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景致庄肃清雅,满眼都是宁谧流光。
道路两旁栽种着名贵的观赏花木。冬季正是赏梅的好时节,只见梅枝遒劲如墨笔挥就,花色绮艳,千朵覆雪。
简亭灵贪看了一会儿。
尽管一块标牌都没有,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哪里——
云珀城寸土寸金的青云山庄。简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她还来这附近做过客。
柯意之缓步走在她身旁,凤眸弯如月亮,其间盛满星光。她眼中映着花色月华,他眼中却只映出她。
娇小的身躯塞进男士风衣里,oversize风格的慵懒之余,又有种灵动的帅气。
他轻轻颔首:“还挺好看。”
“嗯?”简亭灵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花。
她低头看看自己:“这个牌子的中性风格一绝,我以前也爱穿。”
衣服上没有logo,不过她认得款式。这个牌子的风衣打底六位数。
听见“以前”二字,柯意之眼底一黯,顿了顿才道:“我知道。”
简亭灵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高一的时候,见你穿过。”
高一?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儿了。
她和柯意之只有高一一年同班,之后两年都不在一个班里。
简亭灵费劲地想了一阵,坚决地摆摆手:“不会。我去学校都只穿一中校服。”
那些纨绔名媛总把教室当成攀比的秀场,实在很无聊。
柯意之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
他站在凌晨两点的月色里,凤眸晦暗难明。
墨黑的衬衫立领下露出一段冷白脖颈,在夜色里显得禁欲而性感,凸起的喉结像块白玉。
他轻声说了句:“地铁。”
?
虽说有些没头没脑,但柯意之不可能说没有意义的话。
简亭灵又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蓦地眼眸一亮:“我想起来了。”
那是高一结束前的夏季,学生会要承办活动,需要出两个人去采买。
彼时的简亭灵跟学生会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坐在隔壁音乐教室里,玩乐队玩得不亦乐乎。
她正噼里啪啦地打着架子鼓,一个瘦小身影忽然窜进来,捏住了她的鼓棒尖儿:“亭姐!”
她看清来人,喜出望外,猛锤一下他肩膀。
“这不是猴子嘛!就跟你说学生会无聊吧?怎么,终于想通了,还是要来跟你亭姐玩音乐?来来来,吃个薯片。”
候明挠挠头:“那个……亭姐,我是来拉你,去我们学生会帮个小忙。”
???
简亭灵蓦地起身,一把拎起候明衣领:“快滚,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小弟。”
她看着凶悍,手底下倒很有分寸,一点没弄疼候明,只是钳制得他动弹不得。
候明拼命挣扎,奈何一点用都没有,大叫起来。
“姐姐姐,你就说你这怪力谁能比?两个男生都没你力气大!你去难道不合适?”
简亭灵见他根本不知悔改,拎着他就朝门外走。
候明赶紧加大力度:“我们柯会长说了,哪个学生组织出人,就给哪个组织特批一笔经费。乐队不是想换个设备嘛!我是想着你,才头一个跑来找你的呀亭姐!”
简亭灵眼看就要把他拎出去,闻言步伐一顿,懒洋洋瞥他一眼。
“柯意之?他是你们会长?”
候明捂住胸口,一脸夸张的惊恐。
“姐,但凡是个咱们学校的女生,都快把他七大姑八大姨的生日背下来了,你怎么连他是会长都不知道啊。”
简亭灵压根不搭这茬:“去了就有经费,他真说话算数?不会诓我吧。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她很为难地咬了咬嘴唇:“这周末我爸出差,我可以在家练歌诶。”
“算数。”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个清冷的声音。
夕阳映入教室走廊,一片暖橙的光。
他站在门外,一手拿着方方正正的银蓝色文件夹,另一只手抬起来,从容地扶了扶金丝眼镜。
镜片削弱了凤眸间那统摄全局的压迫运筹感,只落下一片清隽疏朗的君子之风。
对上他眸光的刹那,令人恍若置身于水墨竹林之间。
也不知为何,简亭灵忽然想起了昨天的晚宴上,众人的议论。
“柯家那位次子,真是了不得。”
她放开候明,抱着手臂往门框一靠,迎上他的目光。
“来找我的?”
柯意之不置可否,拿出一枚金色的钥匙,递到她面前。
“除了特批经费,为弥补你练歌的机会,这是顶楼声乐室的钥匙。”
钥匙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于夕阳中熠熠生光,暖橙裹着红金,像一片小小的熔岩。
也在简亭灵心头张开飞往云端的翅膀。
!
一旦有了这个,就再也不用在家里看老爸脸色,鬼鬼祟祟地练歌了!
简亭灵眼睛都要冒出绿光,立刻伸手去拿。
结果,柯意之极快地一收手。
她没拿到钥匙,倒是不小心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他掌心干燥而温热,掌纹间的皮肤微微隆起,包裹着清冷如玉的骨骼。
手形比她大一圈,手指很长。
在此之前,简亭灵从未触碰过男生的手。
但她很快地抛却了杂念,一心一意地羡慕起来。
这么长的手指,太适合弹钢琴了。没准连跨度恐怖的拉赫玛尼诺夫都能轻松驾驭吧。
她专心地思索着,没看见素来以冷颜闻名的他,唇际正挂着一抹浅笑,眼角眉梢似冰雪消融,温沉沉一片暖光。
就像被小猫的肉球挠了一下。他想。
手里的钥匙像美味的小鱼干,将神出鬼没的小猫,钓上了岸。
“只要我跟你们去,这个就归我?”
简亭灵抬头看他,双眸发亮。
……
“主席,那就按照计划,让财务李燃和九班的简亭灵去采购?”
