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桑府,久安便径直去了桑楠的屋里。桑楠的屋子古朴素雅,博古架上放着各式的玉器。书架上上摆放的书并不只有《女戒》《女孝书》等,更多的是《易经》《诗经》之类的千古佳作。
一旁的书案上正放着那日秋日宴,陈曼送给桑楠的吕先生画。屋内熏着香,可就是这样,久安也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味儿。谁人看了能不感叹一句桑楠对陈曼的情深义重。
久安进屋后,便看见桑楠正躺在榻上,她肿着眼睛,面容憔悴,目光涣散地望着书案上展开的吕先生的画卷。玉荷给久安搬来了一个小凳,便和如云一道退了出去。
久安坐在榻边,摸了摸桑楠的手:“楠姐姐……”
她看着桑楠憔悴的模样,欲言又止。
“我带了许些人参和燕窝,待会可以叫如云给你炖一些,好歹补补身体,压压惊。”
桑楠肿着想兔子一般的眼睛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曼曼。”
她盯着书案上的画:“倘若这回曼曼真因为我而落下了什么大病,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谢罪。”
她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
久安忙拿起帕子帮她拭泪。
“楠姐姐别哭了。谁也不想这种事发生。如今我们只能盼着她平安康健。曼姐姐一定会平安的。”
“可是我好怕啊!”桑楠抓住了久安的手。
“我好怕。”她的眼泪扑朔朔的掉了下来。“前几日,我去连山寺祈福,正巧碰到了曼曼。我们便一起去求了签。可……可是……”她突然开始泣不成声。
“楠姐姐别哭。你们一起去求签?然后呢?发生什么了?”
“我……我们……我们一起去求了签子,结果曼曼抽到的是一只下签。那位解签僧人说,这是大凶之兆。久安,我怕……我怕……你说万一……我怕是得以死谢罪才能足惜了。”
久安帮桑楠顺着背:“呸呸呸,楠姐姐瞎说什么胡话呢!曼姐姐会好好的!你更是会幸福康健!万事皆有破解之法。那僧人当初可有给曼姐姐什么提示?”
桑楠想了想,道:“那僧人好像是说……说了‘阴阳差错,釜底抽薪。’”
“阴阳差错?”久安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怎么会是阴阳差错呢?‘阴阳差错,女子逢之, 公姑寡合, 妯娌不足, 夫家冷退。’”
她顿了顿:“可是曼姐姐待字闺中,这男女不合之事实属无稽之谈。”
“我当时亦是这样的反应。倒是曼曼,她不悲不喜,似是没有往心里去。”
久安继续追问道:“楠姐姐还记得当日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否同我讲讲。”
桑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仔细想了想,回复道:“连山寺近日来了个悬壶济世的神医,我一直便想去向他求药却一直不得时间。父亲近日忙于政务,好久未曾归家。是以三天前,也就是九月廿五的时候,我看当日宜祈福,便打算去连山寺,然后也求些安神养生的方子。”
她的睫毛颤了颤,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日到连山脚下时,天开始乌了,行至山腰的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明明出门时还阳光明媚的。到了寺中,便有僧人领着我去到了后院供女眷休息的地方歇息。”
桑楠似是抵不住久安那充满着渴求欲望和关切的双眸,将眼神转向了榻尾屏挡上的文人画。
那画上画得正是烟雨朦胧,山水飘渺的江南。它像是将桑楠彻底重新领入了那个雨中的连山。
桑楠更衣出来后,便在院门口见到了陈曼。当天下着雨,上来礼佛祈福的妇人更是少之又少。
桑楠只见陈曼一人立在那,她撑着一把伞,望着一棵大榕树。那大榕树上系满了红绸带,它们在这风雨中飞扬着,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待桑楠走进了些,她便开口同陈曼打了招呼:“曼曼好。”
谁知陈曼竟像是没听到一般,她转了转目光,望着那云雾飘渺的远方。
桑楠想,许是这雨下得是在是太大了,陈曼这才没有听见。待走的更近了些,桑楠拍了拍陈曼的肩膀,她才缓过神来。
桑楠见她衣物并未被雨淋湿,便想邀她一起去祈福:“曼曼今日也来祈福吗?”
