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啦一声推开。
栩栩回头,见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怯怯地探出脑袋,沙哑的声音道:“阿陶?”
阿陶瞥了瞥栩栩,“叫我师兄。”低了嗓门,“师父他还在睡觉么?”
“……嗯。”栩栩点头。师父的情况,大抵与这个孩子也是说不清的。
阿陶屁颠屁颠地跑到床边,望了床上的师父好一会,“嘻嘻……”他突然冲栩栩笑,忽然呀了一声,道:“我……我忘了关门。栩栩师妹,你可以去关一下门么?”
栩栩一愣,“可……可以。”一边起身去关门,一边心里思着这个小师兄今个怎么一举一动都有些古怪。
关上门,栩栩转身,正想问阿陶他姐姐瑞柳现在如何时,张开的口却在没有合上,眼眶瞪得几乎裂开。
只见床上夏大夫的胸上深深刺了一把匕首,涌流的鲜血浸红了白色的衣襟,可怖之极。
站在床边的阿陶,正往衣服上蹭着被鲜血染红的手,大笑:“哈哈哈……我终于为姐姐报仇了,我终于为姐姐报仇了……”
当阿陶企图拔出匕首再往夏大夫的胸口刺上一刀时,栩栩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阿陶,大步往后退,任着他在臂弯中挣扎,乱挥舞着匕首划过她的手背。
“放开我,放开我……”阿陶哭着大喊,“我要杀了他,为姐姐报仇!”
栩栩抱着阿陶冲出了屋子,看到端着药正往这边赶来的马若,哭着大喊:“马若师兄,您快……快来看看师父,师父他……师父他……”
马若抬起目光看到栩栩怀中乱挣扎的孩子时,神情狠狠地一颤,连忙跑进夏大夫所在的房间。
栩栩抱着阿陶,颤抖地跪在了地上,因着担心,心跳得厉害,甚至有想呕吐的感觉。胳膊上手背上,被匕首划了无数道口子,可是想着夏大夫胸前血伤,她已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阿陶?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陶突然安静了下来,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颤抖地捂住了脸,泣道:“师妹,你可知……可知师父他都做了什么吗?明知道朝廷恨不得将我和姐姐碎尸万段,可是……可是他竟然命师兄们把我的姐姐交给将军府的人。我哭着跪着求他们,不要带走姐姐,不要带走姐姐……可是,我再怎么求也没有用……姐姐被朝廷的人带走后的这一个月来,我……我每天都梦到姐姐在朝廷的牢狱中挣扎,梦到她被朝廷的人用屠刀砍断了脖子,就像我的爹娘一样……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所以……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姐姐报仇!”
栩栩将阿陶抱在怀里,抚摸着他颤抖的脸颊,“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也不问师父缘由就说要为姐姐报仇……师父他既然曾经从那么多朝廷官兵中救了你们姐妹俩,便不会再害你们。师父他不会有意害任何人……”
“什么?”阿陶突然睁大了眼睛,泪珠一滴一滴落,茫然,“当年那个救了我们的侠客是……是师父?不……不可能……怎么会是师父……怎么会……”
灰蒙蒙的天,飘起了细雨,打湿了地上万物。
阿陶被闻声赶来的医馆弟子赶出了医馆,道若不是师父一再交代无论他犯什么错都要原谅他,一定会把把他碎尸万段。
夏大夫的大弟子大喜为栩栩包扎好了伤口后,便让栩栩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临走前,侧眼看了看失魂落魄模样的栩栩,道:“待师父醒来时,马若师兄会来与你说。在此之前,你便不要去看师父了。”
栩栩扯下胳膊上的绷带,栩栩缓步走过去,拔出剑,冲到屋外雨中,开始练习天地式第六十四式。
夏大夫的声音无数次在耳边回响:“出剑冲天,落剑冲地,以心相悟,天地无极……”
雨下了三天三夜,不曾间断。医馆亦是关闭了三天三夜。
医馆外,每天都有大批前来要来看望夏大夫的村子中的人,然而马若吩咐不得将师父受伤之事透漏出去,众医馆弟子便将那些个可人一一回绝了。期间,有一个道是要请夏大夫去参加选美比赛的人,被大喜三兄弟合力抬起,扔出了门外。
夏大夫醒来的时候,马若匆匆跑来与栩栩说:“师父一醒来便要见你,你快去……”
栩栩跌跌撞撞地跑到师父的房间时,房间里除了静静躺在床上的夏大夫,没有其他人。
慌慌来到床前,看着夏大夫好似睡着的安静的睡容,栩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便悄悄坐在床边,凝视着师父画中仙般的容颜。
师父生得是这样好看,若非从小被丢弃,当是个风流的贵皇子。她这样想着,突然又为这样的想法感到羞笑,微微红了脸颊。
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在快要碰触夏大夫的肌肤时,停顿了下,又缩了回来。思着现在四下无人,夏大夫又在沉睡中,摸一下下应该是无所谓的,于是,憋足了气,下一刻手指点在了夏大夫的鼻梁上,顺着鼻梁滑到了脸颊,接着是嘴唇,下巴。
正在这时,夏大夫突然睁开了眼睛。
栩栩吓得几乎想滚床底下去,手却被夏大夫一把抓住。
“你很喜欢摸我的脸?”夏大夫问,一把拉住栩栩的手,按在自己的脸庞上,“没关系,我醒着你也可以继续的。”
栩栩真想找地缝钻啊。
大喜召集了医馆所有弟子,道是为了庆祝师父死里逃生,要连连庆祝他个三天三夜。
负责医馆柴米油盐的二喜可是犯愁了。一向医馆中伙食情况都是按照师父给的单子照做的,因着平时也没有什么庆祝活动,所以单子上列的伙食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如今,要开庆祝师父九死一生地活过来这么重要的宴会,再弄个家常便饭定是大大地不行。但师父又刚刚醒来,不能去打搅师父,怎么办呢?
