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恢复记忆

当人的大脑受到一些刺激时,便会产生一些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这样的力量下,或是为了逃避而失去记忆,或是,不得已恢复过往被压抑而遗忘的记忆。

而夏大夫,属于后者。

黑暗中,夏大夫那段失去已久的记忆,渐渐复苏。他终于记起来了,那个来自记忆深处的女孩,灵儿,以及有关她的一切,都慢慢浮出水面。

朦胧中,夏大夫的意识将此生与那个叫灵儿的女子的一切又重温般地走了一遍。

第一次见到灵儿,是在九岁,那时,她不叫栩栩,六岁。

他被她的那句她也是工具所以可以和她做朋友的话感动。后来,因着同是被命运嘲弄的人,他与她心心相惜。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是爱,即使现在也不大懂。他那时只是觉得,此生有她足够。他只愿能和她在一起,不管老医仙师父所谓的天降在他肩头的大任。

可是,他最后还是为了所谓肩头大任,被老医仙师父药昏抓去了京城,与夏云欢换心。

没有了心,如何能活。

那时,他确然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怕得不行,却已经没了眼泪。因为是男子汉,因为他的命运注定不同常人,所以不能有任何的胆怯,即使再痛再害怕。

可是,他是那样强烈地想活下来,背着老医仙师父,偷偷地活下来,偷偷地去找灵儿,与她一起逃到天涯海角。

结果,他确然活下来了,没有了心,也活下来了,像个怪物一样活着。

师父用了一种来自大禹国大巫人研制的还魂丹药,令他虽死犹生。

可是,毕竟是个无心的死人,丹药的药效在体内时常地出错失去药效,他会随时随地昏迷。若是在水边昏迷,便是要被泡在水里一天一夜。是怎样的痛苦,怕是常人无法想象。可是,这些他都无所谓,也不曾因此想过就此死了算了,只是想着老医仙师父终于放过了自己,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他自由了。

自由,便意味着他可以继续给灵儿做好吃的了。

他屁颠屁颠地跑回西河村,却得知灵儿死去的消息。看着吱吱在面前故装同情的模样,他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他做得更绝。

灵儿说过,她最喜欢西河村了。所以,他在西河村居住了下来。

得知灵儿没有死,而是以栩栩的名字成为顾丞相的大女儿,是在四年后。可是,当他回到京城,扮作皇太子的身份,想去接近阿栩时,却又听闻阿栩得了可怕的疾病,被关在漪澜院里不得见人。

那时,他曾悄悄潜入漪澜院,见过阿栩的模样。他知道,阿栩以她那时的模样,定非常不想别人看到。所以,他没有直接现身见她,而是一边疯狂地学习医术,一边暗暗地守护她,直到找到可以医治她的法子,将她医治好,再现身与她诉说多年的相思之苦。

在漪澜院暗暗陪伴阿栩的那些日子,每天都可以听到阿栩的琴曲。

听着曲子,仿佛能够看到天云山尽头,那漫山的桃花。

他那时常想的事,便是拉着阿栩,回到西河村。

夏云欢的突然到来,是他不曾想过的。

不过,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夏云欢身体里的那颗心是他的,载着他的感情,他的喜怒哀乐。他会循着琴声来与阿栩说话,也当是情理之中。

因着有夏云欢陪伴着阿栩,他便放下心,回了西河村,更加专心地研究医术。

好似过了沧海桑田那么久,他终于得到了治好阿栩的法子,立即飞奔来了京城。

当他挤在人群之间,看着阿栩坐着的前往高府的花轿时,愣了好久,怵了好久,呆了好久。

他站在街头,一动不动,如同石雕,站了一天一夜。

最终,他还是不信阿栩会愿意嫁给除他以外的人,非常笃定地不信!

浑浑噩噩中,花了多天的时间,他从不同的人口中旁敲侧击地得知了阿栩与皇太子的一段情义,后又直接找了顾丞相,方得知阿栩是被迫嫁人。

他立即潜伏进入了将军府,见到的,竟是阿栩照顾生病的高梵陌的场景。

那样细心的照料,他都未曾享受过!

