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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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二算准了崔妙棋讨厌读书这一事,心里非常肯定,崔妙棋是不会接受思想教育的。

可是,事情往往出乎预料。

“我去,我自愿接受思想教育。”

林老二看到如此说的崔妙棋,吓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她疯了不成?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崔妙棋,只见崔妙棋双眼含羞带怯地看向韩子扬!

林老二恨不得戳瞎双眼,他可不可以把刚才的话收回来?千算万算,他偏没有算到崔妙棋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看中了韩子扬!王大头呀,王大头!你怎么就死得那么早,留下这么个愚蠢的女儿,祸害他这个兄弟!

林老二心想,等他伤好了,得提些酒菜到王大头的坟前,好好跟他叨一叨了,让他管管这女儿,不要再到他面前晃荡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大伙都散了。

卢哑巴把林老二放在屋里安置好后,一脸苦大仇深地走到院子里,反复搓手,看着天空,无声祈求:天呀地呀,四方神佛,求求你们开开眼,一定一定要狠狠处罚崔队长和崔妙棋,让他们再也没法害人!

林凤纲就站在她旁边,心里一团火气。

林溪村不大,崔妙棋和林老二的事情,只一个晚上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崔妙棋走在村里,就能感觉到别人看她的异样眼光,那种调侃、鄙夷的神情,令她心生怯意。她也闹了几回,甚至还跟几个长舌妇打了起来,可是大家根本不像往常那样,对她生畏。

马大肚抱着肚子,在家中养胎,看一脸铁青从外面回来的女儿,又是气又是怜,“我都告诉过你了,别再去惹林家人。咱们家和他们相克!对上他们,咱们娘俩就没讨过什么好。要我说,他们既然能克你我,搞不好你亲爹也是被他们克死的!”

马大肚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儿,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神色惊疑,“怪不得你爹死得那么早,林老二却越过越好!你以后离他们远点!”

马大肚活到现在,嫁个两个男人。前头那个男人王大头,窝囊,没什么钱,但是胜在爱她疼她;第二个男人崔队长,有能力让她成为人人艳羡的女人,但却体贴不足。

想当初她怀崔妙棋的时候,王大头鞍前马后,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她身边,生怕她磕着碰着,晚上还伺候她洗脚,熬夜帮她按摩。而崔队长,就只会交代她好好安生养胎,别出门,别的什么都没有。虽然现在吃穿不愁,可是她偶尔想起王大头,心里还有一些落差。

马大肚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爹当年死的冤,好端端的一个人,上山砍柴,一去就回不来了。”

怀了孕的马大肚,有些多愁善感。别看她此时念叨王大头,若王大头真的还活着,想他死的人就是她了!

崔妙棋委屈,更有几分怨恨,“别跟我提那死鬼窝囊废!”若不是他天天入梦吓她,她就不会去求林老二,也就不会被继父看到,就不会有为了污蔑林老二,而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情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崔妙棋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窝囊废死鬼爹、林老二,还有崔队长造成的,她没有任何错。

崔妙棋是恨王大头的。

在乡下,没爹没娘的孩子,最是弱小可欺。王大头死后,她被村里孩子叫做“没爹的”,别人跌倒有人扶,打架打输了有靠山,吃穿不愁。她跌倒了,只能自己爬起来,打架头破血流,还得安慰娘,衣不蔽体,吃上顿没下顿。甚至还要提防村里的地痞流氓,不让他们到家里骚扰娘,村里人当面说娘亲的荤话,她得跟她们撕。

幸好,那段难熬的日子过去了,她亲娘有几分姿色,肚子也争气,傍上了崔队长,才不至于让她们娘俩落得个饿死没人收尸的地步。

想起了过去,崔妙棋烦躁,在家里呆不下去。她也不想出去让村里人看笑话,于是就往村里学校去。

林溪村的学校,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校,而是犯错了的人,接受思想教育的地方。那里只有一间教室,一个老师。

真正供孩子们上学的学校,在乡里、市里、省城里。

崔妙棋到学校的时候,林老二已经在那里了。

林老二是韩子扬亲自从卫生站抓来的。

“你看我这模样,能上课吗?能吗?”林老二把他那张涂着红红绿绿药水的脸,凑到了韩子扬面前。

他憋屈!他刚才在卫生站里上药,上完药本打算回去养伤,没想到竟然被韩子扬这杀千刀的,半道儿截住,拖到这儿来!