眼光瞥及匆匆从后院走过来的栩栩,二喜眼睛一亮,便痛痛快快地拉着栩栩上街购菜去了。
因着过了好些日子,村子的选美比赛已是落了尾声。栩栩到达菜市的这一路上,满耳朵都是听的路人谈论选美比赛中荣获了花魁的纪芸姑娘。
什么沉鱼落雁,什么闭月羞花,又此仙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当听到有人道村子的人正打算将这花魁姑娘赠送给夏大夫做女人,以报答夏大夫的大恩大德时,栩栩与二喜对视一眼,彼此都再淡定不下去了。
栩栩思着纪芸乃是那位外国公主纪宁的妹妹,也就是大禹国的七公主,那位纪宁身边的丫鬟口中的最为漂亮也最为调皮的小公主,心中更是疑惑:夏大夫之前谎报了这个名字,便是有女子顶替了这个名字参加了选美么?
当二人挎着满满的菜篮子,满载而归时,看着医馆门前挤满了人,头上齐齐落下黑线:莫不是路上所听传闻都是真的?
察觉到医馆门前,热闹中还夹杂着争吵声,栩栩在二喜的带路下,匆忙挤进了人群。
穿过重重人影,到达医馆门前的牌匾下,栩栩尚未定神,一袭淡橙色的纱衣便铺天盖地向她扑来,与她一同摔在了地。
“他奶奶的,敢推我!”压在栩栩身上的橙衣少女一咕噜爬起,瞥了一眼被自己压得差些歇气的人,便扭头怒气冲天地看向方才推自己的医馆弟子,“他奶奶的,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推我,小心我让我父皇……父……父亲派人来灭了你们天齐医馆!”
大喜三喜俩兄弟带着四五个弟子,丝毫不理会那乱叫乱吼的少女,径直向身后围观的村民揖礼:“谢谢各位乡亲对我们师父的厚爱,这心意我们代师父收下了,可这位美人委实不能收。毕竟男女情感之事,不能强求。”
不等村民有所表示,橙衣少女忽然一抬手,作要打人的动作,又瞬间换成了抚摸下巴的动作,沉思:“莫不是那厮有了心上人……嗯,很有可能,放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不要,偏偏跑来这里当大夫,这其中隐情定是大大地。”
栩栩看到女子转向自己的面容时,呆了。
那张无与伦比的美艳容颜,与在普罗州知府府上看到的那位纪宁公主是何其地相像,虽像,却从本质上有所不同。纪宁的美是冷得高贵,冰得玉洁。而这位少女的美,像是为了美而美,美得让人一时间无法肯定那是妖是仙。
橙衣少女见栩栩瞪大眼睛像个柱子一样立着,眉头锁了起来,几步走到栩栩的面前,挑起了栩栩的下巴,眯眼道:“哈……这是神马一情况?你们这天齐医馆的人是不是都是怪人?男人见了我丝毫无动于衷,女人见了我却花痴成了这个样子。”
栩栩这才回过神,连连后退,解释,“不是……我不是……”
橙衣少女一步步逼近栩栩,栩栩便一直后退,直到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
“师……师父……”栩栩看着身后的白衣公子,眼神一颤。
围观的村民顿时一个个兴奋了起来:“夏大夫……是夏大夫……”“终于看到夏大夫了……”“你们快看,夏大夫好像生病的样子……”“是啊,脸色好难看……”
夏大夫一副显然大病初愈的模样,脸色苍白得厉害,一把将栩栩拉入怀中后,看着那吃了一惊的橙衣女子,微笑道:“这位姑娘,今日医馆暂不开放,若是有事,请明日再来。”
夏大夫此话一出,村民们一个个嚷着“我们快些回去吧,莫打搅了夏大夫休息”离去。
“你们……你们别走啊!”橙衣女子气急败坏道。
一个村民走了过来,将一把银子交到橙衣少女手上,非常诚恳道:“姑娘还是别闹了,打搅了夏大夫休息,多少银子也不值得。”
栩栩看着那一幕,石化。
夏大夫伏在栩栩的耳边,轻轻道:“阿栩,我们回屋吧,为师想看看你这些天来剑法可有进步。”
见夏大夫快要站不稳倒下的样子,栩栩连忙扶住了他。
橙衣少女讶异:“诶?我说你这堂堂男子汉也太娇弱了吧?我说美人,你当不会不记得与我的那个约定吧?若是选美比赛你不来,便是要给我作小妾的……”
敢情她就是那日在菜馆门前遇到的账房先生,栩栩惊讶,那账房先生果真是一个女子,连忙将夏大夫挡在了身后,道:“这位姑娘请不要再闹了,我师父他伤势刚好,经不起折腾的。”
“受伤?”橙衣少女惊呼,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医馆的弟子涌了上来,将橙衣少女高高抬起,不顾少女挣扎大喊“你们这些狂徒,快把姑奶奶我放下来”,扔出了医馆大院。
回屋,栩栩将夏大夫扶到了床上。
“阿栩,坐下,为师有话要与你说。”夏大夫道。
“嗯!”栩栩应道,找了凳子坐下。
“我方才去看过杨媒婆了,她的病没有大碍,估计再睡一俩天,便会苏醒了。”
栩栩大喜:“真的?娘她……她快要苏醒了?”忽然想到韩荆棘还在京城天牢,笑容僵住。
“阿栩,你可知门前那个大闹的女子是谁?“
栩栩摇了摇头,探问:“师父知道?”
夏大夫道:“她便是纪宁的妹妹,当年那个本该应着两国和亲嫁给皇太子的大禹国七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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