重回会议室,负责内务的杨柳菁正在做记录。
“还是我去吧。”
柯意之关切地看向李燃:“你们班下周一不是生物考试吗?你安心在家复习。”
李燃热泪盈眶:“谢谢会长!”
周六清晨,简家的车在七月城门口停下。
简亭灵今天穿了件雪灰色的薄衬衫和牛仔裤。衬衫剪裁极富设计感,潇洒灵动,一条手铐状的银色金属链画龙点睛。
刚下车,她就觉得不对劲。这个向来冷清的入口,今天居然挤满了人,在门口形成一个小包围圈。
简亭灵不爱凑热闹,打算从边上过去,找个安静地方等。
结果一抬眼,就看见了包围圈正中心的柯意之。
?
看来这热闹不凑不行,简亭灵一脸震惊地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怎么是你来?学生会没人了吗?”
柯意之摘下耳机。
凤眸睁开的一瞬,简亭灵听见周围一片唏嘘。
甚至还有咽口水的声音。
随即,唏嘘声又被叹息掩盖过去,激烈的八卦声不绝于耳。
“散了散了,有主了。”
“咦,女生不是想象中的梦幻公主风啊。”
“这俩人的小孩得好看到天上去吧。”
……
话音此起彼伏。
简亭灵生怕传得更邪门,眼看还有人在拿手机拍视频,赶紧拉住柯意之手腕往里走。
一进七月城,人数便骤然大减。毕竟这片是顶奢区,向来门可罗雀。
简亭灵跟逛自己家似的随性走着,低声问:“你怎么不在里面找间咖啡馆等我?站门口当大熊猫呢?”
柯意之一挑眉。
“我真没想到来的是你。会长金枝玉叶……啊不是,日理万机,怎么有空亲自来拎袋子啊?”
柯意之脚步一顿,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她。
他今天戴了一副隐形。少了镜片过渡,眸光间的压迫感蓦地浓了几分,就这么自上而下地压下来,让简亭灵心中一凛。
她缩了缩脖子,视若无睹地挪开目光。
柯意之却不放过她,凑得更近了些。
“大熊猫?”
他在她耳旁复述她说过的话,语调闲散,带着点凉凉的杀气。
“金、枝、玉、叶?”
“哇会长你快看MK上新了!我最喜欢他家的衣服了!”
下一瞬,简亭灵心虚地从他身旁跑开,转身拐进旁边的一家门店。
导购一个箭步迎上前:“您好两位,欢迎光临MK。”
柯意之:……
一小时后,导购拎着大包小包,小跑着送去简家的车里。
“我没骗你吧。”
简亭灵狡黠地笑笑,指了指自己身上印着logo的金属链:“我是真的喜欢MK。”
学生会的采买清单列得很长,他们在顶层吃过午饭,又一直转到下午才买齐。两家的司机始终等在商场附近,直接把东西运去学校。
等终于要离开的时候,商场门口已是车水马龙。
柯意之看了眼手表,正要上车,司机为难地提醒他:“晚高峰堵得很,您整点的安排可能赶不及。”
柯意之无奈,拿出手机,打开通话界面。
就在这时,简亭灵跳下自家的车,讳莫如深地戳戳他的肩膀。
“我有办法。”
唠叨了三分钟后,两位司机总算一米三回头地,将两位祖宗留在了熙熙攘攘的街头。
柯意之侧身看简亭灵:“什么办法?”
“我们去坐地铁吧!”
她的回答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即使已过多年,那个雀跃又明亮的声音,仍能照亮一个人的灵魂。
青云山庄依山傍海,隐约可闻滚滚海潮。
浪花起起落落,碎在岸边的礁石上,传来旷远的回响,一如宿命的声音。
简亭灵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宽大的衣袖,又清又柔的好音色,在月色笼罩下显出几分空灵。
“真没想到,你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柯意之眸光深深,带着些许无可奈何。
许是先前车里那股青橘气息带来的微醺,他脑中微微昏沉,想再说点什么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白玉般的喉结,轻轻动了两下。
话已到唇边,他不由脚步稍停。
却见她并没发现他的停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仰头望向天际皎月,留给他一个清丽又遥远的背影。
一瞬间,所有想说的话,又一点一点地,被咽了回去。
一直是这样。
她心怀太大,承载着星辰山海,清风明月。
看不见他。
直到她于月下回眸,带着疑问的眼瞳如山林间的小鹿,湿漉漉地晕开月光。
他才想起自己的话只说了半句,于是改口道:“那是我第一次坐地铁,也是唯一一次。”
简亭灵笑起来。
“就说你是金枝玉叶嘛。我四五岁的时候,我爸创业规模还不大,家里只有一位司机,腾不出空来的时候,偶尔就由我坐地铁去给我爸送午餐。”
月色里,她的声音通透得像块琥珀。
“说起来,我家里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察觉到柯意之骤然颦起眉,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幸好曾经算是由俭入奢,如今由奢入俭,并不觉得很难习惯。”
“就当做了一场美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语调很平常,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夜色静流,柯意之默默地听着,一言未发。
重逢以来,他一直不知该如何与她谈论这个话题。
世人都觉得这件事是个伤口,可如今她自己一点不遮掩地说起来,每个字都坦坦荡荡。
简家仅仅辉煌了十几年,这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
那十几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极盛之时,放眼整座云珀城,简氏的大名也仅仅只屈居于柯氏之下。
简玉澄为人中正,魄力十足,又恰好踩在行业的风口上,短短数年便以雷霆之势,打下了别人穷尽两三代,都无法想象的庞大基业。
可最终没人想到,摧毁简氏的,不是时局,不是对手。
却是昔年,与简玉澄一同创业的盟友。
向云升。
如今,云珀城的第二把交椅,是向氏从简氏那里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