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心怕地后退了一步,“发生了什么?”
夏大夫冷道,“他快死了,仅此而已。”
“先帝是怎么死的?”栩栩打断了他,颤着声音问。
夏大夫深邃的目光渐冷,“我杀的。”
“皇帝呢?”
“我杀的。”
她害怕了,有点孩子气地问:“师父,可以放手了么?我们回家,回医馆……”
夏大夫微微皱起了眉头,“如今,我尚未将大夏国治理好,如何能回去?何况,我并非只是为了区区一个皇位而来到这个乌烟瘴气的京城,我还要从夏云欢的身上拿回一样属于我的东西。阿栩,你不该来京城!”
栩栩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渐渐陌生起来,心头积攒了分开以来的怒,气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来这里!”
“我知道你是为了谁来这里,我带你去见他!”夏大夫道着,不顾栩栩挣扎,将她抱起,走出了将军府。
真正该继承皇位之人,夏云欢,正被安置在皇城外两个月间建起的汀楼塔阁中,由大将军府的士兵重重把守。
昏暗幽闭的房间里,栩栩见着了躺在床上的人。
夏大夫没有与栩栩一起进去,只是目送着栩栩进屋后,便转身离开。他不想听她与他的谈话,一点也不想听。
夏云欢依旧戴着面具,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栩栩坐在床边,心灰意冷地发呆。
当夏云欢醒了的时候,看到床边坐着的栩栩,十分惊喜,“阿栩,真的是你吗?”说着便要过来抱她。
栩栩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扑了个空,有点不好意思道:“是……是我。你……你是皇太子?”
夏云欢有点尴尬地收回手,叹道:“我如今只是一个阶下囚。”他突然抓住了栩栩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轻柔的声音道:“阿栩,面具你帮我拿开吧。”
栩栩咽了口唾沫,听话地拿开了他脸上的面具,同时也把自己脸上的面具拿开了。
想想两个带着相同面具的人坐在一起聊天,确实有点奇怪,如此坦诚相见,倒自然了。
夏云欢的那张脸果真与夏大夫一模一样,只是苍白许多,眼睛没有他的深邃,却是孩子一般的明亮,带着一丝欣喜。
“阿栩,我就知道你会来见我,所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夏云欢说。
栩栩木讷地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来了。放心,若是你死了,我也活不了。路上,我们好歹做个伴。”反正,都要死的,被千寻沐,当今的新皇帝杀死。
“不可以。”夏云欢轻轻地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怎的还不知道珍惜生命?”
栩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可怜着他。
“阿栩,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么?”夏云欢突然问。
栩栩一愣,摇了摇头。对于感情的事,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他与那个顾栩栩也就是那个灵儿是如何相爱的,她空有一些记忆,却也弄不清楚。
“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虽然觉得感情不是件可以追究的事,可我还是追究了,并且得到了答案。”夏云欢苦苦地笑了笑,沉默了半晌后,吐出:“是一曲琴音,和一个不属于我的心,让我爱上了你。而你,阿栩,一直以来,你也爱错了人。你爱的人不是我,就如我其实没有用我的心爱上你一样。”
“不要说了。”栩栩拼命摇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第一次,这种像是被人看穿肉身看到灵魂的感觉,让她有点像是心里的秘密暴漏了一般惶恐。
“既然你不想我说,我便不说了。”夏云欢苦笑道,“阿栩,不要恨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这是你的愿望,也是我拜托他的。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我想我能理解,也知道。”栩栩连忙道。突然,想到那句“说得我好像不会杀了你似的”,心痛得厉害。
“这就好。”夏云欢喃喃着,像是解释了一件天大的事,而常常松了口气。
由于身子虚弱,夏云欢很快又睡着了。
天色黑下来时,栩栩却怎么也睡不着,从房间里出来。脚刚刚踏出门口,迎面便看到了夏大夫。
“与我共用晚善如何?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漆黑的眼睛,看不到底,像在故意隐藏着什么。
栩栩已经没有办法再把眼前这个人看做当初那个让她无比崇拜的师父了,因她知道,他会为了皇位,杀了她和夏云欢,就犹如杀了先帝与皇帝那样的残忍。历代每个皇帝都是如此,必将是踏着尸山血海方能登上王位。
他是杀手,本就是残忍的。这一点,她很清楚。
晚膳设在汀楼塔阁的顶层,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万家灯火。
栩栩无心吃任何东西,她只是想问他一个问题。
“我的外公,老医仙千禺,真的死了么?”
