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一往情深

第二日,城门前。

栩栩下了轿子后,王公公已在轿子外等候。在王公公身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淡粉色的衣服上,绣着亭亭玉立的荷花,如风吹拂。

从出宫到现在,一直没有见着夏斌。

王公公说:“昨晚二皇子睡得迟了些,又喝了不少酒,今早迷迷糊糊地做了一番吩咐后,便又睡去了。”然后指着身旁丫鬟模样的女子,“这位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女流银姑娘,晓得二皇子拜托姑娘要做的事。姑娘只需跟着流银姑娘,便能找到要找的人。”

栩栩连忙谢过王公公。待王公公离去,她回头再次打量了那个叫做流银的女子,愈发觉得这个女子虽是丫鬟的打扮,却从气质上不似丫鬟,倒有几分不可思议的英气。

流银亦是将栩栩打量了一遍,面冷如冰。

沉寂了一会,流银走到将将被马夫牵来的马车前,掀起了轿帘,回头道:“姑娘请上车。”

“谢谢。”栩栩连忙上了马车,“流银姑娘不上来么?”

流银摇头,“我需在外面为车夫指路。”

马车的马是达官贵族才能养得起的汗血玲珑马,速度比一般的马车快了三倍,只是颠簸的程度也大了三倍。

正当栩栩被马车颠得东倒西歪时,流银突然钻入了车中,将栩栩扶正坐下。

见流银要走,栩栩连忙拉住她的衣袖,诚恳道:“流银姑娘可否帮在下解答几个疑惑,是关于二皇子的。”

流银点头,“可以。”

对方答应得这么爽快,问的人却被吓了一跳。

栩栩咳了咳,一本正经道:“听二皇子说他有个妹妹叫千灵儿。二皇子姓氏夏,他的妹妹怎么会姓千?”

流银终于有了点感情,“这些公子本不该知道。既然二皇子下命令可以回答公子所有问题,流银只能从命。公子不知道二皇子的过去,也当不会知道,在两年以前,二皇子的母后,温雅皇后,尚未重掌后宫,二皇子过的是怎样猪狗不如的生活。”

栩栩不可思议地看着流银,汗顺着额头低落。

温雅皇后,是母亲!二皇子的母后是她的母亲!也就是说二皇子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

栩栩完全呆了,回想二皇子的眼睛,觉得眼熟,是因为那双眼睛像极了母亲。

他是她的亲人,是她的哥哥。

“是不是很吃惊?”流银的声音再次响起,“堂堂皇子的生活,我竟然会用猪狗不如四字来形容。可是,这样的形容却是一点没错的。当年,当今皇太子的母亲,颐和王妃,为了夺得皇后之位,不惜花下重代价买通温雅皇后身边所有的奴仆,让她们给温雅皇后的餐点中下药,令温雅皇后不能生育。幸得,温雅皇后有所察觉,在怀了二皇子时,为了保住孩子,不得已退出了六宫,躲到了尼姑庵中养胎。然而,即使如此,蜻颐王妃仍然不肯放过温雅皇后,在二皇子出生的那天,做出命人火烧寺庙这样人神共怒之事。幸得二皇子命大,被寺中一个尼姑救走。二皇子便是被那个尼姑养大,从小到大,一直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甚至和乞丐抢吃的。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二皇子被同样漂泊在外的温雅皇后找到。人人都道二皇子想要与当今皇太子抢夺太子之位,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太子之位,本就属于二皇子。二皇子不过是想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栩栩听得瑟瑟发抖。

梁鬼所在的地方是城郊外的一处荒地,那里四处大都立着坟墓,只在一处临近山脚下的茂密丛林里,立着一座破庙。

马车行至林中距破庙一百米处,两匹汗血玲珑马便嘶鸣着不肯再前进。流银一跃跳下了轿子,掀开轿帘,望着轿子内不知第几次摔趴下的栩栩,道:“下车吧,接下来的路需要步行。”

