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官兵剿匪

十五等了一会,咽了口唾沫,又鼓起勇气道:“人死不能复生,老大您……您节哀顺变。我……我出去找兄弟准备后事去了……”

“滚!”一声竭斯底里的怒吼,栩栩转身恶狠狠地看着那个人,手里的剑握得嗡嗡作响,咬牙切齿,“你给我滚出去!”

十五吓得连爬带滚地出了屋子。

屋内,栩栩有了去碰那个人的勇气,坐在床边,将那个人紧紧抱在怀里,恨不能把自己身体的温度分一半给他,泪水颗颗打落在他的脸上。

“冰卿,你不是说要天天给师父束发的吗?师父很讨厌束发的,你再不醒来,不帮师父束发,师父就只好把头发割了,你听到没有?”

“冰卿,你知道吗?我去了京城,看到了寻你的帖子。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你是朝廷的探花,是要去普罗州当大官的?你说你一个好好的朝廷栋梁,却来给一群土匪当军师,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冰卿,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不怪你瞒着我你的真实身份,我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

“冰卿,你知道吗?我的家人里不仅有大娘和哥哥,还有你啊。你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冰卿,你睁开眼睛,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好不好?很长很长的故事,很精彩的,保证你不会听睡着……”

十五已经和另外一些兄弟为傅冰卿挖好坟墓准备好棺材后,便一起来到门外,看着屋内紧紧抱着傅冰卿的栩栩,迟迟不敢有所动静。

因为三天来不曾合眼休息,栩栩早已经精疲力竭,终于在半夜的时候头往旁边一歪,抱着傅冰卿的尸体,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空阴沉沉的,不久竟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拍打着屋檐的声音,吵醒了床上的栩栩。

“冰卿……”她一骨碌爬起,却找不到了傅冰卿,踉跄着跑了出去,入目的是满眼的白绫,每个兄弟都身着白纱,和上一任首领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栩栩随手抓了一个人问道:“冰卿呢?我问你,你们把冰卿弄哪去了?!”

那个人被晃得厉害,声音抖抖地道:“在……在后山墓地,下……下葬……”

栩栩连忙便往后山跑。

坟墓很快被盖好,立了墓碑。人影也渐渐散去,唯有栩栩还痴痴傻傻地站在那里,扶着冰冷的墓碑,一次又一次摸着上面的名字。

冰雹又硬又冷,砸在脸上很疼,可是又怎敌得过心里万分之一的疼?

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看着他从一开始冷漠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看着他指挥布阵时从慌里慌张到冷静从容,看着他在她的教导下一步步变得强壮,听着他一声声温暖心的叫着师父。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感觉啊?这样的幸福,这样的满足。

因为他,她才会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上多余的人,她被人需要,这样有意义地活着,真实地活着。

就像是一场梦。如果真的是梦,她祈求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终于再也忍不住,她趴在墓碑上失声痛哭。

栩栩在傅冰卿的墓前立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昏倒,被副首领零零七抱回了房间。

栩栩醒来时,屋内聚集了比较有代表性的十六个兄弟。十六人本是喜滋滋想告诉他们的首领,他们前几天劫获的丰厚成绩,却不料被她刚刚醒来的第一句话吓到。

栩栩微弱的声音道:“大家准备一下,将存银和存粮每个人分发一些,让兄弟们散了,各自下山另寻出路吧。靠打劫为生,终不是个正经的谋生之道。”

众人惊吓后,表情不一,或是失望,或是愤怒。

零零三扯着嗓门气呼呼道:“老大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死了区区一个布阵的,我们之前没有他,不也是过得很好!老大若是觉得没了军师,便当不下去我们的老大,大可以把老大的位置让出来,总有一个人可以比您更加胜任这个位子!”

三四个声音应和道:“对!没错!”

又有人不吐不快地小声道:“自从老大即位,给我们设了那么多条条框框,这个不能劫,那个不能抢,让我们这些兄弟好不快活,差些饿死!若是老大愿意让出位子,我们反而能大干一场!”

栩栩听着这些义愤填膺的议论,锁起了眉头,突然翻身下床,拔出剑来,指向零零三的咽喉,眸子中怒火中烧,“早就猜到你有夺位之心,今天这一试探,还真让我给试探出来了!依照这里的规矩,有夺位之心者,该是如何处置?”

零零三顿时吓得头冒冷汗,跪在地上。

副首领零零七站出来,粗粗的嗓门道:“规矩应该杀无赦!”