一股浓浓的药味挤进了韩子扬的鼻腔内,呛得他连连往后退。

林老二的脸像是被打泼的调色盘,看着有些恐怖,不过他说话比昨天清晰了些,虽还有些含糊,但能辨得出说了什么。

“上思想教育课,那不是你自找的吗?有本事,你昨晚不干那畜生事!”韩子扬说得大义凛然,“敢做不敢当!”

昨晚他分明就看到林老二在欺辱崔妙棋,可是最后却被他巧言令色给混过去了。在韩子扬看来,像林老二这样的二流子,就是国家的害虫!该枪毙!

“崔妙棋都没来,凭什么我就得来!”林老二大大咧咧地坐在凳子上,翘起个二郎腿,放在桌子,吊儿郎当的。

这知青还真的以为自己从城里来,会写几个大字,就能鄙视他们农村人了。啧,太年轻。要知道,他回城的通行证,可就在他们这些农村人手里握着呢!

崔妙棋见韩子扬被林老二为难,遂从墙后面,走了进来,“我来了。”

韩子扬看到崔妙棋,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崔妙棋受到那样的伤害,定是不敢出门的。没想到,她那么坚强。

“我这不是来了吗?”崔妙棋不敢看韩子扬的眼神,只好径直走到林老二面前。她现在一看到林老二,就恨不得上去把他掐死。若不是因为他,她肯定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一想起村里那些人说的污言秽语,崔妙棋心里就一团火,再想到韩子扬或许已经听了那些腌臜话,心里不知如何想她,她就尴尬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么我们就开始上课吧!”

韩子扬走到刷着黑漆的墙前,在墙角捡了一根木棍,指着写了满满一墙的语录,一字一句地教他们念。

林老二慢条斯理地跟着读,他是识字的,这些对他来说,不难。但崔妙棋可就不是这样了,她大字不识一个,只能干瞪着黑板上的字。渐渐地,她觉得眼睛有些晕眩。她开始开小差,注意力从那密密麻麻的方块字,转移到了韩子扬丰满而又被口水浸润的红唇上,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这韩子扬长得真俊啊!崔妙棋芳心大动。

她以前经常听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们谈及韩子扬。那时候,她是不屑的。韩子扬虽是城里人,但能不能回城还说不定呢,跟这样的人谈对象,那就跟养了个废物一样。退一步说,即使韩子扬能回城,但知青回了城就抛弃农村媳妇的事情,再常见不过。嫁个知青,还不如嫁个乡里有钱的工人!

崔妙棋心里的算盘打得响亮。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知道一个男人长得俊并没有什么鸟用,有钱、有能力、能养活媳妇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就在这间小小的教室里,站在讲台上的韩子扬,却耀眼得令崔妙棋心肝儿直颤。她终于明白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们,为什么说起他时,总是含羞带怯了!

教室里只有三个人,林老二、崔妙棋、韩子扬。崔妙棋的眼神,不带一丁点掩饰。林老二不是瞎子,韩子扬也不是瞎子,他们都感觉到了崔妙棋炽热痴迷的视线。

韩子扬背过脸,眼中闪过不屑和隐隐的得意,以前崔妙棋对他正眼都不多瞧一个,看,最终还不是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

教室里的氛围开始变得有些诡异,林老二有心想要提醒崔妙棋,但当他摸到了下巴的红绿药膏,心里的那点儿不忍,瞬间消失。

管她去死!王大头的女儿又怎么样,敢诬陷他,被骗活该!

林老二权当什么都看不到,嘴里跟读,但心里却暗自估摸着,他虽然没法跟陆大去乡里了,但骨头棒子得托他带回来,玲玲舅妈那边也得说一声才行……

大队中午下工的广播终于响起来,林老二挨到了下课。

他迫不及待地走出教室,等走了大半里路,他回头时正好看到崔妙棋和韩子扬相对而站,韩子扬笑得温柔,崔妙棋一脸娇羞。

他脚步顿了一顿,但并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

各人有个人的缘法,若崔妙棋不改姓,还认王大头那个父亲,可能他还会大人不记小人过,管上一管。但现在,他不落井下石,已经是看在王大头的面子上了。

等林老二一拐一拐地回到家时,就看到坐在自留地的儿子,“腾”地站起来,往他这边跑,紧紧拉住他的衣角。

林老二惊喜,今天的三儿好热情!他喜欢!

林凤纲指了指家里,“王贫协和陆队长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