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当世无双的眷侣

攸宁回到家里,刚换了身家常穿戴,三老爷和三夫人来了。

一相见,三夫人就?眼泪汪汪地握住攸宁的手。直到昨日,三老爷才告诉她实情,她才知道家里出了怎样的动?荡。

“怎么?来跟我?算账?”攸宁浅笑?盈盈,“我?是真没辙了,除了用你的脉象做文章,真想不出别的让你离府一阵的借口。”

“我?知道。”三夫人的眼泪掉下来,“我?经不起事,要是留在府里,也只有添乱的份儿?。你为?我?们着想到这地步,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只是……有事时?不能陪着你,一想就?怪难受的。”

“平时?大事小情的,哪一件落下你了?”攸宁笑?着取出帕子,给三夫人拭泪,“这次实在是不凑巧。”

“别哭天?抹泪的了,”三老爷笑?道,“往后内宅该怎样行事,你也听攸宁说说。”

攸宁一笑?,这才与他见礼,遂将夫妻两个请到次间,说笑?了一阵。

期间夫妻两个提到了萧延晖。

之前萧延晖被徐少?晖派到地方上办差了,因被刻意隐瞒,对京城的事一无所?知,还?是通过自己的心腹得?到消息,火急火燎赶回来的。心情自然也很复杂。

他想为?家族做更多,而如今他羽翼未丰,遇到风雨时?,家族只会尽可能保全他。

不要说此次是因萧拓攸宁而起,就?算是别的房头引发的,他们做出的安排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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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萧拓久久地看着那两幅图。

地宫所?在的位置距金陵不远,哪朝哪代建的无从考据,先帝如何发现的已无人知晓。

而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

也因为?靠近金陵,他不能不见一见扶焰。

晚间,扶焰应约而来。

萧拓让他看图,又解释了几句。

扶焰先是一笑?,“明?白你意思。在我?的地盘儿?,该防的人我?全力帮你防着。”

萧拓颔首,“谢了。”

扶焰星眸亮晶晶的,端详着那两幅图,“嫂夫人用多久记下来的?”

“有那么几日,每日对着看两个时?辰左右。”萧拓照实说。

“那也够吓人的了。”扶焰说着,想起一事,“把嫂夫人的脉案给我?一份。”

萧拓吩咐景竹去拿来。

扶焰这才在书案前坐下来,看着萧拓,“这回你就?别亲自去了。”

“听你的,不去。”萧拓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

“我?医术其实也凑合,给你的那三种药是我?研制的。”

“行啊你。”萧拓道,“的确有奇效。”

“得?你一句夸,这一年就?没白过。”

萧拓哈哈一乐。

“回头我?要是琢磨出些门道,给嫂夫人瞧瞧。”

“刚没想起来,”萧拓找出小李太医给自己的那个方子,递给扶焰,“搁一起琢磨。”

扶焰妥当地收入袖中,一口喝尽杯中酒,便?就?站起身来,带上攸宁的脉案,“今儿?就?这么着,改日再请我?喝酒。”一句话说完的时?候,人已到了门外。

萧拓笑?了笑?,心里却?是明?白,扶焰找到的人大抵是不能为?攸宁医治了。方便?说的话,扶焰早就?说了,也不需亲力亲为?这种大抵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如此,他倒没法子询问,只能着人去查。

翌日起,萧拓召集阁员重臣与一些禁军中的首领过来议事。

攸宁仍是终日留在静园书房。

她的事情还?没结束,还?有两部书要照记忆誊出来。

相对来讲负担轻了很多,她感觉没有任何不舒坦,和平时?好着的时?候一样,只是偶尔会忽然特别疲惫,移步到躺椅上就?能堕入梦境,睡一两个时?辰。

一日午间,扶焰过来了,等在萧拓的外书房,来意是给攸宁把脉。

攸宁从善如流,闻讯后即刻前去,比起被看诊,更有兴趣的是见一见奕宁、锦瑟口中的焰公子。

进到室内,就?见客座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清雅出尘,俊美无俦,望向她的视线温和,眼波格外清澈。

很明?显,他对她没有任何猜忌或敌意。

“在下扶焰,见过嫂夫人。”扶焰拱手行礼。

攸宁微笑?着敛衽还?礼,“见过公子。”

“你们倒是让我?省心,都不用引见。”萧拓道。

“我?自来熟。”扶焰笑?微微的,转身对攸宁做个请的手势。

这是真自来熟,而且随时?可能反客为?主。攸宁心生笑?意,依着他的意思落座,让他把脉。

扶焰把脉时?声色不动?,和声问了攸宁几个问题,攸宁照实答了。

这期间,向松进门来,向萧拓通禀:“花厅那边马上开席了,您看——”

