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乾是个自负且高傲的人,精于算计,敏丨感多疑,擅长不露声色。
大多时候他表现出来的平和与好脾气,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假象,因为他懒得做出太多表情。
上一个七日夜他与云倾见面后,面上虽然不曾表现,心里却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怀疑。云倾不会仙术,掀不起什么风浪,他本该有更多耐心听她继续扯谎,只是可惜,他的耐性不多了。
或许是因为今夜跟凶灵打得太累,又给云倾驱梦魇耗费了力气,让他没什么精神吧。他不想继续耗着了,反而迫不及待地想把她了解透彻。
他记得她说过,腊月二十三碰到了一个会仙术的用引魂灯的瞎子,也记得她刚见面时把他认错成了瞎子。那天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他一度以为那不过是她为了套近乎编的无数个瞎话之一。
“那天我在抓凶灵。”他坦言。
“附近除了小梅还有其他的凶灵?”
“你说问一个问题的。”
“……那,我能再多问几个问题吗?”云倾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可怜兮兮的光,每眨巴一下就像在撒娇。
陈乾有点无语:“问。”
她一副乖巧模样:“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怎么区分怨灵和凶灵?”
陈乾颇有耐心地解释:“生灵死后,魂魄灵体即为鬼。魂魄不完整,不能直接去投胎的鬼,便逗留人间成了怨灵。他们胆小畏光,没有自我意识,常常隐身不敢现,吸魂魄也只敢吸半口。如果不是在我的法阵中,你可能一辈子都难见到一只。
“而凶灵则是怨灵修炼而成的进阶状态,他们没有怨灵的基本弱点,还产生了新的意识。他们擅长杀人,吞噬魂魄,乃是大罪孽。一般来说,我见到怨灵会送他们去鬼界投胎,而见到凶灵,会将他们斩杀。”
“那你上次说有‘人’修炼邪术,是指小梅吗?”
“是,但不只是。怨灵大多流连于生前的住所,或者跟在仇人的附近。原山村出没的怨灵数量过多,不都是跟着小梅来的。小梅身后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修炼者,且罪孽更重,我认为是他炼化了小梅,也是他在指使小梅。”
云倾若有所思:“不瞒你说,我去年腊月二十三见到的瞎子……应该就是你。当时是白天,你带着的怪物不畏光,是凶灵也没错。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并不记得这回事。莫非这附近还有其他跟你一样的修道者,我认岔了?”
陈乾立即否认:“不会。一般修道者不会管渡灵的事,而我们同行之间也不会互抢生意。至少在这附近,有我一个,就不可能有第二个。”
云倾也搞不懂了:“那到底为何如此,我明明就见到你了,你真的不记得?也不记得自己瞎过?”
陈乾坚定的眼神却浮现片刻茫然:“……我不清楚。年前那段时间,是我与凶灵第一次交手,凶灵本就少见,我没什么经验。只知道当时浪费了很多精力,但其中细节却……似乎有所省略,我记不太清了。”
云倾恍然大悟般,“啪”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失忆症!”话本里的男主最喜欢得绝症和失忆症了!
陈乾瞥她一眼,好像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我与凶灵交手后身受重伤,休养了一段时间。我从未感到记忆有过空白或缺失,只是隐约觉得降服凶灵的过程好像太过短暂,不够具体。我以为是些不重要不深刻的琐碎细节,便没放在心上。”直到云倾出现。像顺着一根丝线扯烂了整块布,越往下细想越觉得漏洞百出。
“那你是被凶灵给揍得失忆了?”
“……我说了我不清楚。”
云倾叹气:“我那天看你捆着凶灵跟玩儿似的,以为是你碾压他,没想到他还能把你重伤。”
陈乾不喜欢听她对自己露出如此失望的语气:“我当然碾压他了,只不过凶灵跟普通的敌人不一样。凶灵越虚弱越狂躁,越激动越强悍,不到他死的那一刻,都有被他反杀和反噬的风险。”
“这么吓人。”云倾果然被唬住了。
陈乾随手往火堆添上柴火:“我们上次见面时,你说‘不光如此,那天街上所有人还都……’都什么?你没说完,后面发生了什么?”
那天街上所有人都被定住了。云倾骗了他,没想到他压根就没上当。可他如今丢失了那天的记忆,定格一事还应该跟他谈吗?事关重大,她不敢轻易开口。
陈乾追问:“你问我那么多我都回答了,轮到你就装哑巴?”
火苗烧得“噼啪”作响,云倾别开目光:“我哪有哑巴,我本来知道的就少啊,能说的都说了。你别不相信人好不好。”
“我不相信人?”陈乾嗤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你从见了我就没几句实话,是你没有值得信任的地方吧。”
“哪有!你少污蔑我……”云倾心虚。
“我污蔑你?”陈乾脸色阴沉,不满她的反应。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躲躲闪闪,遮遮掩掩。有警惕性是好事,但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和狡辩,已经让陈乾耐性全无:“那好,我问你。你既认出了我是瞎子,却又故意改口不认,你在隐瞒什么?你自称盗墓贼,但你手指细腻白嫩,怕是连半点粗活都没干过,更别说盗墓,又为何撒谎?”
