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瞬间,宋远慕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跟云倾置的这些气,实在有点幼稚。
算了。
他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再次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四肢就像被定住,浇灌了水泥,一动难动。这到底是哪儿来的药,这么刁钻……目光一黯,他猛地捏了一下拳头,体内有一股凶猛的力量迅速流转全身,冲破了药的麻痹与桎梏。
下一刻,宋远慕神色自若地收回抱着她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
云倾愣在那。
宋远慕低下头没有看她:“药效过了。”
她现在的心情与恼羞成怒无异,偏头甩下一个字:“滚!”
宋远慕没多言语,转身离开。
……
艳阳高照,午时刚过不太久。
偌大的皇宫,宋远慕优哉游哉走在路上。
无他,不过是在负日请罪。他知道今天是彻底把云倾得罪完了。
远远地,一顶轿子从他身后追上来。轿帘一掀,原来是威远大将军。大将军飞快地朝两边看了看,低声斥道:“孽障!你方才在凌霄园对二公主!……”他突然顿住,又左看右看,愈发压低了声音,“怎能如此胡来!”
“哪里胡来了?”宋远慕跟在轿子旁边走,“爹,您还说会来救我呢,我等到最后也没等到……”
“你还有脸说!”大将军火冒三丈,又不好在这陪他丢人现眼,“等出去再收拾你。”
出了宫。
动作慢吞吞的宋远慕被一辆马车给拦住,里面坐着先他一步出来的大将军。
宋远慕说:“爹,我今日好像把二公主给气到了,我还是走回去吧。”
大将军眉头直抽:“你给我上车!”
“哦。”
宋远慕蔫蔫儿的,让他上他就乖乖地爬了上去。
大将军端坐着,等马车启程,他撩开帘子瞧着路径偏僻冷清,才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刚才怎么回事?”
宋远慕坐没坐相,歪倚着靠背,不太想提刚才的情况:“没怎么回事,就是个意外。”
“意外?”大将军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搂搂抱抱成那样也叫意外?”
“真是意外,我何故骗您!我那是被二公主算计了。”
“胡扯!你要是不想动那个手,她还能逼你不成?何况赵公公都过去了,你还!……还不赶紧松开。”
大将军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当着皇帝的面,听赵公公描述他儿子跟二公主如何搂搂抱抱,描述得那叫一个没脸听啊,真想当场晕过去逃离这个世界。
宋远慕很委屈,他想松来着,松不开有什么办法。要不是冒着风险用武功强行破除束缚,说不定现在还抱着呢。
但委屈归委屈,他并没有提二公主给他下药的事。提了也白搭,他爹又不能去找人家问“你为什么给我儿子下药”,何况二公主已经够生气了,下药不是什么光彩事,万一走漏风声,二公主肯定得拿他是问。
大将军愁得直叹:“事已至此,不行就认命吧。”
宋远慕听见这话坐不住了:“您可是我这头的,您得向着我。”
“向着你?向着你净给你惯了一身的毛病。你不过是拜了个神棍师父,又不是出家。正好!趁这机会,赶紧把亲成了也好,省得你整天不收心。”
宋远慕都不知道解释了多少遍了:“爹,我师父他是正儿八经的剑沉山门主,我们那是修道,是事业!”
“行行行行门主,还门神呢。我打一开始就不赞成你跟着他学什么歪门邪道……你啊你,老大不小了,以前瞎胡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可你现在都十九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跟个小孩似的。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去边疆打仗了。”
宋远慕低头,小声嘟囔:“我又不想去打仗。”
“你说什么?”
“……咳,没什么。”
“圣上认定了你与二公主‘情投意合’,已经命人在看日子了,照这劲头,最迟也拖不到年底,这亲就得成!你知道方才他说我什么?说我老顽固!不懂你们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说我瞎操心!你可真是我亲儿子,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留啊。”
大将军的声音频频从马车里飞出去,吓得外头的随从面面相觑。
宋远慕没料到皇帝会如此着急,看日子……成亲?这要让二公主知道了岂不是要气死?他竟然有点幸灾乐祸。
宋家世代忠良,宋远慕他爹和两个叔叔都是武将,二叔年纪轻轻战死沙场,三叔则带着唯一的儿子常年驻守西北边疆。大将军年纪大了,怕功高盖主,本有意辞官回乡。可皇帝哪能这么容易放人,主意便打到了长在都城的宋远慕和宋远怀身上。
宋远怀是他弟弟,今年才十岁,已经被召进宫跟皇子一起读书了。
而宋远慕与二公主年龄相仿,同是只有空名没有实权,却又出不得半点闪失的人。一纸婚约,稳准拿捏了宋家,还解决了二公主的麻烦亲事,皇帝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只是可怜他和二公主,都没有表达自我意愿的权利。
“爹,您别生气了,我早就知道这婚退不了,也已做好打算。届时我会假死脱身,绝不给您惹麻烦。”宋远慕说得坦荡,的确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这也是他不喜欢这亲事,却从不着急退婚的原因。
如果连他假死都不能把亲事搞黄,那就请二公主坚强守寡好了。
大将军不悦:“说的轻巧,我看你又想惹你娘生气还差不多。自打三年前那神棍为了骗你去山里修道,就总怂恿你‘假死’。你可曾考虑清楚,身份扔了简单,以后若后悔该怎么办?你如何再将它再捡起来?”