所有兄弟都吓得跪了下来,几个人道:“属下……属下绝无夺位之心!”

零零三则一番咬牙切齿不说话。

栩栩收起了剑,道:“除了零零七,统统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退下,最后屋内也只剩下了栩栩与零零七二人。

零零七关上门,转身问道:“老大叫我留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栩栩道:“这些天一直感觉你有话不敢说的样子,现在可以与我说吗?”

零零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栩栩猜测道:“是不是关于上次我不在,你们打劫一事?”

零零七怔了下,点头。

“果然。话说上次看到你们搬了一箱又一箱的,都是银子?”

点头。

栩栩不可思议,“是哪家财主这么有钱!算了,你快带我去看看!”

零零七连忙带路。

他们把打结的物品分放三座山窟里。一座银库,一座粮库,一座布匹库。因为上次打劫的都是银子,栩栩便随着零零七来到银库。

栩栩清楚地记得,银库里本只有一个小木箱,且木箱里只有半箱银子。如今看着这多出的四大箱金光烁烁的宝箱,再打开看着里面一锭锭大得吓人的银两,栩栩瞪大了眼睛。

谁竟然押着这么多的银两上路?就这么不怕被抢吗?

“不会是假的吧?“栩栩一边惊叹着,一边拿起其中一锭,上下翻看,当看到银两地步那分明的官印时,只觉一阵晴天霹雳,怒火中烧地转头看向零零七。

零零七被那样可怕的目光吓了一跳。

“这,是,官,银!”栩栩将银子的底面对着他,“我不是早和你们说过,官银是绝对不可以抢的吗?!”

零零七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我也和他们说了,不可以抢官银,可是他们不听。毕竟已经好久没有打劫了,兄弟们太热情,根本拦不住。”

栩栩简直要疯了,“你是副首领,怎么可以这么没用!”

零零七道:“首领放心,押着官银的官差都被我们杀了埋了,我们只要把这些官银上的官印切掉,便不会有人发现官银是我们劫的。”

栩栩已经没有力气去生气了,只有无限的惊恐,“你……你们杀人了?你们杀了官差?!”

零零七点了点头,“是零零三的主意,也是他下的手。我觉得他很聪明,也很有主意和胆识,老大,要不您看让他继承军师之位怎么样?”

京城,朝堂之上,皇帝看着一本本上报关于官银在押往京城路上失踪一事的奏折,深锁了眉头。

有大臣上前道:“皇上,官银和押送官银的人是在快到京城时失了联系。据臣所知,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达京城,便是天降路。天降路贵为天子之路,历来很少有山贼土匪敢做乱,便是出现一些胆子大的山贼土匪,不等发展起来便被我朝将军一一歼灭。然而,臣近来听闻,天降路偏南,有一座本无名的山谷被一群土匪占领。这群土匪貌似很不一般,每次有人想去歼灭他们,都会被什么厉害的人暗中阻止。臣怀疑,此次官银损失和官差消失之事,与他们逃不了干系!还望皇上下令派兵剿灭土匪,彻查官银丢失一案!”

这位大臣此言一出,所有大臣纷纷下跪,洪亮的声音整齐道:“请皇上派兵剿灭土匪,还天下太平!”

皇帝看着他们,微微思考了下,道:“剿灭土匪一事寡人自会考虑派兵。至于派谁去做,寡人明日早朝定会给诸位大臣一个交代!”

下了朝后,皇帝径直奔了后花园。

一如最初时的场景,皇帝在凉亭下抚琴,那个年轻的探花奉命来到后花园,听着琴曲出了神。

一曲奏罢。皇帝问道:“寡人不是命你一年后再回来的吗?而且是要么带着人回来,要么带着尸体回来。你如今提前了一天回来,而且两手空空,是什么意思?”

傅冰卿突然跪下,诚恳道:“臣是炸死,方脱了身回来面见您。时至今天,臣还是认为,师父……不,栩栩姑娘不适合深居宫中。栩栩姑娘和我说,她想解散土匪后,便带着我一起去西河村找她的家人。那里,才是栩栩姑娘的归宿。还请皇上成全!也就是说,皇上的任务,臣无法做到了,是杀是刮,悉听尊便!如果皇上仁慈,请求皇上罢去我的官职,还我自由。我愿意继续照顾栩栩姑娘,愿意和栩栩姑娘去西河村,过她说的生活。”

皇帝听了,沉默了半晌,却只道了句:“你真是疯了。”

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和皇帝抢女人,不是疯了是什么?