夏大夫夹了菜与她,“为何这么问?”
“因为,若是他死了,为什么朝廷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甚至为了找到他给夏云欢治病,全国范围地寻找。”
夏大夫嗤笑了一声,“但也没有找到不是?”
“那师父口口声声说要为他报仇,如今找到凶手了么?”
“他没有死。”最终,他无奈似的答,“我初始以为是大巫人杀了他。然而,当我为救倾城找到大巫人时,却见他正和老医仙下棋……”
下棋?这么和谐?他们是什么关系?
栩栩惊讶万分,同时欣喜若狂,顾不得前者的疑惑,“师父,你可以放过夏云欢吗?若是怕他抢走你的皇帝位置,大不了毁他的容。”
夏大夫似乎早料到栩栩会这么请求,端着酒杯子,目光冷静,“就算我放过他,他也活不长。别忘了,他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栩栩咽了口唾沫,“所以……所以栩栩斗胆还请求师父将千禺请来,救一救他。”
“我会请千禺来。不过,不是为了救他,只是为了从他的身体里取出属于我的东西。”
栩栩不安,“什么意思?”
夏大夫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目光掠过杯子,看着对面女子脸上困惑的神情,“你知道十一年前,千禺将夏云欢的心病治好,那你可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办法医治他的么?”
栩栩点了点头:“换心……”随着这个词说出口,她的心也痛得随之一颤,是了,夏云欢是靠着师父的心才活到现在,而她竟然……竟然还请求师父救他。
“原来你还记得。”夏大夫苦笑,“而这世上唯一一颗可以与他换的心,便是我这儿的……”纤长的手指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栩栩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所以如今,他便是来拿回他的心的?
夏云欢若是没有了心,能如他一样活下去么?
“心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即使离开了主子,也不忘主子所拥有的东西。”他缓缓放下了酒杯,大笑,“呵……我的心,便是带着我的感情,我的记忆,甚至我的兴趣理想,融入了夏云欢的体内。所以,他才会爱上我所爱的,喜欢上我所喜欢的。医术也好,人也好。他大抵也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开始惧怕了,惧怕会成为另一个我。为了逃避,他开始讨厌他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因为看到自己的脸,他便会想到我的存在。这也便是他一直带着面具的原因。”
栩栩听得目瞪口呆时,夏大夫再次笑道:“如此,灵儿,你还敢笃定,你爱的人是夏云欢,而不是我么?”
栩栩红了脸,狠狠低着头,“我……我不是灵儿……我……”灵儿爱着夏云红,可她真真切切爱的是师父你啊。
夏大夫被她那句话呛住,目光微落,“我知道你不是灵儿,你早就不是我所爱的那个灵儿了。”
栩栩心痛,点了点头,“嗯,我不是师父所爱的那个灵儿。我是……”
真相无法说得出口。
“师父曾经说过失去过一段记忆,现在应该已经恢复记忆了吧?”
夏大夫本想离开,此刻顿下脚步,点头,“虽然很不想恢复那段记忆,但终究还是恢复了。”
“师父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失忆?是因为吃了九霄吗?”
“九霄?”夏大夫笑了笑,并不回答,摔门而出。
栩栩望着面前方才夏大夫夹给她的菜,呆了又呆,直到有人过来把她接回夏云欢的房间。
接她的官兵说:“皇帝希望由栩栩姑娘来好生照看这个人。”
栩栩不知为何,突然一股气生来,闷怒道:“那你回头告诉他,不用他提醒,我也会好好照看他,然后和他一起死!”