“你去忙,我?代你款待公子,”攸宁先一步接过话,“好歹点个卯再回来。”府里每日都有不少?官员在,自然要管人好吃好喝的。主要的原因是,她有话问扶焰。

扶焰颔首,“只管去,我?又不是外人。”

萧拓看得?出,妻子和扶焰的脾性倒是不犯冲,他不需要担心什么,“也成。”语毕转去花厅应酬。

扶焰把完脉,正色望着攸宁,“不是我?说,嫂夫人,你这情形糟得?很,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下了。”

“好几个大夫住在府里。”攸宁说。

扶焰不以为?然,“他们忙了这么久,也没拿出对症的方子。”

“尽人事,听天?命。”

扶焰细细打量着她。

“给我?看相呢?”攸宁唇角微扬。

“嗯。”扶焰也笑?了,“放心,你不是短寿的人。”

“借你吉言。”攸宁忽地话锋一转,“你找的那位女大夫,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扶焰沉默一下,颔首,“她要先见你一面,且要你答应她一个条件。当然,如果?她不能医治,也就?不用谈条件。行医之人,我?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拾她。”

攸宁莞尔,“医者仁心,不想治的时?候,大抵认为?不救是为?民除害。”顿了顿,问道,“阁老是她的意中人?”

扶焰漆黑漂亮的双眉扬起,“这就?猜出来了?”

攸宁解释道:“这种事,不外乎名利情仇。我?要是她的仇人,她早就?跟你的人说了,也不至于在路上出幺蛾子。其他的原由亦然,很常见的一点点女子心思的弯弯绕。”

扶焰略一思忖,“我?倒是没琢磨过这些,只恨不得?掐死?她。”

攸宁轻笑?出声,“不至于。我?本来就?不着急。你把女大夫放了就?是,我?最受不了谁要挟我?,见面定是不欢而散,再说她的确可以选择病人。”

“我?也最不喜欢被要挟,却?常做要挟人的事儿?。”扶焰笑?微微的,“且等等。”

攸宁也不坚持,横竖都是要欠他的人情账,她只需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不该干涉他。说到底,她就?从不是厚道的人,要是自己摊上这种事儿?,也会窝火得?很。

扶焰说起别的事,“先帝为?什么要在千里之外存放财物?”

“说不准。”攸宁道,“兴许想在那边建陵寝,兴许想建行宫,兴许想迁都到金陵。不论如何,手里的钱财越多,行事越有底气。昏君的头脑跟二百五没什么差别,不是他那样的人,定是猜不出确切原由。”

“说的对。”扶焰哈哈地笑?,笑?容璀璨,眸子里似有骄阳的点点光芒落入。

这样的笑?容,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那个再也不能见到的人。攸宁噙着笑?,敛目喝茶,不让他看到眼底的哀伤。

扶焰的感触则是,与这位小嫂子竟有一见如故之感。当然,她不是好相与的人,敏锐、傲气,说话点到为?止,这其实不是谁都喜闻乐见的。很多人本就?不愿意接触比自己更聪明?的人,这前提下,又何来欣赏。

只能说,他与萧氏夫妇很有些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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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攸宁回到房里,洗漱歇下之后,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萧拓拍抚着她的背,跟她商量:“不能停一停,过一阵再着手?”

“不能。”攸宁揉了揉眼睛,“你还?不知道我??凡事开了头就?得?做完,不然就?跟欠了谁的债似的。再说了,不一下子交割清楚,别人一定猜测我?扣了东西在手里,连你都要跟着被泼脏水,犯不上。”

萧拓无声地叹息,“可你太累了。”

“累什么?我?好好儿?的,又没人催我?,一直是慢悠悠行事。”攸宁语声有些含糊了,蹭了蹭他的肩,“就?知道把你关家里没好事,又添了杞人忧天?的毛病。快睡觉。”

萧拓心头酸楚得?厉害。

他多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没两日,萧拓伤口结痂了,已无大碍,攸宁也完成了手头的事。

这次她没去宫里见皇帝,而是给了萧拓,“你帮我?转交。上回跟她要的旨意,她要是不写,母子团圆之日就?会变成猴年马月,长公主亲笔写的供词也欠奉。”

萧拓说好,当即去了宫里。地宫的事,他已做了能力之内最缜密的安排,只希望别的事赶紧了结。

到了宫里才知道,皇帝病了,这几日太医院的人终日候在御书房。相见后一打量,她果?然是一脸病容,人竟像是苍老了好几岁,神色亦是恹恹的,全没了往日的威严。

萧拓带来的是两册书,一本《帝王书》,一本兵书,兵书中又包括三幅心思奇巧的布阵图。

皇帝兴致缺缺。现在她已颓唐消沉到了极点,能让她打起精神的事情太少?太少?了。她翻了翻,“没想到,唐攸宁连这些也肯交出来。在她心里,这些才是真正的宝藏。”

萧拓不语。

“她要的旨意,我?备好了。”皇帝费力地转动?着脑筋,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迟一些再下一道旨意,证实她已交出所?知一切的旨意。”

“如此最好。”萧拓要行礼告辞,却?听皇帝问道:

“当初为?何扶持我?登基?”