傅冰卿身体一颤,头狠狠磕在地上。

皇帝扔了一道圣旨给他,“无名谷的土匪抢了官银,消失的官差生死未卜。寡人命你带兵前去剿灭土匪,彻查此事。押送官银的官差若是没事还好,但若是死了,便也让那些土匪下黄泉去陪他们吧。”

傅冰卿刹时脸色惨白,迟迟不肯接旨,只道:“土匪抢劫官银这事,师父……栩栩姑娘并未参与,甚至根本不知晓。她那日去了京城为臣寻找大夫看病,如果她在,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还请皇上放过她。”

皇帝冷道:“你难道不该先接旨再与寡人探讨此事吗?难道你想寡人派别人前去剿灭他们?”

傅冰卿连忙拿起圣旨,恭敬道:“臣,臣接旨!”

皇帝道:“既然寡人把这件事交给了你,怎么做,自然皆由着你!你最后只要确定剿灭了土匪便可。”

傅冰卿道:“是!谢皇上!”

明明冬末的寒意还未褪去,天边却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随着夜幕降下,层层涌来的乌云中可见阵阵电光。

栩栩拿着一把大刀,在一众兄弟惊讶不解的目光中,气势汹汹地走向零零三。此时,零零三正和几个兄弟撕扯着马腿上的肉吃。

随着一声轰隆雷响,栩栩的大刀架在了零零三的脖子上,吓坏了众兄弟,唯独零零三一点不怕地盯着栩栩手中的大刀看。

栩栩面色阴沉,厉声厉语:“官银是你主张抢的?官差也是你杀的?”

零零三无奈笑道:“是啊,您这是太激动还是怎么着?”

栩栩却将刀握得更紧,依旧面色狠厉,“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有哪几类人不可劫,有哪几种银不可抢?”

零零三顿时也怒了,“奶奶的,这不能劫,那不能抢,我们究竟是土匪还是观世音菩萨?如今银子我就是抢了,人我就是杀了,你难道还想杀了我为那些官差报仇不成?!”

栩栩确实很想杀了他,然而不得不极力克制着这股怒气,吸气道:“是你破坏了规矩,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以为我杀你是为了那些官差报仇?我是为了整个寨子的兄弟安危!我知道你们是土匪,必须抢劫才能有饭吃,但你们有没有听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举头三尺有神明?抢劫对你们而言很光荣是不是?当人家辛辛苦苦地劳作挣钱,当士兵们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你们的光荣放在哪里是发光的?!抢了别人的银子很开心是不是?抢了那么多官银很开心是不是?杀人很开心是不是?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抢的那些官银是用来救济千万灾民的,是用来给边疆战士添衣补暖的!你杀的那些人,一生无辜还有妻儿老小?!难道只有你们的命值钱,他们的命就不值钱吗?”

众人惊嘘。

零零三忍不住般嗤笑了声,“原来咱们的老大是观世音菩萨下凡!没想到,观世音菩萨也来给我们土匪当老大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话音未落,只见空中刀光闪过,速度之快,人眼尚未看清,便见鲜血喷溅,一只断臂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落在地上。

啊啊啊啊!刺痛耳膜的痛叫声将这个夜变得更加狰狞。

栩栩冷漠地砍下零零三的右臂,然后冷漠地看着他抱着断肩,在血泊中打滚哭号。清冷的声音道:“我不是观世音菩萨,我是人,一个尚还有点良知的人。而你,一丝良知都没有,连猪狗都不如!猪狗不如的东西,自然没有存在这个世上的价值。我今天不是不想杀你,你这条贱命,是为了兄弟们留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你杀了人,便该由你的命来偿还。明日,我将带着兄弟押着你和官银,前往京城向官府自首。”

“老大!”哗哗跪倒了一片。

显然,没有人想去坐牢。

栩栩看着下跪的兄弟们,终于消去那满腔的怒火,渐渐冷静下来。手一松,沾满鲜血的长剑落地。

此时,零零三已经痛昏过去。

栩栩令零零一和十五一起将零零三的断臂伤口处理一下,好生看着。然后,她一个人回到房间里,把自己反锁着。

回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栩栩不得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若是当初土匪老大死了,她便逃离这里,或许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事。若是那样,她便不能救下傅冰卿,不会与他有那段情谊,也不会害他掉入水潭病死。