那官兵悻悻地退了下去。
夏云欢还在睡着。
栩栩百无聊赖,拉着个板凳坐在床头,举着下巴,满是同情地望着床上的人,叹:“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夜深人静时,静到可以听到门外士兵因不堪困扰而打哈欠的声音,栩栩也要沉沉睡去时,却突然有一个人点了点她的鼻子,熟悉的声音道:“阿栩,醒一醒。”
栩栩睁开眼,看到眼前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夏云欢,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眨巴眨巴眼睛,“你……你什么时候醒了?怎么这样的打扮?”
夏云欢扶起栩栩,严肃得可怕道:“栩栩,我想了很多。我不想死,更不想你死。走,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很远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再不问朝廷中事。不论你爱的人到底是谁,我都有把握让你开心让你幸福。”
栩栩愣住,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夏云欢急道,“怎么?不愿意吗?”
栩栩摇了摇头,愣是把我们逃不出这里的话咽下肚子,因为夏云欢的眼里闪烁着十分纯真的孩子光芒,她实在不忍再打击他,便与他一起尝试一下吧,不管结局如何了,反正最后都大不了一死,师父需要夏云欢的心脏,也必定不会伤害夏云欢。
说到底,她还是不忍眼前这个纯纯得有点傻的夏云欢就这么被残忍地挖去心脏而死。是是非非,谁对谁错,她也辩不了了。眼下,她只想跟眼前的这个人走。
打量了一番夏云欢身上的黑衣,栩栩缓缓道:“不是不愿意,只是你这一身的夜行衣,恐怕不方便逃跑,倒不如穿得普通些,扮作皇帝的样子,逃走成功的几率大一些。”
夏云欢想一想,好像确是这么个理,尴尬地挠了挠脑袋,“那栩栩觉得我应该穿什么衣服呢?”
栩栩转身从房间里的衣柜里翻了一件与夏大夫经常穿的衣服相似的白衣,扔给夏云欢,“穿这个。”
不久,一切准备完毕。
栩栩携着夏云欢,从比较偏的窗子跳了出去。看着夏云欢手脚利索地从窗子里跳出来,栩栩很是吃惊,没想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子竟也有这么利索的手脚。
一路走来,虽有士兵疑惑的目光望来,然而由于夏云欢扮成面瘫时的表情与当今皇帝一模一样,倒也无什么人人敢阻拦。
如此,栩栩带着夏云欢,顺利地穿过了长廊,穿过各个大门小门。
却不知,他们的这一举动,完完整整地被坐落在塔阁顶层三千双弓箭手的眼睛抓牢。只需一人的命令,便会有如雨的箭射来,教他二人即刻丧命。
塔阁顶层,原本执掌阎罗殿的大巫人苏禄与老医仙千禺正在着手下一盘吃人棋。
一黑子落,大巫人苏禄笑道:“一炷香时间后,如果千寻沐没有做出让我满意的决定,我将下令让弓箭手射杀那二人。”
老医仙千禺放下了一个白子,叹道:“如今整个大夏国的朝野都已被你暗中操控,你的目的不过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何必一定要选择沐儿。比起太过聪明而难以控制的沐儿,什么都不懂的夏云欢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苏禄摇了摇头,“我以前只需要乖乖听话的皇帝,不过是为了方便研制长生不老药。如今长生不老药已经被研究到了一个极点,并且服下长生不老药的百人中,如今只有千寻沐一个还活着,并且还是在没有心脏的前提下活着,他可是已经成为了我的最好奇也是最有用的棋子。这么一枚好棋子不用,不是太可惜了吗?而且,你看,迄今为止,他都十分听话。”
千禺看着已经几乎满盘黑子的棋局,漆黑的眼眸中闪过几丝光亮,继续放下一枚白子,抚胡道:“其实我很好奇,你把阎罗殿解散,并且杀了先帝,难道是不打算继续研究长生不老药了吗?”
苏禄阴邪一笑,“自然不是。阎罗殿那么小的地方怎么可能满足我研究长生不老药的野心。我要整个大夏国都变成我研究长生不老药的阎罗殿!”