栩栩摸着摔得肿痛的鼻子,连连点头,跳下了马车。

百步之远的荒庙有一种阴森感,让人极为不想靠近。

流银指着荒庙道:“梁鬼就在前面的破庙里。二皇子说,你与那疯子梁鬼有点交情,梁鬼断然不会伤你。所以,你得走在前面。”

栩栩咽了口唾沫,点头。

地上可见隐隐血迹,且愈靠近庙宇,地上的血迹愈明显,同时参杂着扑鼻的血腥味。

走了几十步,也不见刀光剑影的闪现。栩栩渐渐放下警惕心时,却听得上方一阵簌簌树叶落下的声音。身后流银忽然大喊一声不好,下一刻,已有几十个蒙面黑衣人将她二人围在了中间。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那几十把亮晃晃的刀剑之上,斑斑点点,分外耀眼。

流银将栩栩拉在身后,镇定得不若丫鬟,像久经战场的女将,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我与这位姑娘是当今二皇子所派。”

领头的蒙面黑衣人晃了晃手中的大刀,冷笑:“正是因为知道你们是二皇子所派,所以今个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着回去!都给我上,杀无赦!”

在四五把大刀向流银砍来时,这个丫鬟打扮的女子飞起一脚,准确而狠地连环踢中那几人的手腕。刀从空中落下的瞬间,流银随手抓住了一把,下一刻,生生刺进了又一个持刀扑过来的黑衣人的身体。

栩栩凭着曾与圣师父学过一点的防身术,勉强能保护自己。打不行,躲还不行?看她左躲又躲,上躲下躲,好一番忙活。

突然身后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喝道:“住手!通通给我住手!”

是梁鬼!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梁兄这是做什么?这二人很可能是夏斌派来取你性命的。”

梁鬼指着栩栩,看了看从庙宇中走出的锦衣男子,冷道:“那个丫鬟你们杀了我无所谓,但这个女人,你们不能杀。否则,你们将面临更难缠的敌人。”

栩栩心想:更难缠的敌人?莫不是指师父?

心里突然一股暖流升腾,喜滋滋甜蜜蜜起来。

梁鬼身旁的锦衣男子大惊特惊,不敢相信,“什,什么?他……她是女子?”

黑衣人终于停止动手。栩栩这才有空回头看着那两个声音的主人,当看到那个酷似夏大夫的人,她几乎魂飞魄散。

皇太子夏云欢接着问道:“梁鬼,她叫什么名字?到底是什么人?”

栩栩拼命摇头嘘梁鬼别多说,可梁鬼根本没看她,回答得十分明朗,“她叫顾栩栩,顾丞相的女儿。”

栩栩一头栽在地上,自知罪无可赦。

夏云欢一步一颤地走过来,一把将栩栩拉起来,质问:“你究竟还要躲着我几时,还要骗我到几时?栩栩,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栩栩不敢动,不敢呼吸,更不敢肆意妄为,不安的眼睛四处张望。

流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梁鬼转身回到破庙里,栩栩越过夏云的欢身边,大着胆子跟了进去。

被这样无视,夏云欢有些震惊,伸出手想去拉她,却抓了空,站在门前静静等候。

庙宇破得厉害,墙壁四处皆洞,地上铺满了树叶枯草,一点不像是人可以住的。栩栩最终在一光线不足的角落里寻到了梁鬼的身影。

多日不见,梁鬼此刻的邋里邋遢且骨瘦如柴的模样,简直不像活人。

在梁鬼的面前,是一口棺材。棺材里置着柳湮的骨灰。

“梁师叔……”栩栩悲伤道。

梁鬼深陷下去的眼睛打量了栩栩一番,“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留在夏云欢的身边,不顾丞相与大将军府的安危,坚决做他的太子妃?”