萧拓直言不讳:“实在没适合的人。”

“这些年,我?到底是怎样的?”

“只要关乎你自己的事,就?是一塌糊涂。别的时?候还?可以。”

皇帝望着他,苦笑?,“如果?没有眼前事……”

“钟离之事开始之日,你就?已只是帝王。他的事,我?常悔不当初,你亦是难逃罪责。”萧拓的视线直接锋利,“日后如何,你掂量着办,不死?不休还?是从善如流,都随你。”

皇帝缓缓地闭了闭眼,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萧拓等到她允诺的两道旨意下发,一道交给他,一道晓瑜百官之后,才回往家中。路上,景竹上了马车,低声道:“女大夫的事,小的们已经探听清楚,而且把她底细摸透了。是这么回事……”将所?知一切详略得?当的道来。

听完之后,萧拓蹙眉,眼中尽是寒意。

看上他的女子,怎么总会蹦出奇奇怪怪的货色?要不是有攸宁在,他一准儿?怀疑自己人品有问题——不都说么,鱼找鱼虾找虾,通常来讲,不识数的人看上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吁出一口气,“人在何处?”

“晚间就?能到焰公子的别业。”

“盯着,及时?知会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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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焰在京城的宅院,闹中取静,景致颇有江南意境。

入夜了,月光温柔,风也温柔。

萧拓与扶焰要做的事,却?与风月无关。

望见一名女子、两名丫鬟渐行渐近,萧拓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你别管了。”

扶焰略一犹豫,心知劝不动?,就?道:“成,我?看热闹,高?兴了敲敲边鼓。”

那女子是席大夫,让他们气儿?不顺的人。

大夫这一行,有很多发财的,也有很多拮据的,席大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穿戴很是考究,扶焰手下说那两个丫鬟的身手很不错。

萧拓进到室内,三人被带进来,展目审视着。

席大夫望向他,面露惊喜,随即神色变得?非常复杂,“萧阁老,带我?来的那些人,难道是你派出去的?”带她来的人只说是受人之托。

萧拓像是没听到一般,“假若你见到我?夫人,会要她答应你什么条件,才肯医治?”

席大夫神色一滞,“要她立下字据,日后听从阁老吩咐,再不做招灾惹祸的事。”

萧拓目光一沉,“为?何?”

“为?何?”席大夫抬眼与他对视,“震动?朝野传遍天?下的大事,我?不想听都听了一路。不是她,阁老怎么会遇到这么多麻烦?她本就?是……”

萧拓晃了晃手指,“闭嘴。”

席大夫真就?闭了嘴。她发现他眼中有了杀气,再说下去,大概真会莫名其妙地赔上性命。可他明?明?是她钟情至今的男子。

“我?的友人看过攸宁的脉案,与你六年前治好的那人情形十分?相似,你绝对能治好她。”萧拓道,“只是,你存着的那个人的脉案不全,没记载对症的方子,病人那边你也没留底。何故?”

席大夫讽刺地笑?了笑?,“疑难杂症的方子,本就?不可轻易示人。若非如此,方子岂不是已到了公子手里?”

“原来如此。我?本以为?,医者是最不藏私的行当。”

席大夫咬了咬唇,“我?不能长年累月无所?事事,行医不过是打发时?间。公子千万不要高?看我?。”

“好。”萧拓话锋倏然一转,“你的亲人朋友共十三个,两日内,我?把他们接到此地可好?”

“你要做什么?”席大夫不慌乱,只是恼怒。她喜欢他,他却?要劫持她的亲友,还?有比这更令人心碎愤怒的事情么?

“千万不要跟我?讲道理。”萧拓唇角一抹残酷的笑?,语声缓缓的,凉凉的,“你不肯治病救人,那就?不治了,我?不勉强。我?杀你亲友,只是图个乐子,你也别让我?扫兴,跟着看个热闹就?成。”

“荒唐……疯子!”席大夫简直要被气晕了。

萧拓继续道:“另外,你至今未曾婚配,却?跟几十个男人睡过,还?生过俩孩子。”他也是急狠了,豁出去了。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这触犯到了席大夫另一个底限。她一直清清白白守身如玉。

萧拓笃定地道:“这是实情,我?请江湖弟兄帮忙,不出三日,你就?会成为?四?海皆知的□□,如何?”

“我?跟你何怨何仇,你要这样陷害我??!”席大夫声音变得?高?亢尖锐,“我?对你……你怎么会是这种人?”

