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辛第二次来别院送血时,栩栩与夏大夫一同去大门口接药。
夏大夫与栩栩到达面前来时,楚颜辛方撸起袖子,挥起匕首。
楚颜辛的胳膊上,清晰可见一道足有三寸长的伤疤。昨日的旧伤疤还在往外渗着血,随着匕首划过,又一道血痕与旧伤疤交叉而过。血如止不住的往外涌流。
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楚颜辛手中的血碗,哭喊道:“楚颜辛,你疯了吗?为了一个当年差点害死你的女人,你竟然这样做贱自己!我不许你为了那个活该死掉的女人,伤害自己,我不允许!”
栩栩问向身旁的青珠:“这个披麻戴孝的女子是谁?”
青珠平静地回答:“是楚大人现在的正室妻子孙淼淼。今天是孙夫子的忌日。”
栩栩惊讶,“那个孙夫子已经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在孙淼淼嫁给楚大人的第二天,暴毙家中。”青珠说着露出了欣慰的笑意,“真是因果报应。”
“把碗给我!”楚颜辛怒道。
栩栩连忙望去,只见楚颜辛踉跄地走向孙淼淼,神色可怕至极。孙淼淼则面色惶恐地后退,一直摇着头。忽然,孙淼淼转过头,红红的眼睛瞪向夏大夫,咬牙恨道:“是你,都是你,你这么想要楚颜辛的血液,我这就给你!”
孙淼淼突然将手中的碗砸向夏大夫,只是,方向微微有些偏。瓷碗擦过夏大夫的肩膀,撞在了夏大夫身后的墙壁上,碎了一地。鲜红的血液却在碗飞过夏大夫的身旁时,落了夏大夫一身一脸。
所有人都吓呆了。
被鲜血沾染的夏大夫失去了天师或大夫的光辉,却更著了杀手的阴厉,让人望之不由颤栗。
看着看着夏大夫眼中渐渐涌起的杀气,栩栩连忙拿起手帕,为夏大夫擦去脸上的血液,“师父,您需要换衣吗?要不,我们先回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夏大夫的怒气消失,再无杀意。
“不用了。”夏大夫道。
楚颜辛命令道:“来人,夫人已经疯了,将夫人押回去关起来。”
几个官兵闻令,上前将孙淼淼押下。
孙淼淼挣扎着大喊:“我没有疯,我没有疯!疯的是你们的知府大人,疯的是楚颜辛,你们再不去阻止他,他就要死了……不要,不要……”
渐渐的,喊声变成了凄厉的哭声。
孙淼淼被押下去后,楚颜辛接过师爷递过来的新碗,再度挥起匕首,在手臂划下第三道伤口。
当晚,书房起了大火。
栩栩趴在书桌上睡得很沉,感觉到浑身焦热难耐,方睁开眼睛,当即被眼前的滚滚浓烟吓了一跳。
火势已经烧及了屋檐。
她本想一口气冲出去,可看着不断吞噬字画的火焰,想着这些画是纪宁公主花尽心血所做,她一咬牙,开始拼命与火争夺字画,想着能拿多少拿多少。然而,当她抱着一大抱画卷来到门前时,却因吸入大量浓烟,眼前忽黑,没了知觉。
迷糊中,好似听到了有人喊她。
“阿栩~”
渐渐的,声音清晰起来。……是夏大夫的声音。
有清凉的药味滑入口中。意识随着这股清新的凉意而渐渐苏醒。
睁开眼,看到了夏大夫的满是烟尘污垢的脸,以及担忧的神色。
这是栩栩第一次看到夏大夫露出这样的神色,她一直以为她的师父从不会为任何事担忧,如今看到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
夏大夫身后,一片可怕的火海。
栩栩真正醒来,已是第二天。她正躺在知府府上的客房里。青珠正拿着湿手帕,擦着她的额头。
“画卷……大火……”这是栩栩醒来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两个词。
青珠连忙将放在床头边的字画拿给栩栩看,“字画在这。”忽然,她跪了下来,磕头泣道:“谢谢栩栩小姐为我家公主保住了这些字画,您的大恩大德,青珠没齿难忘!”