心中嫉妒了一番,亦是咬牙切齿了一番。他那时本打算连夜偷偷带着阿栩离开,可是,当他铺好一切带阿栩逃往天涯海角的道路时,却迟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放快了脚步,可还是慢了半拍。

那天追到天云山上,看到阿栩被妹妹与高梵陌逼着跳崖,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此生,他只为她而活。她若是死了,那么他这么拼命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大抵命运可怜了他们,没有让他们这么容易地死,却也不愿意放过他们,让他们彼此都忘了彼此。

即使失去了记忆,忘了曾经的一段过往,他还是不可救药地再次爱上了她,因被她的那份可以为了他人牺牲的勇气和善良所感动,亦或是心中还残留的那份余念。

他很庆幸,自己再次爱上了阿栩。

与她师徒相称的那些日子,他很知足,很幸福。

只是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而煎熬总是不愿间断得再长一些。

老医仙师父与他说过,他从出生被抛弃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要为大夏国、为大夏国的皇帝奉献一切,包括自己的人生。他一直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注定,所以一直在逃避。

失忆,也是逃避的一种方式。

可是,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没能逃掉。

他不能看着阿栩生活的这个国家有危险,而自己有能力做些什么却冷眼旁观。

他终是要恢复全部记忆,拿起肩头的这份重担,哪怕付出一切。

既然知道自己将走上什么样的路,他也做好了觉悟。

他此生虽想求得心无所愧自由自在地活着,可终归还逃不了这宿命。

栩栩因着旧伤加重,尽管有医馆的老大夫细心医治,也未能醒来。

当看到夏大夫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纪芸慌慌走上前,拉住夏大夫的手,焦急道:“你快去看看栩栩,她一直都没有醒来,像是快要死了。”又抱怨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要不是卫岩一个劲与医馆的大夫解释你没有死,你现在可能已经被埋了!”

夏大夫犹如忘记了三日之前的事,在纪芸的拉扯下,大步走进了栩栩的房间。看到床上好似失去了生气的女子,他却将担忧的神情深藏。

纪芸看着夏大夫那对眼前之人生死不在乎的神情,眼珠颤了颤,嚷嚷道:“她都快死了,你快给她看看啊!”

“放心,我会救她。”夏大夫简单地道。

栩栩在喝了三次夏大夫亲自熬的药后,果真清醒过来。床头只坐着照顾着她的纪芸,没有看到夏大夫的身影,她有些失落。

“咚咚……”敲门声。

纪芸连忙起身去开门。

进来的人是一副好似方才见了煞鬼模样的卫岩。

纪芸道:“你这个胆小鬼终于敢露面啦!”

卫岩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理会纪芸,径直走到了床边,将饭菜放在床头的高凳子上,勉强露出些许惯有的嬉笑表情,道:“栩栩……不,主子,这是大师兄亲自为你做的饭菜。大师兄说,若你吃饱有了力气,便去见他。”

纪芸听此大惊:“什么?那厮是不是疯了,栩栩现在刚刚苏醒,哪里来的力气去见他,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不自己过来?”

卫岩摇了摇头,无奈叹道:“我哪里晓得他的脾气。”

纪芸生了气,一把拉住栩栩,“要想见阿栩,要他自己走过来。”

栩栩拽了拽纪芸的衣角,微笑道:“没关系,我已经有力气了,走路什么的都可以。只是好多天没洗澡了,身上臭得厉害也痒得厉害。你,你可不可以陪我先去洗个澡?”

纪芸皱起的眉头突然落了下来,“算……算了,我陪你就是了。”

澡堂中,二人一同脱了衣服。栩栩看到纪芸光滑嫩白的肌肤,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的疤痕,跳崖落的疤痕,在京城受伤落的疤痕,被贼匪头子刺的那一剑尚未愈合好的伤疤,顿觉得这样的自己真像个小丑,却是没有半点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了。

纪芸在看到栩栩那一身残破似的疤痕时,又惊又心疼,“栩栩,你……你何时受过这么多的伤?”

