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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村的分田到户,实行得非常迅速。只两三天时间,田地就已经?分配完毕。
林凤纲看到家中果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选择了山地,心里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村里这一次分田到户,并不是谁说想要哪块地,就能要的。如若这样,岂不是人人都想要好地?不要差地?那肯定得打起来!为了保证公平,村里实行的是抓阄分地。所有人同?时抓阄,好不好,全看运气?。
但?林家较为特殊,因为他们想要的是山地。村里没人想要山地。山地哪里有田地好!于是,在?林老头的一言堂之下?,林家放弃了良田,在?没有人相争的情况下?,他们拿到了两座山头。
一想到这两天父亲和大伯扛着锄头,背上背篓,去视察自家的山头,林凤纲心里就一阵好笑。先前他们还一直嫌弃山地,恨不得把?林凤纲这罪魁祸首抓去打,这会儿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们又快速地认了命,热切讨论,应该种什么果树。可?谓是,能屈能伸!
林凤纲背着自己的小书包,从乡里学校回?来。
在?他的印象中,他们村的包产到户,比上辈子早了两年。既然已分田到户,那公社、大队就不复存在?,曲队长?也就没法仗势欺人了吧?
林凤纲脑子才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到曲队长?出现在?不远处。
他推着独轮车,车上放着两袋肥料。独轮车不走?道路,直接从庄稼地里走?过。地里原本已经?长?了一小撮的白?菜,就这样被碾进泥土里。
“曲队长?!你干什么!凭什么从我家地里过!”
这地是老黑家的。
他此时正扛着锄头站在?路边,看到曲队长?践踏他家的小白?菜,气?得直冒火!他手里的小锄头,挥舞得赫赫生风,似乎曲队长?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他就敢一锄头锄在?他脑袋上!
曲队长?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不仅继续往前走?,还故意用力蹦跶了几下?。
虽然现在?大队解体?,他这曲队长?当得有些名不符其实,但?是这上达天听的本事,却没丢掉。只要有后台,他想要给人安个思想作风有问题的罪名,虽不再像以前那样易如反掌,但?也只是费些功夫的事儿。
老黑气?得要爆炸!他家穷,故而一分到地,他就全种上了大白?菜,不让地里荒着。这会儿秋收刚结束不久,种大白?菜再合适不过。此时看到自己辛苦劳动的成果,被人这么践踏,老黑气?的想杀人!可?这也只是想而已!老黑没那样的胆量。
曲队长?死猪不怕开水烫,对于老黑,他多少还是了解的。这人有些怂,一旦遇到争执,就会和稀泥。若不是熟知老黑的性格,曲队长?万不敢打他家庄稼地里过的。
柿子专挑软的捏!在?曲队长?看来,老黑就是那颗软柿子!
老黑忍气?吞声,只能看着曲队长?糟蹋了他的庄稼!
曲队长?推着独轮车,斜着眼,大摇大摆地走?。他嘴里哼着歌,心里正畅快。
崔肥婆蹲监狱,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影响,反而解脱了。崔肥婆霸道,跟她成亲后,他根本没法拈花惹草。她被关,他兴奋!前些日子,他还往媒婆家里跑了一趟,想要让媒婆帮他找个年轻漂亮的。
崔家人上门质疑,曲队长?理直气?壮。他顶着那闪亮的秃头,皮笑肉不笑。崔肥婆是要被关十二年的,他一大男人,又正值壮年,火力大着,经?不起憋,可?等不了她十二年!
崔家人也明白?这理儿,愤闷,却也做不了什么。
等曲队长?离开了老黑的庄稼地,老黑这才心疼地跑上去,捧着被碾得渣渣的白?菜,欲哭无?泪。
肥头大耳的曲队长?,眼里露出几分得意。当初,这老黑就是在?他的反对之下?,执意支持了分田到户。这仇,他可?还记得呢!这不,正好找个机会,发泄一下?心里的怨恨!
村里签订分田到户协议的事情,曲队长?早就报给公社了。可?是公社那头一直拖着,未作出处理。曲队长?能在?乱世中活得如此滋润,靠的就是看人眼色、揣摩上头意思的这套本领。他一计较,就明白?公社是默认村里分田到户了。或许,公社早就想要甩开林溪村这个拖油瓶的想法了!他们巴不得林溪村能自力更?生,不再找乡里要救济粮。
林凤纲心无?波澜地看着这一幕。前世,分田到户后,曲队长?也曾糟蹋过别人的庄稼。林凤纲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牵一发而动全身,村里分田提前了,曲队长?黑心糟蹋别人庄稼之事,也提前了。那么,曲队长?的悲剧,是不是也提前了?
林凤纲觉得,自己似乎有好戏看了。
他不用出手,这些讨厌的人,似乎就都自己走?向末路。
至于哀嚎的老黑,还有他那被糟蹋的庄稼,林凤纲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一眼。当事人自己都忍气?吞声,旁人帮他找回?场子,岂不是多事?