栩栩连忙下床,扶起了青珠,难过地问道:“书房的火被扑灭了吗?其他的字画呢?”那些都是纪宁公主三年的心血啊!
青珠摇了摇头,“都没有了。”
栩栩连忙又问:“那纪宁公主呢?”
“公主也被天师大人移到了楚大人的府上。”青珠回答。
栩栩方松了口气,喃喃:“昨晚的火,是怎么燃起来的?这样的天气,不该失火的……”
“是孙淼淼。”青珠咬牙切齿道。
“她?”栩栩惊讶,“她不是被楚大人关起来了吗?”
青珠道:“是她没错。昨天,我出去买菜,亲眼看到她给了街头几个混混好多银子,并吩咐了一些话。买通别人帮她做坏事,这种借刀杀人的做法,是她惯用的手段。可惜,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点,只是怕惹了是非,而匆匆离开。孙淼淼大抵是想毁了公主的身体,可惜,她雇佣的那些人有些蠢,因着书房与公主的闺房相邻,而将书房误认做了公主的闺房,便烧了书房,却险些害了……害了栩栩小姐……”
栩栩连忙道:“我没事。只可惜了那些字画。”
因为要去照顾纪宁公主,青珠很快离开了。
栩栩留在客房中继续休息,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夏大夫。
门突然被推开。夏大夫走了进来。
栩栩的心剧烈一跳,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
看到栩栩突然整个头缩进了被窝,夏大夫皱起了眉头,“你就这么不待见为师?”
栩栩在被窝里摇头。
“觉得我对楚颜辛的惩罚太过残忍?”
栩栩再次摇头后,又微微点了一下头。
夏大夫道:“你只看到楚颜辛痴情的一面,却没看到他绝情的时候。”
栩栩从被窝探出脑袋,“我知道楚大人当年对纪宁公主的所作所为是过分了,可是,那也因为他太过爱他的妻子红鱼了。而且,他并不知道纪宁公主就是他的妻子红鱼……”
“他知道。”夏大夫道,“三年前,在孙淼淼身份揭穿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夏大夫苦笑道,“只是,他不敢承认而已。他不敢承认他抢了当今皇太子的女人,他不敢承认自己差些害了两国和睦。饱读圣贤书的他,一心壮志报国,他怎么敢承认自己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吃下九霄,忘记过往的?”栩栩不可思议地问道。
“嗯。他虽知道纪宁便是他的妻子红鱼,只是,在他的眼里,纪宁是纪宁,红鱼是红鱼。他不想知道纪宁是谁,他只想知道红鱼是他的妻子。所以,他吃下九霄,只为了忘记让他有罪孽感的纪宁,并不想忘记他的妻子红鱼。不过,记忆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控制。而九霄只负责帮他忘记,但并不负责帮他区分想要忘记的和想要记住的事情。毕竟,纪宁和红鱼本就是同一个人,他想要忘记的和想要记住的也是同一件事。纠结的结果,是都忘记。”
纪宁醒来,是在午后。
一个丫鬟急匆匆跑来,与栩栩道:“夏大夫让我来告诉您,红鱼姑娘醒了。”
栩栩随着丫鬟,一路跑向纪宁的住处,没想被几个官兵拦在门外。
“大人吩咐了,没有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内!”
栩栩转身打算离开时,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阿栩,随我来。”是夏大夫。
栩栩随着夏大夫来到了屋内。
纪宁半躺在床上,依靠在楚颜辛的怀中,瞪大了眼睛,惶恐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甚至看青珠的神情,都是陌生的。
青珠悲伤道:“公主……公主她失忆了。”
栩栩发懵,“什么?”