栩栩蹲下身子,让水面淹没了自己的身子,自嘲道:“我的身子果然很难看,是不是?”

纪芸慌慌地又转过脸去,拼命摇头,“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

栩栩自然知晓那是纪芸好心安慰自己的话,无奈一笑。

这澡洗了近一个时辰,二人方从澡池里走出来。纪芸打开了一个小瓶子,趁着栩栩没留意,往栩栩身上撒了几滴,顿时一种奇特的幽香扑鼻而来。

“这是香水,我自己制作的。”纪芸嘿嘿笑道,“怎样,好闻吗?”

栩栩点了点头,香气迷人,确实十分好闻。

纪芸将栩栩带到了夏大夫所在的房间门前。

栩栩怀着紧张的心情,敲了敲门。

三声后,门突然敞开,却是卫岩开的门。这个一向不太正经的少年,现在竟是一副伤怀般的正经模样,庞若无人地从栩栩身边走过,口中喃喃着:“大师兄可真会开玩笑,竟然要我回去告诉师兄弟们,说他已经死了。我若这么说,鬼才会信我。”

栩栩心头一紧,连忙拉住了卫岩,“你……你方才说什么?谁死了?”

卫岩似乎这才注意到门前站着的俩人,却没有回答栩栩的话,只道:“进去吧,大师兄一直在等你。”道完大步离去。

纪芸因着自己被卫岩如此无视,大怒忒怒,追着卫岩,大喊:“混小子,你看不见我是吧?”

栩栩连忙走进房中,顺手关上了门。

因着窗子都是关着的,门一关,屋内便暗了下来。

目光几转,最后在两重帘帐后看到了夏大夫的身影。

他正仰面躺在一长长的木板凳上,依旧一身超然物外的白衣,只是今日衣服只单单一件,而且穿得很是宽松。右手背置在额头上,目光出神地望着屋梁,好似在思考什么。

右边角落里的柜台上,置着一盏油灯。灯火忽明忽暗,将安静的气氛调节得有些诡异。

正当她犹豫称呼之事时,夏大夫已先开了口:“若我去了京城,阿栩,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想一直陪在师父身边。”栩栩连忙道。不知不觉,她已经离不开眼前这个人。

夏大夫却摇头,很冷酷地回答:“不可以。”

栩栩心一沉,“如果是这样,我会在救了哥哥后,回到天齐医馆,跟马若师兄们学习医术,帮助天齐医馆救治病人。”

夏大夫道:“那样也好,阿栩。”

也好……栩栩真恨不得立马把对方给扑倒,告诉他,那样不好,因为她爱他,只要能够陪在他身边,要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夏大夫望着她咬着嘴唇满腹愁思的模样,眼神微颤,声音落下:“阿栩,我会救你的哥哥韩荆棘。今日一别后,你便回去天齐医馆吧。”

栩栩正想说话,手突然被抓住。夏大夫的力气是那样的大,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她的身上散发着诡异而迷人的香气,令他几乎快失了心智。

“师父……”

看着栩栩这一副茫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样子,夏大夫一再忍下冲动,红了眸子,“你身上的摄魂香哪里来的?”他自然知道不可能是栩栩自己弄的,她连那个心思都不会有。

栩栩有些惊吓,“是……是纪芸公主……”突然意识到什么,愕然,“摄魂香?是……是什么?”

“阿栩,离开这里……”夏大夫道。

栩栩终于意识到摄魂香是什么,想要离开,却又犹豫,担心如果自己这么走开,他会不会有事。

最终,她握了握拳头,说了那句憋了很久的话,“我,我喜欢师父,所以为了师父,我,我什么都愿意付出。所以,所以师父想怎样都行。”说完这不害臊的话,脸已经红得冒烟。不过,她这样趁人之危真的好吗?虽然,这样卑鄙的安排不是她所为,可她这是明明确确地趁火打劫!

夏大夫抬起头看她,眼眸红得几乎要滴血。

“你不走,我走!”夏大夫大怒,踉跄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