陈曼原本皱着的眉头,却在见到桑楠的那一刻疏解了。她牵了牵嘴角,道:“楠姐姐,我刚刚已经祈福完了。”
她低了低头,呜咽道:“刚刚是我失礼了。曼曼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从这儿,恰巧能观览众山小,看着它们皆被云雾笼罩,想着一会儿得如何下山。”
桑楠见她抱歉的模样,忙安慰道:“无妨的。这雨下得正大,曼曼不如进院在厢房里休息一会吧。”
陈曼摆了摆头,道:“楠姐姐,我陪你一块同去吧。多祈福,总是好的。”
桑楠见她语气肯定,便与她一块去了正殿祈福。陈曼一路虔诚,到了每个殿中都认真叩拜,又给添了一遍香火。
俩人从大雄宝殿出来后,便见藏经阁前有一僧侣在雨中摆着求签的摊子。
那僧侣未撑伞,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雨中。
桑楠不知为何,身处在乌云青天之下,看着那雨滴点点打落在那僧侣的光头之上,沙沙的雨落声,在这有佛祖庇佑的寺中她竟觉得压抑的慌。
桑楠和陈曼走进便看到了那僧人正盘着手里的菩提珠,听见他嘴里低声念叨的佛经声。他声音低沉,气势雄厚,阵阵佛音在这山涧中形成了回声,听得桑楠眉头一跳。
陈曼将伞递给了身边的侍女,走进了雨里。
她走到那僧侣前,看着已经被雨水灌满的竹签筒,道:“师父,我想求只签。”
桑楠见她只身走进了雨中,本想叫住她。又想佛门重地,不得大声喧叫,便生生地忍住了。她撑着伞,看到陈曼向那师傅求了一只签。
僧侣不再念着佛经。他抬起手,缓缓敲了一下桌上湿透的木鱼。
“咚——”
低沉的木鱼声,夹杂着沙沙的细雨,以及陈曼轻的许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一声“谢谢。”
桑楠在雨里站了那么久,鞋子和裙摆早已被打湿。她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那僧人盘了盘手中的菩提子,道:“阿弥陀佛。阴阳差错,釜底抽薪。”
他看到了走进的桑楠,对着桑楠道:“阿弥陀佛。”
桑楠望着陈曼,唇角微动。还好,陈曼先开口打破了这寂静。“楠姐姐,走吧,你不是还要求药嘛。”
陈曼接过了侍女手中的伞,便向那神医所在的西厢房过去了。桑楠怔了怔,随而跟上了她的脚步。
桑楠结束了那日的回忆,她望着久安,见她听得实在认真,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久安是不是也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桑楠皱着眉头问道。
“没没没,楠姐姐别多虑了。”自然,听到桑楠的这一番描述,久安也觉得有些不安。
她忽然一之间感觉到自己像是得到了许多碎片,却是没有办法将这些碎片拼凑成一副完整的画。
久安原还想问问桑楠昨日秋日宴,陈曼找到她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看着桑楠忧虑成疾的模样,久安也不想桑楠思虑太多。
桑楠听完久安的话就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在经历了这一番回忆后有些精疲力竭。
谁也没有看到,在靠墙的那一侧,在背对着久安的那一侧,桑楠的眼下划过一滴泪。
“我刚刚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楠姐姐别往心里去。现在啊,楠姐姐最重要的是放下昨天发生的事。不然等曼姐姐病好了,看到楠姐姐反而倒下了,她心里也定然不会好受的。”久安安慰道。
她看着闭目养神的桑楠,叹了一口大气。
“那楠姐姐先好生休息着,久安下回再来看你。”她说完便起了身。
路过书案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吕先生的那幅画。那是一副极好的山水画,就躺在那儿,似是在提醒大家秋日宴那日活泼动人、能言善辩的陈曼,提醒着桑楠陈曼为她付出的一切。
在久安踏出房门之际,桑楠叫住了她。
“久安——”桑楠喊得急促。
“怎么了,楠姐姐?”她见桑楠喊住了她,立马停下了脚步。
桑楠见站在门口的久安,因房门已被敞开,故而午后温润的阳光正巧洒在她的身上。
桑楠望着久安阳光下的双眸,被照的如同琥珀一般。
有些人,她就应该像这般永远沐浴在阳光下。
桑楠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那么多达官贵人都热衷于收藏山水画,想成为那画中人。毕竟,她见了如此岁月静好的画面也会忍不住眼红。
桑楠虚弱地笑了笑,道:“没事,只是想告诉久安,我会振作起来,曼曼也会平安无事,还望久安不要担忧。”
南市,宋久攸兴致冲冲地走到了五茶坊。她本就长得小,身型走路又是将男子的状态学了个十成十,大家都只觉得这怕是哪家的小郎君,谁又能想到这男式长袍下,藏着的竟是个女儿身呢?
店小二看到来了个长相如玉的小公子,立马道:“哟,公子您今儿喝点什么?”
一楼的厅堂里有一个口技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讲着越王勾践好士之勇,焚舟失火测其士的故事。正讲到了士兵们互相鼓舞士气,勇冲火船的情节。他表情壮烈,声音嘶哑,怒吼道:“越国之宝尽在此!”随即又配上了火光灼天,木梁倒裂的声音,当真让人声临其境。听众们也随着故事的情节而感到心潮澎拜,自己也像是一名越国的战士,君之所命,心之所向。碧血丹心,只想赤心报国!