青珠忽然笑了,泪水止不住地流,喃喃:“真是太好了,公主终于忘了,公主终于忘了……”
床边,楚颜辛凝视着怀中的可人儿,仿佛凝视着珍宝,一刻也不愿偏离目光。他轻轻地问她:“阿宁,我……爱过你吗?”
失去了记忆的纪宁,犹如孩子,支支吾吾地问他:“你……你是谁啊?”
楚颜辛缓缓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告诉我,我是不是爱过你?我是不是曾经爱你爱地发疯,爱你爱得失去了理智,所以,我才做了抢走皇太子的女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你告诉我。”
纪宁只是无比害怕地看着眼前的人。
栩栩再也忍不下心头的那口气,来到了楚颜辛的面前,“你想要她怎么回答你?她已经失忆了,她又能怎么回答你?”
楚颜辛一片惶恐茫然,“什么?
栩栩冷笑,“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她可曾爱过你?其实这些你应该问你自己。当然,若是她可以回答,她一定会回答你。她会与你说,她爱过你,爱你爱得撕心裂肺。但你从不曾爱过她。”
楚颜辛不相信,“我不爱她……我不爱她?呵呵……怎么可能……若我没有爱过她,如何会娶她为妻?若我没有爱过她,为什么在一个月前在别院见到她死去时,会有那样生不如死!”
纪宁怔怔地望着楚颜辛。
夏大夫与栩栩从屋中走出来。
栩栩弱弱地问:“可以回去了吗?”
夏大夫道:“现在还不行。我需帮楚颜辛恢复记忆。”
栩栩惊讶,“师父不是说,记忆是没有解药的?”
“若是楚颜辛真的将那段记忆忘了,那便真的没有解药了。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与纪宁的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多么重要,他是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忘记的,甚至是深深地埋藏在了记忆深处。只是埋藏得太深了,又因体内药物的抑制,让他现在想取出来也取不出来了。”
“可师父并不知道九霄的成分,怎么研制出解药?”
“很快就知道了。”
“怎么知道?”
“楚颜辛的血液里尚还存在着九霄的成分,纪宁也是因吃了他的血,才会失忆。九霄能够一直抑制人的记忆,便是因其能够永恒地存在人的体内。九霄的研制,是从我师父千禺开始的。我至今还记得师父留与我的初始药方。我只需再取出楚颜辛的血,经过细致分离研究,与药方参照,便可准确得出九霄成分。一旦得知九霄的成分,不需三天我便可研制出解药。”
夏大夫顿了顿,又道:“明天之后,天会一直下雨。这几天你莫出门了,待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日子,栩栩再没有见着夏大夫,只是听下人说有见到夏大夫在某药店买过药材。楚颜辛一直陪在纪宁身边,就连百姓来喊冤,他也只是交给了身边的师爷草草办了。
果真下起了暴雨。
栩栩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心里的事。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栩栩吓得闭上眼睛时,一个人影推门而入。
“你怕雷?”夏大夫问。
“师父?”栩栩心中一喜,睁开眼睛,心虚道:“我,我不怕雷。”
夏大夫走到栩栩的身边,再次问:“果真不怕?”
“不怕。”栩栩道。结果又一道闪电划过眼帘,她吓得冷汗从额头飘落。她是怕雷的,也怕鞭炮。
夏大夫伸出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耳朵。
雷声小了,心跳却快了,脸也红了。
许久许久。
栩栩奸诈地祈祷:雷电再多点,再多点,再多点,不要停……
许久,夏大夫松开手道:“雨势小了,接下来的几天是小雨,不会再有大雨大雷,你可安心了。”
栩栩却很失落。
“师父对天气也能了若指掌?”
夏大夫自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天师之名,并不是浪得虚名。”
栩栩对师父的崇拜感再次提升。
夏大夫喝了一会茶,望着窗外渐渐减小的雨滴,“纪宁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该是还楚颜辛记忆的时候了。”
“师父已经研究出九霄的解药了?”栩栩惊喜地问。
夏大夫道,“差一味药材。”
“什么药材?”
“天山妖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