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一番打听后,找了一家京城比较有名气的医馆,见了大夫。她自然不敢告诉大夫是去哪里给谁看病,只道在京城外的一座小山里,给自己的兄长看病,并且承诺只要能治好兄长的病,愿意出三倍的价钱,并且可以预付一笔定金。
老大夫有些犹豫,但看着这么一个漂亮的人捉急要哭的模样,很是同情,心想他家兄长定是病得不轻,作为大夫的,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一狠心要了十两的定金,道是如果兄长的病好治,还可以退一些给她。
栩栩毫不犹豫地将十两银子递给了老大夫。
栩栩买了个马车,驾着马车回去。
因着事情有了着落,栩栩一颗悬着的心也落踏实了,便没了之前的匆匆,对周围也有所观察。走了一段路,却并未见到什么乞丐,京城百姓生活得都很富裕,她不由疑惑,那些到京城来的乞丐呢?难道都发了?
路过一处城墙时,墙壁上贴的一幅旧画吸引了她。
画中画着一个男子,毕竟是人手画出来的,栩栩看不出个容貌,但那贴近鼻梁的眼角下的一颗小痣吸引了她,乍一看,教她瞬间想到了傅冰卿。出于好奇,她便停下了马车,走上前细瞧,原来是寻人贴。寻的人名叫……
傅冰卿!
画中男子真的是他!栩栩几乎惊呆,按耐着惊魂未定的心继续往下读,“傅冰卿,二十岁,普罗州人士,于半年前高中探花,正赶往普罗州回家报喜讯,却无故失踪。如有知情人士,请将其行踪告知官府,百两黄金重赏。”
半年前?栩栩看了看画纸的破旧程度,可以猜到这张寻人贴已经挂了好久,心头顿时一阵的跳,原来冰卿是探花,天,堂堂朝廷探花竟然被她们一群土匪绑去做了军师,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可是,既然傅冰卿是普罗州人,而且还是探花,为什么却与她说无家可归,还那么心甘情愿地跟着她,帮着他们这群土匪打劫呢?
满腹的疑问,只有回去把他病治好了,再细细盘问。
京城皇宫之中,年轻的皇帝刚刚迈入宫中,便有太监急忙跑来呈上一封信。
皇帝瞧了一眼信封上傅冰卿三字,便拿着信去了御书房。
信中写着:臣已完全取得栩栩姑娘的信任,很快便可以为皇帝劝说栩栩姑娘回心转意。
写信的日期是三天前。
看到这样的字,皇帝那冰山一样的脸突然露出一个讥讽般的笑。
劝她回心转意?他从没在这件事上抱有期望。他派傅冰卿过去接近栩栩,不过是因为傅冰卿高中探花进宫那日说了一些让他愤怒的话,也是想顺水推舟命借傅冰卿之力随时掌握栩栩的情况。
他尚且记得一年前,那个探花进宫时的一番谬言。
毕竟年少气盛,又刚刚高中探花,难免轻狂了些,竟在得知皇帝因为一个女子而不愿再娶妃子甚至至今没有孩子,这个青年在大殿之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狂傲不羁地道:“那个蛊惑了皇帝的女子,论罪该死!自古红颜祸水,多少英雄才子的前程便是断送在那样的祸水女子的手里。那样的女子该死!皇帝是百年难遇的好皇帝,但万万不能被那样一个女子迷了心智,忘了国家大任。还请皇上早日将那女子赐死,忘了她!”
大殿之中一片哗然,高高在上的皇帝,面色冷酷,似乎下一刻便会命人将那出言不逊之人拖出去斩首。
几位力荐傅冰卿的大臣脸色苍白,身子一颤齐齐跪在地上,为傅冰卿年少不懂事开罪。
皇帝还未想好如何回应,竟又有几个刚刚入位的大臣站出来,道同意傅冰卿之言,希望皇帝早日纳后,为大夏国的皇族血脉开枝散叶。
当天下了早朝后,傅冰卿便被一道圣旨请到了后花园。
皇帝正着了一件白衣,坐在凉亭下抚琴。
傅冰卿听得入了迷,立在凉亭外不忍打搅,直到一曲结束。
皇帝起身,看向他,问道:“这首曲子好听吗?”