宋久攸听得入了神,也不由觉得热血澎湃。
“那什么,我就坐这儿一楼了,一会我有个朋友来,他生的俊朗,你一定一看就知道,你帮他带到这儿来。嗯……然后给我来壶霍山黄芽。”
“好嘞,您且听着。”
小二上了茶后,久攸便又觉着嘴里没味,叫了盘糕点。
“宋兄。”
宋久攸听到有人叫自己,忙回过了头。
“齐兄,别来无恙呀。”她见到来人,立马眉开眼笑道。
齐千屹向宋久攸做了一揖:“是我来迟了,还请宋兄不要怪罪。”
宋久攸甩了甩手,无所谓地说道:“哪有哪有,是我来早了。近日碰巧搭上了我妹妹的顺风车,坐着马车出来的,所以才比约定的时辰早到了些。”
齐千屹看了看满桌的吃食,笑了笑道:“宋兄今儿不囊中羞涩了?”
宋久攸红了脸,她知道这是在取笑她前几天连买木料的钱都没有,还是借了齐千屹的荷包呢。
她挠了挠头,道:“嘿,那什么,这不是知道齐兄要来嘛!”
宋久攸试探地上下看着齐千屹,“不如……齐兄就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呗?”
齐千屹看着她那小鹿一般的眼神,哪还说的出拒绝的话:“哈哈哈哈哈哈,和宋兄出来,下次可得备一个大一点的荷包。“
宋久攸做了个抱拳的姿势。“齐兄果真是我的异姓兄弟啊!”
她给齐千屹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你尝尝,这霍山黄芽当真是不错,一点都不酸涩。”
齐千屹抿了一口茶,眉眼弯弯:“是好茶。”
“你再尝尝这绿豆糕,也是极香甜的。”她又递了一块糕点给他。
齐千屹接过糕,拿在手里却是没有动。
“瞧你这无事献殷勤的架势,这糕我可不敢吃了。”他打趣地说道。
“哎,你吃呀!我可是好心好意,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对齐兄没有半分欺瞒,又怎会欺诈齐兄呢!”宋久攸说着嘿嘿一声,掏了一下自己随身的小包袱。“这不就想着齐兄身为都水使者之子,对水利定是极有研究,想让齐兄给看看我这自己做的小模型嘛——”
只见宋久攸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十分小巧精致的水车模型,递给了齐千屹。
见着齐千屹眸里赞扬的目光,她得意道:“怎么样,做的不错吧!”
齐千屹端着手里的模型,肯定地看着宋久攸。“宋兄这做工自是极好,齐某自愧不如,自是不敢妄加评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宋久攸连忙问道。
齐千屹转动了一下水车的齿轮,道:“只不过这齿轮太大,带动起来需要特别湍急的水才行。可你这齿轮与齿轮之间又设计的不够紧凑,怕是会被湍急的水流一冲就得给冲散。”
宋久攸的眼里星星闪闪,她感谢地看着齐千屹,说:“齐兄所言极是啊。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你可就别在这给我乱拍马屁了。还有,你用木头作这齿轮的话阻力会太大,倒不如去打铁铺里打些小铁片,这样的话动起来会更加顺滑。天轮便都是这般做的。”
天轮指的是水磨坊中的水车。
“嗯嗯,那我到时候再去打几块小铁片。”宋久攸说着,眼神又瞟向了齐千屹腰间的荷包。还没等她说,齐千屹早已了然于心,扯下腰间的荷包扔给了她。
“多谢齐兄!等我下个月的月钱下来了就马上还你!哎!你瞧我这脑子,这都已经廿九了,我明日就可还你!”
齐千屹被宋久攸这可爱的模样给逗笑了,却还装作一脸幽怨的模样说道:“反正自从交了宋兄这个朋友后,我可就没期待自己的荷包还能再鼓起来。”
宋久攸听了,站起来拍了拍齐千屹的肩膀,故作深沉地说道:“等宋兄金榜题名之后,齐兄你的荷包一定会是这个京城最鼓的!”
午后的阳光照进茶坊,他只觉得宋久攸的面颊似是渡上了金光,看得不自觉恍了神。
“今日我以茶代酒,祝宋兄前途似海,大有作为。”
作者有话要说:久安也开始对陈曼的坠湖有怀疑了,没有见到楚斯年的第一天~
宋久攸:齐兄~
齐千屹:干嘛?
宋久攸:囊中羞涩(害羞脸)
齐千屹:给你,都给你,我的全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