,孙策回眸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接着顺从地点点头。他虽然不完全懂周瑜的意思,但是周瑜为他谋划的准没错。他信任周瑜亦如相信自己。
孙策离开了,随即在周瑜的身旁,方才孙策站着的地方紧接着补上两个人。这俩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高大的那个约莫已经四十来岁,面容还算紧致、平整,但是下巴上留了不太长的须髯,望着远处孙策的背影,幽幽地询问:“周公瑾,我发现你最近和主公怪怪的,是在谋划什么吗?”
“对啊对啊。”那个矮小的身影也附和着。小小的身影看上去不过旬岁模样,刚到周瑜的腰腹以上,和他说话的时候,仰着头,甚至还想往上窜跳,睁着清澈的眼睛,顶着稚幼的面容,满是好奇地问着,“周叔父你和主公在谋划什么呢?”
周瑜先是侧眸望了那高大的人一眼,接着又垂头去看那矮小的,抚了抚那垂髫小童的脑袋,忍俊不禁地嗔怪,“小凌统,你阿爹呢,怎么就纵着你在宴飨上乱跑?周叔父告诉你,小孩子问太多晚上容易做噩梦。”
说着,他把那名唤“凌统”的小童从自己的面前按下去,再次去望那高大、年长的人,故作深沉地回答:“说来,子布你或许不信,我与伯符近来日夜谋划,倒也没在想怎么攻打江夏,而是在变着法地帮伯符赢得美人心。”
“伯符看上了城东乔公家的长女,乔朝容。”周瑜补充着,望那高大之人莫可奈何地扬笑。
那高大之人名唤张昭,字子布,是与周瑜一般的孙策的臣属,现任长史,所做所谋与军师无异。他听了周瑜的话后,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沉吟了半刻,倒也按捺着没说出惊讶的话语,只意味不明地道:“就为了个女人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
张昭不敢苟同地边摇头,边正色道:“看主公这意思,是真心想求娶那女子?他不准备回吴郡聘位门当户对、能助自己成事的夫人吗?”在张昭看来,这男女婚姻未尝不是政局上的一场交易。
男子娶妇人,给出正妻之位,拉拢妇人的家族。
周瑜不以为然地浅笑着反驳,“靠女子成大事者,非真英豪也。何况如今的伯符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没了父亲、苦苦支撑的少主公,他现在坐拥江东之地,已是一方霸主,再往前走,便是问鼎天下,若是此时还不能娶自己心悦的女子,那变大变强又有何意义?”
周瑜说完,那凌统小儿又蹦跳着起来,附和:“张伯父,我觉得周叔父说得有道理。阿爹告诉过我,男儿自立自强当是为了守护家国,若无法守家又如何成国?”
凌统漆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抬起来望着张昭。
张昭也把他的脑袋按下去,无奈地说道:“我又不是不同意主公娶那大乔,只是感慨一下他还有更好的选择罢了。若是主公真的决定好了,就娶吧,他这个年纪早该成家了,不仅是他,还有你,周公瑾。”
张昭也转眸,略为狡黠地看向周瑜。
周瑜一本正经,“再说来,子布你就更不信了,伯符的意思是,他娶大乔,把大乔的妹妹小乔嫁给我。我们主臣分娶她们姊妹。”
张昭默了默。
凌统笑得则是更眉眼弯弯,思考着雀跃地问:“那若是真的成了,周叔父你唤周叔母的姐姐该是什么?嫂夫人还是妻姐啊?那周叔母的姐姐怕是比你还小吧,哈哈……”
凌统的笑声在周瑜的附近颇为刺耳。
周瑜皱着眉,揉了揉耳朵,先是也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唇,接着,忽然大喊一声,“凌大将军,你儿子凌统又在宴飨上偷酒喝了!”
说完,周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凌统则是仓皇地挥手乱舞着,仿佛这样就能打散周瑜的谎话一般。凌统没好颜色地瞪周瑜,“周叔父,你等着,等周叔母嫁过来,我天天在她耳边说你坏话。”
他话音还没落,自远处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凌统,你给我过来——”
凌统只能听话,循着声音灰溜溜地找过去。张昭扑哧一下,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周瑜也笑,颇为爽朗,笑完,还喊了另一个名字,“陈子烈,你过来。”他的目光随之也聚焦在那个名唤“陈子烈”的青年身上。
青年比周瑜略年长,不过两岁之差,生得也还算相貌堂堂,只因为是正统的武将,身形魁梧壮硕得比周瑜要宽出半个。青年正在与那边凌统的父亲凌操有说有笑,听周瑜喊自己,见凌操在教训凌统,便应承地走了过去。
周瑜对着他指了指从门外走来的一行人,小声地问:“看见那两位貌美女郎了吗?”周瑜手指的方向是一位老者,老者的身后跟着两个窈窕的少女。周瑜没说,陈子烈还没注意到,周瑜一说,陈子烈才惊讶地发现,那哪里是两个貌美的女郎,分明是天上的神女。
一长一幼的两位神女,年长的那位举止端庄,形容清丽,宛若寂静深夜的明亮皎月;年幼的那位动作活泼,容貌美艳,热烈鲜活得如若早春之暖阳。她们一静一动,一沉稳一灵动,是陈子烈之前从未见过的惊世绝艳。
陈子烈望得挪不开眼,就连张昭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也不禁失神。
不过,张昭很快就回过神来,陈子烈则是被周瑜敲打得不得不回神。卒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陈子烈不好意思地对周瑜笑笑,接着,语气僵硬地反问:“看、看见了,怎么了吗?”
周瑜随即俯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子烈越听越在面上露出惊讶、窘迫、为难的神情……良久后,他正过脑袋,望着周瑜,没什么底气地不满道:“为什么要让我去做这样的事情?你和主公想抱得美人归就坑害我是不是?你们就不怕我不愿意去?”
周瑜不以为意,“伯符说了,若是你敢去等回到吴郡就赏你一座大宅子,还放你休沐半月。”
听到这个条件,陈子烈原本不心动也心动了。反正又不是真的要去做恶事,陈子烈这样想着,转而咬了咬牙,坚定道:“好,我去,虽然是为了主公着想,说什么宅子、休沐都太见外了些,但既然说了,你和主公可不准赖账啊。”
周瑜挥手,让他快走,“你放心,绝不食言。”
陈子烈闻言,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旁边的张昭见状,望望陈子烈又望望周瑜,忍不住地感慨一声,“不知是他傻,还是你想得太美?这嘴上说的是好,要娶自己心悦的女子,可那女子心悦你们吗?既是不心悦,还要被你们诓骗着嫁人,你和主公这私德真不怎么样啊。”
周瑜笑意盎然,“我们这些在乱世苟且求生的本就都不是什么好人,况且,我这也不全是诓骗,而是为她们做好了另一种选择的最坏打算,便是她们往后要怪,我也只管把此事甩到伯符身上,全当自己无辜就好。”
“周公瑾,你还真是阴险啊。”张昭随之也笑。
作者有话要说:周瑜:反正都不是啥好人。
孙策:锅就是我的了?
周瑜:嗯,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