这天夜里,林凤纲未睡。
按照上辈子的发展,今晚曲队长?就会抛弃老曲头,使得老曲头亡死。
林凤纲没有想要救老曲头的意思,村里长?辈都说了,老曲头也不是个好的,没残疾时,也做了不少坏事。曲队长?那是有样学样。他们一家子都是坏种!
林凤纲睡不着,走?出房门。
今夜月明星稀,太过于明亮的夜晚,就像是上天睁开眼,在?看着世间。或许,曲队长?的所作所为就这样被上天看在?眼里,故而才会给他安排了那么个结果吧!
林凤纲的心,异常平静。即使他明知道,今夜会发生杀人事件。
“他们明天来找你?”
“我还以为他必定会死,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寂静的夜,爷爷奶奶的声音,即使有些小,但?林凤纲却也听得清晰。
他的身体?僵了僵,而后转过头,看向奶奶他们紧闭的房门。
听?还是不听?
林凤纲当然是选择听!
他走?到窗户下?,把?耳朵贴在?门上。
“我也没想到,表哥竟然能逃过一劫。当年林家落败,我于混乱中最看到他被打了一枪。我那会儿就以为他死了。”
奶奶的声音,有些惆怅,有些怀念。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过往的事情,声音中竟然有股旧事繁华的风花雪月,一下?就把?林凤纲引进了民国风云之中。
“这些年,华国打压知识分子,也不知道念之的际遇怎样。”
爷爷感慨。
念之?
这两个字,在?林凤纲脑中不断回?荡。
他上辈子,未曾听到过这个名字。这两个字,不像正经?的名,倒像是字。
“当年他从国外学成归来,只可?惜国家未给他施展的机会。按照钟大厨的说法,念之的精神头似乎不错。”
林奶奶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些满意和庆幸。
本以为她的家人都死绝了,许得等她百年之后,到了地府,才能再次相逢,没想到,表哥竟然还活着。
“睡吧,明天就能见到人了。”
林老头拍了拍老妻的背,不再说话。
林凤纲的心,有些混乱。几天前,钟大厨提及那两个陌生人的时候,他就觉得那两人的出现,兴许会给他带来些什么。现在?知道,那人是奶奶的表哥,也就是他的舅爷爷时,他的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明天,似乎有些热闹。
明天,也的确是热闹的。
一大早,一声尖叫就划破了林溪村的宁静。
林凤纲刷牙的动作顿了顿。
那尖叫声里的恐惧,还真是令人无?法忽视。
幸而今天是周末,不用上课,林凤纲不紧不慢地刷牙,吃了早饭,再慢悠悠地走?出家门,往尖叫声发出的方向走?。
“我一早去我家的地查看,就见老曲头死在?沟子里。”
韦婶大嗓门,脸色还有些苍白?,显得有些后怕。
村里分田到户,她不愿意,但?丈夫同?意了,她便也无?法。
自从苗苗的事情后,老韦对她就不像以前那么顺从了,看她的眼神有些不满。她理亏,也只能生生忍下?,夹紧尾巴做人。
她家抽到的地,正是后山脚下?那片芋头地。
“这老曲头残废,走?都走?不了,不可?能是自己走?去那等死的!肯定是曲家人扔了他!”
韦婶嚷嚷道。
死哪里不好,偏偏死在?她家地里!晦气?!
韦家虽然和曲家是亲家,但?因为韦苗苗对韦婶的恨,两家基本不往来。起初,韦婶还有些心虚,毕竟是她害了女儿,但?时间把?她的愧疚给磨灭了,剩下?的反而是愤懑。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结婚后,过上了好生活,自己吃胖了,都不认家里人了!
“去你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也想知道老头子怎么死在?了山沟子!兴许你家山沟子不吉利!”
曲队长?脸皮厚,脸色丝毫未变。没有证据,不管谁说他扔了废物老头,他都死不认!
“就是你,我可?知道你去找媒婆给你介绍女人,人家提出的条件,就是不想伺候瘫痪的公公!你为了娶老婆,把?人给扔了!”
韦婶直接戳穿曲队长?扔老曲头的目的,一点没有要帮他掩饰的意思。
曲队长?这恶汉,都把?死人扔她家地里了,她还帮他掩饰,又不是傻的!这事不能善了!
围观村民顿时嗡嗡作声,不用想大家都知道,韦婶说的是真话。老曲头真的被曲队长?给扔了。
林凤纲没有去听他们说什么,他看着是死状难看的老曲头。他全身肢体?扭曲,眼睛大开着,死不瞑目,许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就死了。
“乖孙子!别看!”
一双手,温柔地遮住了林凤纲的眼。
林凤纲能闻到了奶奶身上淡淡的清香。
奶奶非常讲究,身上的衣服常年带着一股木香。
林老太冷冷地看着恶相毕露的曲队长?和韦婶,拉着乖孙子的手,回?家了。
因果,因果!今日的果,是旧时的因;而现在?种下?的因,也会在?将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