如果当初离开,她或许现在过的是自在逍遥的日子,无拘无束,没有任何牵绊。

是她选择错误,才造就今天不得不面对的局面。她该自食恶果。

敲门声传来,很轻却很急。

栩栩起身去开了门。

是零零七。

零零七一脸慌张地道:“老大,不好了,你走后,兄弟们聚集起来,商讨要杀了你另选首领。我同其他几十位兄弟向他们理论规矩,无奈他们人多,我们已经处于下风,怕是那站在我们这边的一些兄弟也要叛变了。”

栩栩早料到事态会往更严重的局面发展,此刻只是平静地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零零七委屈道:“他们说老大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官府,不顾兄弟们的死活。”

栩栩冷道:“我要是不管他们的死活,那一剑砍下的就不是零零三的胳膊,而是他的脑袋!然后,我大可以收拾行李走人。呵呵,我不管他们的死活……是他们不管自己的死活!零零七,带我去见他们!”

几间茅屋形成的大堂里,二百多名土匪齐聚一堂,议论纷纷,正反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随着栩栩的出现,原本嘈杂的夜突然安静得可以听见风吹过山谷的声音。

两百多人的目光里,栩栩走到中央首领的位置,猛一拍桌子,一脚踩在凳子上,先是仰天豪放地笑了两声,再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愿随我去自首。既然这样,明日我一个人押着官银和零零三去京城官府,从此我与你们再无瓜葛。不论你们如何想法,官银必须归还朝廷!如果你们有人想阻拦我,到时候可以看一看,是你们把我和那些官差一起埋了,还是我踏着你们的尸体走出这里!自然,如果你们尚还怕死,在朝廷杀来这里之前,快些改邪归正,收拾行李,拿些细软,明日便下山去寻找正正当当的人生。”

栩栩道罢,便潇洒地转身离去。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沉默了下来。那毕竟是他们的首领,是一年来给了他们无数温暖和好处的首领,杀他,他们如何真下得去手。他们是土匪,但他们更是亲如一家人的兄弟,义气二字喊了这么多年不是白喊的。

栩栩回到房间,反锁了门,便趴在床上睡去。

梦里,她看到傅冰卿,那个她最好的徒儿,微笑着向她走来,说:“师父,我来为你束发。”

她不知道,此刻她梦里的那个好徒儿,现实里正带领着一千士兵围攻了栩栩山,因着对这片山脉的熟悉和对土匪生活作息的了解,很快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除了栩栩之外的所有土匪抓了个干净,并且连夜问出官银所在和那些官差何处。

得知押送官银的官差已经被零零三全部杀死,傅冰卿真是气得咬牙,恨不得立马砍了那零零三的项上人头,然而当看到零零三被砍断的右臂,得知是被栩栩砍断的,他又忍不住大笑,算是解了一点气。

有士兵上前问道:“大人,何时抓捕土匪的头目?”

傅冰卿拿开带在脸上的面具,在土匪们不敢相信的目光中,缓缓道:“不急,等她睡醒了再说。如果谁敢打搅她睡觉,我第一个不会轻饶他!”

士兵们皆俯首,“是,大人!”

官银和土匪连夜被押往京城,士兵们也被傅冰卿全部撤了回去。硕大的山谷,突然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前望着月光时而忧愁时而欣喜的青年大人,一个是在屋子里睡的香甜的土匪头目。一切安静得诡异,诡异里又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情香。

傅冰卿一直站在外面,没有弄出半点声响,这样睁着眼欣赏了一番从黑夜到白天的过渡。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安静,栩栩的这一觉睡得又死又绵长,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晌午。透过窗户,看到山那边升得高高的太阳,她大惊失色,想着今天还要押送官银和零零三去京城,以迅雷之速整理好穿身的衣服,头发也懒得扎,所以揉一揉随便扎伤,这样便匆匆出了门。

迎面便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因为太急,栩栩都懒得抬头去看那人一眼,便道:“走路看着点,快给爷让开道!”然后,与那人擦肩而过。

忽地,她又站住,怔怔地转身,看着刚刚撞上的人,那张满载微笑的脸,还有那暖暖的一声:“师父。”

她以为,她还在做梦。

傅冰卿看着她呆住的模样,又唤了声:“师父?”

栩栩擦了擦眼睛,道:“你怎么又来我梦里了?不知道我急着醒来把官银和杀人犯送去京城吗?”

傅冰卿道:“师父,我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