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熬了一夜,在见过楚斯年又吃饱喝足之后久安是怎么也熬不住了,这眼皮啊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歇息过后,这人也总算是缓过了劲儿。还有十四天,楚斯年便要出发去杭州了,若是自己错过了那般客船,就算是走陆路日夜兼程地跑,也赶不上走水路来的快。
这杭州,久安是一定要去的。只是,究竟该如何去,还得好好想想才是。
“如云,走,我们去久攸那儿。”久安对此事一筹莫展,而宋久攸那向来鬼点子多,在这件事情上说不定还真能帮上自己。
“啊,可是如烟说二小姐一早便出去了。”如云尴尬地说道。如烟是宋久攸的贴身婢女,尽管她习惯来了独来独往,很少带如烟出门。
“那如烟可有说久攸去了何处?”久安问道。
“这奴婢还得去问一下,要不小姐您现在这歇着?”
久安点点头道:“行,那你快去快回。”
宋久攸今日又是一身男装出门,和往常一样,她又从南边的角们偷偷溜了出去。阳光正好,照的她整个人暖洋洋的,也让她的心里又开心上了几分。
她兴高采烈地走在大街上,在遇到卖香囊的阿婆的摊子面前,甚至还破天荒的买了一个女儿家的香囊。她也不知里面是何香草,只觉得闻着像是檀香木中参杂着阳光和花露的味道。她放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开心的像小花一样绽放开来。
到了五茶坊,时候还早,没有特别多的人。过了一会,才来了名说书先生。这五茶坊每周都会请不同的艺人来取乐,除了口技先生和说书先生之外,有时也会邀请一些小型的戏班子来唱曲。
她挑了个一楼靠窗的位子,点了一壶普洱,一个人坐在茶室也自得其乐。到了巳时,茶室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齐千屹到的时候便见她与一个打扮普通的青年不知道在吵吵着些什么。
“这位小兄弟,要我说啊,还是城北那家茶摊子的茶强啊!虽说这陈设当然是比不上这五茶坊,人家那只是路边随便支的一个小摊,可那价格是真的公道划算。”那青年喝了一杯茶,眉飞色舞地说道。
宋久攸像个大老爷们一般挥了挥手道:“哎哎哎,仁兄此言差矣。这五茶坊才真的是茶气飘香的地方。你就去这京城随便抓一个人问问,谁不知道五茶坊。”
“城北的老伯那在城北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哟,有地位那你还来这五茶坊?我说你是不是缺根筋?哪有人在人家店里面当着面说坏话的?”她气的将茶杯掷在桌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哎,我这不是看小兄弟你也是个敞亮人嘛。城北的普洱是真的没话说。那普洱可都是自家的田在杭州种的。”
“你这话倒说的有意思。合着这里的茶不是种出来的,是天上飘来的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那人家自己田里种出来可和这种官货不一样。那多了一样东西,叫□□,懂吗?每一棵小茶苗可都是精心培育的!”
齐千屹见宋久攸都要被对座的那位青年给气的站起来了,这才走过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对着那位青年说道:“这位仁兄当真有好舌头,能尝的出爱的味道,当真不是一般人。可是公子出门前是不是吃什么辛辣的东西了?不然怎么就尝不出这五茶坊杯盏中的关爱了呢?”
宋久攸见是齐千屹过来了,眼睛都变得亮亮的。她激动地转过身,站起来道:“你来了!”
那青年听到脸色讪讪的,正了正头巾,说道:“我啊真是吃辣椒了,呛了我一嘴巴。”说完便离开了。
宋久攸见那青年一走,看到已经落座在一旁的齐千屹,脸上的神情也是由阴转阳。
“那家伙真是没品,哪有在人店里当众说坏话撬墙角的——”宋久攸忍不住嘟囔道。
齐千屹温柔地笑了笑,道:“今日阳光正好,何须为此烦心?”他说着为自己到了一杯茶。
“宋兄点的普洱是极好的。说起来,你今儿怎的这般早就过来了?”
“你看吧,还是你有品味!我就说我点的不差嘛。”说着,她得意洋洋地转了转自己的杯子。“我那不是看着今日阳光明媚,想着早点出门,喝喝茶,活动活动。”
“见宋兄像是等候多时了,我还在想是不是我怠慢了宋兄呢。”
“哪里的话。我刚刚还去市集上看了看,买了个香囊呢!”说着就从衣袖里将香囊掏了出来,递给了齐千屹。
“你闻?”
那香囊是翠绿锦布配如意纹,倒还真是看不出是男子还是女子用品。齐千屹笑着接过,触到宋久攸掌心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她的手暖暖的,像个小太阳一样。
“呀,你手怎么这般凉?”