傅冰卿连忙点头,“皇上作的曲子,自是非凡。”
皇帝却摇了摇头,“这个曲子并不是我所作。”
傅冰卿惊讶,不敢言语。
皇帝则负手而立,遥望凉亭外的花海,缓缓道:“我叫你来,只是想与你说一说她的一些事。”
傅冰卿却跪在地上道:“皇帝的红尘往事,作为臣子的,并不该听。”
皇帝冷笑了一声,“该不该听不是你说了算。你只管听一听,因为寡人将有一事要命你去做。这件事,和她有关。”
傅冰卿仍旧跪着,鼓起勇气道:“臣可否先知道皇帝要臣去做何事?”
皇帝锁眉看向他,“寡人要你去找她,获取她的信任,并且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后要么把她劝进皇宫做寡人的皇后,要么,杀了她。”
傅冰卿一听十分欣慰,欣慰皇帝终于看开红尘,同时也有些惊讶,“皇帝为何命我杀了她?”
皇帝扬起嘴角道:“说她该死的,迄今为止,除了一个月前被寡人打入冷宫的柳妃,你是第二个。既然觉得她该死,由你亲自动手不是很好?不过,寡人说过,给你一年的时间和她相处。如果你不想杀人,便用这一年的时间将她劝入宫中做寡人的皇后,为皇室延续香火。”
傅冰卿道:“那样的女子没有资格做一国之母。”
皇帝冷道:“有没有资格,待你和她相处了一年之后,再与我说。而一年内,你若敢生出杀人的念想,寡人会毫不犹豫斩了你的脑袋。”
傅冰卿身子抖了一下,“臣绝不敢违抗皇命!”
皇帝道:“我不久前从老医仙那里得知,她已经苏醒,并且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京城。她要离开京城,必然会经过天降路,你便在那条路去等着她,然后用一年的时间去接近她。这也是寡人给你的命令。如果你真的见到了她,爱上了她,便能理解我为何不杀她了。”
傅冰卿不以为然,重声道:“也就是说,一年后,臣杀了她皇帝也不会怪罪臣,是吗?”
皇帝点了点头,“但是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允许第三个人知道。”
傅冰卿俯首,“臣遵旨!”
傅冰卿是那样一个冰雪聪明之人,皇帝自然信得过他,而他做得也很好,一直很好。
才第三天,傅冰卿便来信说已经成功接近栩栩身边,并且在信中加了一副栩栩如今的画像,独眼龙,贴着胡子,一身黑衣,男儿的打扮,却又柔弱得不像话。他在写信时一再好奇皇帝为何会喜欢这也奇怪的女子,他本以为会是个更温柔如水倾国倾城的女人。皇帝在看了他的第一封信时,又是喜欢,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惊得一旁太监差些以为做梦,从不轻易笑脸的皇帝竟然会这么开心大笑,实在罕事一桩。
后来,第二封信,第三封信,几乎每隔十天一封信,告诉皇帝栩栩的情况。信上的字从一开始的几十个字到后来越来越多,里面夹杂的感情也越来越多。
傅冰卿开始渐渐好奇这个女子以前的事,也开始在信中向皇帝打听,而这也是皇帝早就预料到的。
皇帝便如实在信里写着栩栩的过往,栩栩作为灵儿时小时候的事,后来被丞相关起来养大的事,后来代嫁的事,跳崖的事,为村子里女孩献血治病的事,学武的事,被他挑断手筋脚筋的事,被毒害的事,被箭射死的事,被活埋的事,最后写到她起死回生的事。那是怎样壮烈的一生,她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只是一味地活着,也要被如此折磨。即便如此,她仍然活得这样出彩,这样令人感叹。
傅冰卿信中渐渐流露出对这样一个奇女子的喜欢,尤其当说到拜她为师的事,更是激动得字都快飞了起来。他是那样冰雪聪明之人,是那样恩怨分明之人,是那样立场坚定之人,在她的面前,依然溃不成军。
栩栩赶着马车将老大夫带到栩栩山时,土匪山寨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远远便可看到满山的人在搬运着东西。栩栩几乎下意识地想难道在她不在的日子里,这群土匪又干了一票。不知为何,此刻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隐隐担忧着他们这次打劫的情况,祈祷别出什么岔子。
老大夫下了马车,看着大名鼎鼎的栩栩山,顿时就吓腿软了,颤颤地道:“敢问公子,难道你家是住在这里?公子可知这里住着很多土匪?”