云倾默默缩回手指。
“你说你是齐烟镇人士,家里经商,身边却有一个武功高强、不为常人所用的唐门杀手。你明知他在原山村路口等你,他对你来说更安全可靠,却并不着急去找他,而是跟着我去犯险。你说从原山村嫁过去的嫂嫂失踪了,你很伤心,但你根本就不关心她的死活……从头到尾,你最在意的只有怨灵,凶灵和冥灵。你对七夜命案的关心也只是好奇冥灵的诅咒罢了。我说的对吗?”
对,简直太对了。云倾哑口无言。
真是失策,之前怎么会以为他好糊弄的,到头来傻子竟然只有她一个。
“不说话?看来你是完全不想配合,”陈乾语气愈发冰冷,抬手拈了一道符,“真言咒这种低级的东西,对付你这种笨蛋普通人正好用。”
云倾慌张抬眸,用烤玉米挡在身前:“你要干嘛!”
“你有话不想说,我当然是好心帮你。”
云倾急了:“你你你!你不准动我!”
“你主动坦白,我自然不动你。”
“你让我坦白什么啊!”
“坦白你是谁,跟着我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好奇冥灵的诅咒,还有腊月二十三那天,你跟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陈乾灼灼地望着她,像是能洞悉一切。
云倾是真的有想哭的心了。这人不仅不好糊弄,还如此难缠。
青龙笺的存在她不能对外泄露,公主的身份她又不能随意示人。那其他的一切该从何说起呢?太多东西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深陷其中,比谁都茫然。她要怎么告诉陈乾?说了之后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她又如何承担?
“还不说?”陈乾作势要把手中的符丢过来。
“哎等等等!我说,我说嘛!”云倾果断认怂,主动总比被动好,万一被贴了符,不该说的也说了,那才叫彻底完蛋。
陈乾见威胁有效,把符一收,冷着脸催她:“说。”
“干嘛这么凶,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对我的。”云倾郁闷地嘟囔着,咬了一口玉米。
陈乾冷哼:“我对你好,你却只想着骗我。我对你凶,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云倾眨巴着眼睛,怯怯地看他:“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能先想想么?”
“想多久?”
“嗯……”她嚼着嘴里的玉米,突然来了一句,“食不言寝不语,想到我吃完行吗?”
云倾真怕陈乾会朝她翻白眼。但陈乾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没说行或不行,只是收回了目光,转了转火上的烤鱼。
鱼估计快好了,香味正在蔓延。
云倾看着他不苟言笑的侧脸,默默地松了口气。
这么晚了,估计他是饿了,懒得跟她空着肚子多掰扯,所以才暂时放她一马。
云倾闷着头啃玉米,啃得很慢,倒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只是单纯笨拙,不太会下嘴。玉米粒黏糊糊脏兮兮,蹭得到处都是。
啃了没一会儿,一条香酥的烤鱼霸道地出现在她视线中。只听陈乾冷冰冰地说:“给。”
正在舔手指上玉米粒的云倾怔然抬头。
一会儿赶她走,一会儿又咄咄逼人,一会儿不耐烦了就拿真言咒吓唬她,还叫她笨蛋普通人……现在为何主动献殷勤?不会是鱼里下毒了吧。
他的目光从她纤纤如玉的手指上挪开,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在做善事。”
给她吃烤玉米,又给她吃烤鱼,这叫什么善事?投喂也能算善事?
“不要算了。”
“哎!”云倾忙将烤鱼拿过来,“谢谢!”
味道那么香,不要白不要。他如果想宰了她有一万种残忍的方法,犯不着浪费一条美味的烤鱼。
陈乾坐回去之后,把那半只被她嫌弃的烤鸡重新架在火上,又拿了两条新鲜的生鱼接着烤。其实投喂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说善事,勉强也算吧。
曾经师父对他说过:
“什么叫行善事?你以为只有救人命,广散财,这种肤浅的行为才叫行善事吗?当然不是!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福报也是需要积累的。当你看到为师只能喝八文一碗的酒时,你就要想,倘若你能凭自己的本事让为师喝上三十文一碗的酒,你说!这是不是一桩善事!这岂能没有福报?这福报大了去了啊!”
陈乾知道,师父只想骗他出钱买好酒喝。
但他不在乎。
只要是对修道有益的,不论真假,不论大小,不论是什么,他都愿意去做。何况云倾这么笨,万一饿傻了怎么办……那不是造孽么。
他现在清醒,法阵中温度适宜,不冷。云倾裹紧着他的衣裳,好像也能沾点法力似的,寻点安全感。吃着他投喂的食物,穿着他给的衣裳,烤着他点起来的火,就算再冷的心肠也要被焐热了。
云倾骗了他那么多,他却没过做过一件对她不利的事,反而对她这么好。顶多就是吓唬两句吧,也没半点实质上的伤害。人性皆复杂,没有纯黑纯白一说。陈乾应该……算偏白的那一类,除了白,还有点五颜六色的个性。
云倾咽下嘴里的鱼肉,像只被引诱成功的小猫,主动跟猎人搭话:“你若再与凶灵交手,会不会再次失忆?我是说,忘记那些过程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陈乾内心:坏了好像把老婆吓到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拿食物引诱她好了!)
陈乾:(冷冰冰递出烤鱼)吃。
云倾:(泪汪汪)QAQ呜呜呜你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