她直接抓住了他的手,一脸坦然的模样。她的小手包着他的大手,甚至还很自然的往他手上哈了一口热气,一点没有男女大妨的样子。
没人注意齐千屹瞬间红了的耳朵,这种隔着香囊与人牵手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他推开了她的手,手里紧紧地拽着香囊,僵硬地放到鼻下闻了闻。根本没有闻到是什么味道,只是傻愣愣地说了句:“好闻。”
“来来来,你快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宋久攸说着便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他。
“虽说今天阳光挺好的,但到底是冬天。齐兄还得注意保暖才是。”
齐千屹接过热茶,放在手中只觉得发烫,烫的他耳朵又红了几分。
“多谢宋兄。”望着宋久攸诚挚的眼神,他只觉得喉头发干。
“宋兄日后遇他人还是得注意距离。刚刚那位公子看穿着打扮不像是来五茶坊的茶客。你常常一人在外,若遇恶人,实在是太过危险。”
“好,我知道了。这次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齐兄独爱这五茶坊,那这地定然是有它的好处。”
齐千屹的喉头动了动,移开了望向宋久攸的眼神,转头看去了那戏台子。
宋久攸见他似乎是对这说书先生感兴趣,便也认真地听了起来。这次讲的正是外来商人与一明州少女相遇相知的故事。其中包含了许多关于港口和番人贸易的事情,她听着也觉得新鲜的很。
过了好一会,齐千屹才又出声道:“还有,朋友之间也得注意礼仪,不得过分亲密。”
那说书先生一拍醒目,番人与明州少女的爱情故事也逐渐到了高潮。
宋久攸正巧没听清他说什么,便敷衍地回了句:“好,知道了。”
齐千屹见她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奈笑出了声,只能内心感叹一句罢了。
听见了他的笑,宋久攸难以置信地望向他,一副好像他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情一样。
“他俩都要被家族拆散了,你怎么还能笑的出声呢?”
听了宋久攸这句话,齐千屹更是大笑出声。看着她那一副可爱模样,努力控制住了上扬的嘴角。
“是我失礼了,宋兄勿怪。”
她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说道:“不怪不怪。”
“话说真是好久没见齐兄了,上次相见还是在咸——”差点说漏嘴,急的宋久攸一不小心咬了舌头。
“什么时候?”
“嘶——闲情逸致,特别闲的时候,地点当然是在五茶坊嘛。”
她拿起茶杯漱了漱口,满嘴的铁锈味,可喝了这热茶之后伤口反而更疼了。
“上回在咸湖的时候遇到了令妹,不知道令妹可否喜欢那清贤坊的糖水?”他神态自若的问道。
他言语中的自信却让宋久攸不自信极了,她低着头,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那小小的茶杯之中。
她含糊地说道:“啊,久攸回家就和我说了那糖水好喝极了,要我以后也给她买。”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算是翻篇了,谁又想到他喝了口茶,说:“好,以后还给她买。”
这让正在喝茶的宋久攸不禁呛了嗓子。
“咳咳咳……咳……”她拍着胸口,只觉得难受极了。这叫什么事儿吗,今儿自己本是高高兴兴地出来,结果现在又是咬舌头又是呛水的。
齐千屹替她顺了顺背说:“急什么。”
他拿过方巾给她。宋久攸接了过去,擦了擦脸上的茶水。
“多谢。”
“既然称你为宋兄,便无需多谢。”
她终于抬头,望进了他的眼睛。
见她突然开始不停地眨眼,他不免担心。
“怎么了?”
“哦,阳光太刺眼,迷了眼睛。”骗他的……其实,她好像懂了什么叫一眼万年。
说完,俩人便心照不宣的一起听起了说书先生。那故事的最后,明州少女虽是与番人终成眷属却也算是背井离乡。隔了海,还如何能与家人联系呢。
宋久攸忍不住感叹道:“虽说看上去是个好结局,可你说这姑娘出了海之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能依仗的便只有她的丈夫了。这值得吗?”
“再说这男人的话就是骗人的鬼,更何况是番人的话。”她又忍不住吐槽道。
齐千屹紧了紧手中握着的香囊。
“你为何这般想?大家都说宋氏夫妇琴瑟和鸣,算得上是神仙眷侣。”
“哎,那我父母当然如此。可这天下的男人可就不一样了。昨日我姐姐过生辰,这黄家小姐,就是太仆寺家的女儿,可是过来与我们说了许多负心汉的事儿。这男人呀——”
他抚了抚额边跳动的青筋。
“你以后少与她交往。”
“可雅芙说的——哦,好啦,反正也是我姐的朋友,以后见面机会不多。说起来,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吗?”
谈起此事,齐千屹对着久攸正色道:“过几天,我得出发去趟新平,该是好久都无法与宋兄品茶闲聊了。今日特地邀宋兄前来,也是想要与你好好告别。”
“啊?”宋久攸一脸惊讶地问道:“这都要年末了?你不留在京城过年了嘛?”