栩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干脆利落地回答:“嗯,知道,我就是土匪们的头。”
大夫吓得双腿一哆嗦,不敢相信,“什……什么?你……你就是土匪的头?”
栩栩道:“之前没敢和您说实话,便是怕你不答应来给我的兄弟看病。放心,我们虽是土匪,但义气二字当头,绝不会为难你。只要你好好给人治病,该给你的钱一个子也不会少。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给看病,或是将人治死了,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今天劫了一大笔银子,土匪们非常兴奋,见到首领顺利带着大夫回来,尖叫声响遍整个山谷。
零零一和零零三迎面走来,高兴地与栩栩道:“老大,我们今天劫的这一票可大发了,够我们吃一辈子!”
跟在两人身后的副首领零零七却一脸闷闷,欲言又止的模样。
栩栩一心急于带着大夫去给人看病,虽然也在意他们打劫之事,但想把冰卿病治好再问这事,冲着他们点点头,道过一会再说。
走进傅冰卿的房间,便见十一和十五一脸呆呆地立在床头,无精打采地仿佛木头人。
栩栩好奇地叫了声:“十一,十五?”
十一、十五突然像是受了什么惊吓,颤栗地转过身来,刚刚看清首领走过来的容颜,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狠狠低着不敢抬起。两个人已经抖得像是要抽筋。
栩栩下意识地不安着看向床上躺着的人,大步跑过去,只见棉被下面的傅冰卿脸色苍白如纸,一动不动,便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呼吸声也没有。她不敢去碰他,她害怕她碰到的人太冷。天气已经够冷了,她实在承受不了人的冷。
“大夫,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给人看病啊!”她突然大喊,眼眸红了一圈。
大夫将将回过神,连忙走上前,端起床上之人的手腕,熟悉地去把探他的脉搏。只是碰了那么一下,大夫便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又颤颤地起身,在傅冰卿的脖子处和鼻子下面摸了一遍,沉默了下来,久久不语。
这个人……死了……
栩栩看着大夫突然这个样子,眼圈更红,冷冷地声音道:“大夫这个模样做什么?快给人治病啊!”
大夫摇了摇头,十分害怕眼前这群土匪突然迁怒于自己。
栩栩怒道:“有什么话便说,你做大夫的给人看病怎么可以不说话?”
大夫这才叹道:“这个人的病老夫看不了,因为他已经……已经死了。”
“什么!”栩栩几乎眼眶瞪裂,虽然心里知道这话是真的,可是又怎么能够去相信,怎么能够相信!
那个人活跃的身影还是这样清晰地在脑海里,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叫着她师父!她此生唯一的徒儿,最好的徒儿,怎么可能死了?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栩栩几乎一瞬间全部的意识奔溃,茫然地站起身,茫然地往后退,又茫然地止步,最后目光定格在墙上挂着的那把剑上。那是她送给他的剑,明明不久前还看着他耍着它,那样的英姿飒爽,那样的威风凛凛!
栩栩晃着身子走到墙边,拿起了那把剑,紧紧抱了一会,又突然抽出剑刃来,几乎以迅雷之速砍向旁边站着的十一和十五,却在两人脑袋上距离一公分处戛然而止。
十一和十五已经吓得快尿裤子,双双跪了下来,拼命磕头,哭道:“老大饶命,老大饶命!我们已确实按照老大吩咐,很细心地照顾军师了。一直到中午前,军师都还好好的,甚至还能睁眼说话,还问我们你去了哪里?哪知道,我们不过按照往常出去吃个午饭,回来便,便看到军师不能动了……老大,我们已经尽力了,人死不能复生,求您放过我们……求您……”
栩栩笑了笑,踉跄着步伐走向床边,突然又将剑指向老大夫,看着老大夫惊惶的模样,合上了眼角,一边落泪一边道:“你走吧,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转身看向十一十五,命令道:“十一,你用马车将老大夫送回京城。”
十一连忙喜道:“是,老大!”
十一送着老大夫一起出去后,十五颤颤地问道:“那……那我去找兄弟们,准备一下军师的后事?”
然而,久久没有回音。
栩栩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仿佛失了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