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夫突然道:“其实,两年前,我在天云山救你回村之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那部分记忆似乎对我并不重要,所以,即使失去了,对我的日常也没有多大影响,只是时常会因记忆中突然少了一个片段,而在一些事上莫名想不通而已。我其实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天云山救的你,不过,我知道我必须救你。”
师父竟然失忆了……这个消息震得栩栩久久回不过神来。师父不记得千禺是她外公的事,也得到了解释。
船抵达了岸口,是两天后的凌晨。
他们坐着普罗州知府派来的轿子,到了知府。
普罗州的知府名叫楚颜辛,于三年前在普罗州担任的知府,是个为名做主的好官,在当地饱受老百姓的赞扬。
栩栩见到那个请来师父帮忙的普罗州知府时,有点不敢相信。在她看来,那些个能升官到知府这个位置的人,怎么也该三四十来岁,且必定神色庄严,威风凛凛。可这个从帷幔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楚颜辛,怎么看,都只有二十来岁,一身普通素衣,丝毫没有大官该有的官威,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楚颜辛好似生了病,脸色不大好,在丫鬟的搀扶下走来。他见到夏大夫时,淡淡道:“您来了?”
夏大夫微微点头,“嗯,我来了。”
楚颜辛坐下后,命了丫鬟上茶。
夏大夫开门见山道:“你邀请我来,可是想请我帮忙的?”
楚颜辛点了点头。
夏大夫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接着道:“既然如此,依着三年前的赌约,你输了,便是要将你最珍贵的东西交与我。”
楚颜辛回答:“自然,在你帮了我这个忙之后,我的性命你随时可以取。”
性命?栩栩愣了,才发觉那个三年之约的厉害所在——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自然是生命。师父赢了,便是要取对方的性命。
“原来对你而言,最珍贵的东西,是你的生命。”夏大夫叹道,“我最近正在研究一味药材,需要人的大脑做药引子,正愁到哪里弄货呢。如今,你可是解了我这燃眉之急。”
栩栩听此,毛骨悚然,第一次觉得原来师父这么可怕。
楚颜辛问:“天师可还记得三年前的事?”
夏大夫道:“我记得三年前与你有这么个约定,却忘了其中的一些细节。你且与我说说。”
楚颜辛道:“三年前,你与我吃了一种名为九霄的神药,那种药可以让人忘记想忘记的东西。我因为吃了它,确实忘记了诸多不开心的事以及至今也未曾想起的人。一个月前,一个别院的丫鬟不顾生命危险闯入府中含泪与我哭诉,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三年前便取了妻子,且妻子名叫纪宁,是大禹国的三公主。”
栩栩吃惊:原来那位大禹国的三公主没有死,而是嫁给了眼前这个人!
四年前,京城中曾发生过一件倾国大事。大禹国是唯一与大夏国没有发生过战争的国家,只因多年来一直与大夏国连亲,才能和有着“战神”之称的大夏国友好往来。两国的友好关系却险些因这件倾国事件而破裂。
导致倾国事件的,便是当时送来与当今皇太子结亲的大禹国三公主纪宁。纪宁在来京城的路途中爱上了一个落魄书生,最后宁死不愿嫁给皇太子,甚至与皇太子大婚之夜,与那个落魄书生私奔离去。可相传第二日,那位公主与那位书生双双死在皇宫士兵的乱箭之下。
这件事当时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传到了一直久居漪澜院不问世事的栩栩耳中。
听了楚颜辛的话,夏大夫也微微吃了惊,只是对于早知道这件事的他来说,吃惊的重点自然与栩栩不同。“世间竟有九霄如此的神药?还是我给你的?”
楚颜辛呆了,“天师大人果真忘事得厉害。”
夏大夫道:“你接着说。”
“我赶去别院的时候,我的妻子纪宁已经因病去世了。我将她的身体被放在冰窖中,至今完好无损的保存着。我想要记起与她之间的往事,我想要知道我为何与这样一位本应嫁给皇太子的别国公主走到了一起,我想知道,我与她之间,究竟有着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夏大夫打断了楚颜辛的话,“刻骨铭心这个词你用错了,你没有记住你与她的感情,甚至她这个人,你都忘得干干净净。”
“那是因为我吃了你给的药,是九霄让我忘记了一切。”楚颜辛辩解。
“但我也没有逼你不是?既然你吃了药,便是心甘情愿的忘记。既然是心甘情愿地忘记,便是因无法忍受。让你无法忍受的记忆,要回来作何用?”
栩栩心中叹息,或许他与她之间曾经真的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可如今,她死了,他忘了,所谓的爱情,已不复存在。
“为一段不值得你珍惜的记忆丧命,不值得。我劝你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夏大夫站起,拉着栩栩,往外走,刚到达门口,却被门前持着刀剑的士兵拦住。
楚颜辛剧烈地咳嗽,阴冷道:“若是你不帮我这个忙,便是违背了当时的约定。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夏大夫冷道:“若是我帮你这个忙,你便是死路一条。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岂不是两全齐美?”
楚颜辛却没有因夏大夫的话有半分动容,“给你一夜的时间思考,明日晌午前若还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我会毫不犹豫地斩了你们的脑袋。而且,我会先杀了你身旁的这个女子。”
夏大夫突然面色可怕地吼了一声:“你敢!”
声音之大之厉,震得房梁嗡响,众人吓得一哆嗦。
栩栩从未见过夏大夫如此的模样,也不曾想,那楚颜辛没有架子时像个弱弱的病书生,好不容易摆起了官架子,却这样蛮不讲理。
楚颜辛得意大笑:“看来天师非常在乎身边的这个女子,既然如此,天师也应当明白我的心情!”
很快有官兵将栩栩与夏大夫押进了大牢。
这几间牢房是专设为即将处死刑的犯人所用,平时没什么人,此刻,只栩栩与夏大夫二人。
隔着一道木桩墙壁,灰暗的光线下,栩栩依稀可以看到夏大夫的脸庞,“师父,依您的能力,方才在正堂,完全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可为什么……”
夏大夫道:“知府大人不曾想杀我们,我们又何必逃跑?”
栩栩吃惊,“就是说就算师父不帮忙,知府大人也不会杀我们?”
夏大夫点头,“一个爱民如子的青天好官,如何会滥杀无辜。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我们罢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栩栩终于安下心来,“那师父方才为什么那么生气?”
夏大夫一脸迷惑,“……有吗?”
栩栩终选择在这件事上放弃说下去,“既然楚颜辛是那么好的好官,他的失忆又是因吃了师父的药,师父给他解药帮他恢复记忆,又有何不可呢?”
“我并不记得我曾有九霄这个药,医书上也从没有关于这药的记载。”夏大夫靠着墙壁,眯起眼睛,“也许药是我自己研制的,只是我忘记了。我不记得九霄的药量和成分,根本造不出九霄的解药。”
栩栩喃喃,“师父的失忆,会不会也是因吃了九霄?”
夏大夫凝视着对面墙壁上方的油灯,古风无波的黑眸中倒映跳跃的灯火。
“并不清楚,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