原来,大巫人也并非是大禹国派来大夏国的奸细,而是一个痴迷于能够活到未来的疯子。
十几年前,大巫人还是大禹国的国师时,便对世间各种奇闻怪事感兴趣,而最让他感兴趣的,便是长生不老。
“若是人可以长生不老,不就可以跨越时间了么!如果我能够永久地活着,见证这个世界的所有变化,直到世界灭亡,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
大巫人便是这般疯狂地想着,开始了对长生不老药的研制。冥冥之中,与大夏国先祖帝的长生不老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惜,大禹国不信奉神佛,也不信人可以长生不老。大禹国的皇帝甚至指责大巫人苏禄,怒斥他的行为是在浪费仅有的人生。
苏禄便是一气之下离开了大禹国,当旅途的半路上听闻大夏国的当时即将退位的皇帝要用后半生的精力致力于研究长生不老药时,他便屁颠屁颠的来到了这个国家。
出色的才华与能力,让他很快成为了退位后的先帝的心腹。并且他很快建立了阎罗殿。
他所想的长生不老的方法,与之前负责研制长生不老药的千禺不同。千禺主攻药物之效,他则觉得可以通过改变人体里的某样东西,让其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
最终,他做到了。可是,没想到生生把自己的第一个试验品,大夏国的先帝变成了一个吸血鬼,而且需靠吸食极少数特殊女子的血液过活,否则便生不如死。
那时候,他也害怕过,也想放弃继续研究。可是,他又转念一想,虽然让先帝变成了吸血鬼,可是这不也证明了他改变了人类的身体了么?只要再继续研究,一定可以找到让他长生不老永久活下去的法子。
后来一天,老医仙千禺很是意外地抱着一个被挖了心脏的孩子给他,要求用这个孩子尝试最新的不老药。他很吃惊,都不抱有任何希望,但没想到这个孩子吃了他的不老药,又经过老医仙千禺的医术,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活得比以前更好。
夏大夫的复生,让苏禄和千禺都陷入了疯狂,二人一拍即合,决心共同研究不老药。只是,千禺依旧是报以济世救人的心态,而苏禄却依旧残忍无道,杀戮不断。千禺知道自己没法对付苏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胡来。苏禄知道千禺十分痛恶自己的行为,也知道千禺眼里心里都慢慢的恨不得将自己杀了,然而,他的研究确实需要千禺帮忙,所以不动声色地与他合作。
如此,二人便是以明着合作愉快实则水火不容的关系,处到现在。
此刻,千禺听着苏禄那狂妄的野心,虽然吃惊和痛恶,但也知道劝解不来,抚胡一笑,“要整个大夏国都变成你研究长生不老药的阎罗殿,你的这个目的也忒大了,但实现几率不大啊。”
苏禄笑笑,“是么?确实是有点艰难,所以更要每一步都算好了。那个夏云欢虽然是个不错的傀儡,不是特别聪明,但也不是很蠢,只可惜痴情得有点过了,容易坏事。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如我这样绝情之人,杀多少人都不会眨一眼的,这样才能更好地助我完成大业。所以,怎么看,都是杀手千寻沐更适合啊。自然,若是让我知道他也过不了情这一关,那我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将他的肉身拿来研究用。总之,我不需要一个太过多情的棋子。”
千禺拿出一副很是兴趣的模样,继续道:“哦?那若是今晚你将那夏云欢与千寻沐都杀了,还怎么掌控这个大夏国呢?”
苏禄十分不担心,“如今大夏国上上下下文武百官都中了我的噬魂散,便是满皇宫的禁卫军、大大小小的将士也都在我的掌控者之中,听从我的调遣。如此,再找一个傀儡皇帝很难吗?”
“不难,当然不难。”千禺脸色苍白地干笑,“但想沐儿他也不会让你失望,毕竟是老夫一手将他带大,老夫十分清楚他的冷血。”
苏禄对千禺的这份自信,倒是有点惊讶,“哦?是吗?那我今晚倒是要睁大眼睛看一看这场好戏。”
此时此刻,塔阁之中,栩栩与夏云欢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