“是朝中的事物。新平有一批瓷佛要走水路运往京城。”
“哦。好吧,原来是都水的事儿啊。”
她颇为失落地说道:“本来我设计的水钟就快完工了。还想着过年的时候能拿给你看呢。”
“这个给你。”递过来的是一个颇为精致的天文钟青瓷模型,不过两个手掌大小。
“知道你最近在研究这天文钟,希望这个模型能对你有帮助。”
见到这青瓷时,宋久攸两眼都发了光,小心翼翼地端起打量了起来。
她兴奋地问:“这便是新平产的嘛?竟能如此精致!”期间,目光可谓是一直黏在这青瓷上,都没抬头看齐千屹半眼。
他也不恼,认真地回答道:“是新平刚运来的。这小钟大致上是还原了那武德门前的混水仪。可是为了烧制和拼接,匠人们却未能寻得让这小钟按时运转的方法。你要是能将此参破,让人们能有便携的水钟,那当真是为庆泽社稷做贡献了。”
她听着,放下了手中把玩的动作,认真地望向他。
“好啊,你得等我。”
“我等你。不过——到时候可不能再用宋兄的名字了。”
“啊?”
“你得让世人知道女子的力量。”
久安赶到五茶坊的时候便见她一人坐在一角落里看戏。这坐的久了,也不免打起了瞌睡。宋久攸撑着脑袋坐在那,这脑袋还因为支撑不住向下滑。这一滑也算是把她的瞌睡虫给滑跑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的居然是自家姐姐站在面前。
她揉了揉眼睛,兴喜地问:“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呢?”
她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邀请久安快坐下。
“这么巧,姐姐也来这喝茶?”
久安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嗯,已经冷透了。
“不巧,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什么事儿啊?——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如烟说你今早穿的男装出门。敢问堂堂宋家二小姐,从不在意流言蜚语,平日上街风风火火,那罗裙衣衫什么时候是过你的束缚了?”
久安转头去看那说书先生,道:“齐公子走了?”
宋久攸呆呆地回答道:“嗯,走了。”
确认了她果真是来与齐千屹见面的,久安只觉得内心五味杂成。她对齐千屹正在做的事依旧毫无头绪,如此复杂之人,在久安看来便是那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他像是天生的狩猎者,将你一步一步引入套,又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至你于死地。从一个姐姐的角度来讲,齐千屹就不是一个适合与自家妹妹结交的人。
“久攸,我不希望你与齐公子的走的太近。”她想了好久,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在陈曼的事情上,他能够想出办法利用她企图将军事监拉入他的战线,久安实在不敢想,日后他能对宋久攸做什么,对整个宋家做什么。
“姐姐,我知道之前我将齐公子经常来这五茶坊说漏嘴之后,你来等了他很多天。你之前问我他为人如何,还想和他见上一面,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也没有神经大条到不知道你在查他。”她忧心忡忡地说道,手里攥着的还是刚刚齐千屹递给他的方巾。
她握住了久安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同我讲。”
久安避开了她的眼睛,呢喃道:“可我没法同你讲。甚至连我自己都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
见久安丧气的模样,她拍了拍她的肩,又伸手抱住了她:“姐姐别担心我了。我会注意的。”
久安刚想回抱住自己这个贴心的妹妹,却恍然意识到这环住自己的竟然是男人的衣袖,猛的将宋久攸给推开了。
“你怎么能穿着男装抱我呢!这多让人误会。”说着,还颇为嫌弃地掸了掸衣服。
“哎哟,这不是忘了嘛。”宋久攸尴尬地挠了挠头,又顺势做了个古灵精怪的表情,成功将久安逗笑了。方才凝重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好啦,我今儿特意来找你,其实是有事想要请你出出主意。”欢笑过后,久安正色道。
“什么事?”
“我想廿三出发去杭州。但这事儿来的突然,又是过年的时候,母亲是不可能同意让我出门的。故而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妙招。”
“廿三?为何这般赶?”
“最后一批去杭州的客船十一月廿三走。”她见宋久攸不出声了,又补充道:“我这去杭州是真的有事情。早上的时候和母亲说我和你想去江南陪久曜哥哥过年,但母亲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你一姑娘家想一个人去杭州,又是过年期间,伯母当然不会答应。”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去杭州到底是为了什么?直接与伯父说说,说不定他会同意呢?”
可是这件事要怎么让久安如实告诉宋瑾年呢?难道直接坦言自己重生了,并且现在怀疑宋家未来的覆灭与吕先生的死和齐家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有关,所以得去杭州调查嘛?估计话说到一半,父亲母亲就该怀疑自己是不是前段时间生病生傻了。
如果真要说的话,只能编一个故事了。
“杭州离新平是不是挺近的?”宋久攸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是挺近的。走陆路的话,大概一个星期的路程?”
“妥了,这件事你妹妹绝对与你共进退。”
作者有话要说:妹妹和姐姐的情感戏其实还挺不一样的。越写久攸和齐千屹的故事,越来越觉得他们是灵魂伴侣,可惜生不逢时。齐千屹懂久攸喜欢什么,追逐什么,会尽自己的全力去支持她,引导她去探索更多她感兴趣且有意义的事情。也许久攸便是他的一方净土,一处他深藏内心,没有算计猜疑的纯净之地。
俩人现在也算是交换定情信物了,一个香囊,一块方巾,彼此默默收下,你不说还,我便将它放在内襟里,那最贴近心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