宋远慕格外倔强:“我早就考虑清楚了。我一心只想修道,今生别无他求。这身份我若扔了,就不会后悔!”
“你!”大将军气得抬起手来,恨不得狠狠抽他一顿,可望着他坚毅的神情,却又一时恍惚,迟迟没落下这巴掌。
他终归是长大了,成熟了,懂得为宋家考虑了。虽然考虑得不多。
正是十九岁的好年纪,个头窜得那么高,身板结实又挺拔。学识和气质都很出众,面貌更是优越至极。即便整天病恹恹,风评也被他自己搞得发臭,却仍无法否认,他本该是宋家最骄傲的孩子。
说起来,宋远慕从小就跟其他人不一样,性格孤僻,思想消极,脑回路还清奇,没少让爹娘操心。好像只长了一根筋,爱钻牛角尖;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心比天还大。从来只做自己认准了的事情,旁的就算吹成花儿,他也不多看一眼。
明明他生活富足,不愁吃穿,爹娘伉俪情深,家庭也和睦美满,真不懂他怎么会成这样。
起初大将军和宋夫人对他怀有极高的期望,以为他只是小孩子叛逆,长大了自然会通人性。可一年又一年过去,慢慢看清了他的本质,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一身反骨,乖张难驯,只能任他自生自灭了。
三年前,宋远慕方十六岁,正是他“尚青楼”出名的时候。
为了杜绝那扰人的催婚,还有异性莫名其妙的示好,他直接用最简单粗暴又奇葩的方式毁掉了自己的名声,顶着唇印从青楼出来时,特意绕着繁华的大街跑了一大圈,回家后又开始装病,打算趁机“病死”,从而永远脱身。
他当时是真的想要放弃“宋远慕”的身份,甚至没跟爹娘商量。
要不是宋夫人知道后,又是哭又是闹,死活不肯让他走,他早就跟着神棍师父跑回剑沉山去吃野菜猎野猪了。
不不,不应该叫神棍师父,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剑沉山门主,王寒生。
要说起宋远慕与王寒生的渊源,还得再往前翻过好几年。那是在宋远慕十岁的时候,他一时无聊跳了河。据他自己说,他当时正在池边思考人生,思考得太多,又思考不明白,越想越阴暗悲观,干脆就不想活了。可一个十岁的孩子,有什么好思考的?他倒是没具体说过。
跳河后他很快被随从落竹救了上来,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宋夫人心疼得泣不成声,认为完全将他放养终究不可行,于是又决定带他去烧香拜佛,祈祷各路神仙能怜爱她这愚蠢的儿子,别再让他受苦。
某次去灵云寺,天上下大雨,耽搁了回程的路,宋远慕无所事事地蹲在寺门口,遇见了披着蓑衣上山来的王寒生。
王寒生自称开了天眼,得到了上天的旨意,旨意指引他来灵云寺,要收一个姓宋的少年为徒。余生他须得潜心教导少年,助他得道,方能圆满。
宋远慕一听,姓宋的少年,不就是他么,当场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叫了一声师父,惊得落竹还以为他被迷晕了脑子。
总之后来他顺利成为了王寒生的宝贝徒弟,开始了修道之程。
有了师父教导,他比以前要听话太多,有些事即便他心里觉得不理解,觉得不服气,也还是会听师父一句劝,不再固执己见。这对宋远慕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变化。而正因如此,大将军和宋夫人各自持观望态度,都没有阻拦他们的接触。
宋远慕跟着师父读书习武,修道修行,钻研仙术,历练四方,一晃就是许多年。
他对修道的兴趣只增不减,常常带着一身伤痛回家,往床上一瘫就得休养个把月,比病秧子还不如。而提起在外的经历时,却又一脸的高兴和满足,让宋夫人再多劝阻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
其实最终能修成什么样,宋远慕根本不在乎,他就是单纯喜欢去做这件事。王寒生也说:“你命中注定该修道,若不修,定会带着永生永世的遗憾。”
修道可以变强,这让宋远慕非常满足。尤其是每次出手救人,看着那些笨蛋普通人一脸傻样,对他泪眼汪汪,感恩戴德……简直不要太爽。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到时候我死了,你就守寡吧。
云倾:???
——
如果现实中出现小宋小时候的迹象,可能是抑郁症的情况,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不要忽视哦。咱们小宋不一样的,他只是天生有点毛病(小宋:我惹你了吗?),原因后面会讲,是跟女主有关的,不多剧透了。
在本文设定中,修仙修神都是修道。但人类世界,修成什么都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所以即便修道者众多,也并不会出现具体的“修仙者”的称呼,反正他们爱修啥就修啥吧。(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