栩栩几乎脱口而出,“这事我自有斟酌打算。梁师叔,我此次来是想代倾城转告您一件事,有关柳湮姑娘的事。”

“你是想来告诉我,柳湮姑娘是当年重伤了我的降木女将?还是想来与我解释倾城并非故意杀害柳湮?”梁鬼冷笑,“若是这些,你大可不必说了。”

栩栩吃惊,“你都知道?”

“栩栩,还记得我曾要求过千寻沐帮我杀了倾城么?”梁鬼问道,拳头握起,咯咯作响,“哈哈哈……你觉得那时我是开玩笑的么?我此生从没那时的认真!我早料到倾城会找柳湮麻烦,也怀疑过倾城在知道柳湮的身份后伤害柳湮。所以,我想杀了倾城,以换来柳湮的安全。然而,可笑的是,杀人如麻的我,竟然没办法对她下手,却要借助别人的手杀她。”

“我料到倾城会伤害柳湮,却没料到她会杀了柳湮。若是我早日杀了她,柳湮便不会死。”

栩栩看着梁鬼痛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又回想天牢里倾城哭泣的面容,红着眼问:“你希望倾城死?”

“难道她不该死么?”梁鬼突然抬起如若凶鬼的目光,咄咄地反问。

栩栩不由地背后发冷,冷笑,“你竟然觉得她该死?……如此,我也没有话需要再与你说了。”

她本想告诉梁鬼倾城被朝廷误认做他被抓起来,并且很快要被处以死刑之事。眼下,她觉得没必要说了。若是告诉梁鬼这个消息,怕只会让一心希望倾城死的梁鬼心头大快,却让倾城更加可怜。

“梁师叔,你可知,有时,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更加可悲可怜。”栩栩说完转身离去。

栩栩出了庙门,便被夏云欢拦截。她原本从容的模样瞬间无影无踪,有些紧张。

眼见夏云欢脸色越来越冷冽,也知道他在等她的答复,栩栩打了个冷颤,硬生生憋了句:“你是真的喜欢我?”

夏云欢快被气晕,幽幽的目光打量她脸上的面具,“你说呢?”

栩栩便一本正经地分析,“我说?……要我说,皇太子您,一来从未见过栩栩,二来从未与栩栩真正相处过,三来,您与栩栩两人都从未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了解。便是到现在,您所知所看到的,也只是个戴面具的女人,就如我所知所看到的,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一开始是,现在也是。也许您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子,但那个女子绝对不是我,她可能谁也不是,也可能谁都可以是,但唯独我不可能是。”

夏云欢怔怔地看着她,伸出手想摘去她脸上的面具,看清她的样子,然后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他爱着的是谁,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模样和表情,可……那又怎样?

爱不爱,爱是什么样子的,已经太模糊,永远不可能清晰。他也怕,怕它清晰了,就不真切了。

“你这样想,也不错。”他苦等两年后的自答,终于鼓起勇气摘去栩栩面上的面具,然后看着她绝世的容颜,一点儿也不吃惊,平常的语气,“那我们,重新开始认识吧。”

那我们重新开始认识吧……

栩栩怔了良久,仔细探索这句话的真意只是个很普通的要求,遂点头,“好……好啊……只要皇太子不嫌弃……”

夏云欢淡淡一笑,“怎会嫌弃?栩栩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梦,我如何会嫌弃自己的梦。”

那迷人的一笑,更像师父了。栩栩被迷得七荤八素,一个劲心里提示自己他不是师父,他不是师父,脸上却已红了一片,待回过神,连忙跪地道:“求皇太子救一救倾城。”

夏云欢扶起栩栩,“所有人都可以求我,唯独你不可以。栩栩,放心,我会救她,她毕竟是我三叔的女儿。”

栩栩这才放了心。

这时,树梢上跳下一个同是大内侍卫装扮模样的男子,几步行到夏云欢面前,单膝跪地,“太子殿下,天牢中出了大事。”

夏云欢俯视着来人,令道:“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