“只有这样,你才会明?白,有些传言不足信。”这女人不就?因为?攸宁的名声才横加揣测么?他就?是要治一治她这种病。

席大夫对上他森寒的视线,已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知何时?,萧拓手中多了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他凝着席大夫的手,“你并非真正的医者,那就?换个活法。留下你的手,去诏狱度过余生,如何?”

“不,不……”席大夫声音沙哑,猛力摇了摇头,“不需如此,你不过是要我?医治尊夫人,我?答应,我?尽全力医治就?是了。”

她是突然明?白了,这个男人爱唐攸宁,不论唐攸宁做什么,他都认为?是对的,何须他人置喙。反过来,比照着对妻子的爱,给她的只有残酷,因为?她若不肯出手医治,就?是他的杀妻仇人。

活着,不进入诏狱那种鬼地方,比任何事都重要,反之,她会一无所?有。

“那多没意思。”短刀在萧拓掌中不紧不慢地旋转着,“我?想了好几日,才想出这些消磨时?间的事由。”

席大夫哭了起来,“是我?糊涂,我?知错了,求你饶了我?们。”

“当真?”

“当真、当真!”

“去写。”萧拓指了指临窗备好笔墨纸砚的一张桌案,“我?信不着你,方子不对症,便?还?照我?的章程来。”

席大夫狼狈地爬起来,走到桌案前。两名丫鬟踉跄着跟过去,抖着手帮她铺纸、磨墨。

萧拓收起短刀,起身晃了晃颈子,踱步到门外,就?看到了扶焰。

扶焰打个手势,与萧拓一起走出院落,“我?其实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萧拓挑眉,“你以为?——”

“以为?你要动?之以情,来一招美男计。”扶焰绷着劲儿?说完,哈哈大笑?,像个开心得?不得?了的孩子。

“混小子。”萧拓被他情绪感染,也笑?起来,“我?不是君子,却?也到不了那地步。”

“走,好好儿?喝几杯去。”扶焰携萧拓去自己安歇的院落,“方子可用的话,明?儿?一早我?陪你回家,给我?小嫂子治病。不用那混帐东西去碍人眼。”

“最好不过。”

夜恢复了本有的静谧祥和,风与月变得?更加温柔。因为?两个男人之间的友情,变得?更加深厚。

席大夫写了以前开的对症的方子,其中包括行针的步骤。

扶焰与小李太医等人看过之后,确实是可用的良方,根据攸宁的体质调整两味药,行针则与方子相辅相成。

萧拓心境前所?未有的开阔,很有种与攸宁时?来运转的感觉。

扶焰言出必行,每日亲自到萧府给攸宁把脉,行针则是用了一名颇通穴位的女手下代劳。

攸宁也没细究原因,只想着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一阵了。

与此同时?,萧拓安排的各路人手赶往金陵,长公主的亲笔供词送到了内阁,经核实后转呈皇帝,皇帝也终于见到了阿元。

在这之前,筱霜连续见过他几次,用心铺垫,让这孩子觉出蹊跷,生出与自己相关的猜测,最终被亲口告知时?,虽然仍旧是震惊、惶惑、喜悦等情绪交织,掉了泪,却?不至于无法承受。

他是本分?务实心怀感恩的小少?年,而这并不与他的聪明?敏锐相矛盾,真相背后意味着的人情世故,他明?白。

见皇帝之前,他对筱霜说,我?想见见萧夫人。

筱霜问为?什么。

他说虽然夫人不稀罕,可我?还?是想当面道谢。

筱霜对他笑?了笑?,说实在是不巧,夫人连日劳累,身子不舒坦,实在不得?空。

阿元关切地问,严重么?

筱霜心里也没底,笑?得?有些落寞,说不严重,改日吧,改日再相见。

阿元轻声说好。

见到皇帝,也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的时?候,阿元看着她容颜,便?知这不是荒诞离奇的富贵梦,他不再是身世不明?的人,可这只是理智告诉他的,更多的感觉是恍然如梦。

皇帝见到他,对着他俊美的小脸儿?,想到他这些年的处境,心疼懊悔得?无以复加,搂着他,无声地哭了一场。

阿元也想哭,但是忍住了。不是想在母亲面前坚强,是根本没法子在她面前无所?顾忌地情绪外露。

情分?不是一相认就?能生出的,皇帝再怎样也晓得?这一点,竭力地控制着情绪,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亲自为?他安排衣食起居。

阿元一直显得?很懂事,也很沉默。

如此过了两日,母子两个好歹是能说一阵话了。

被皇帝问起是如何来到京城的,阿元只说是一些人找到了自己,不知来路。谈及如今的课业,他眼底闪过几分?失落,那几位文武师傅,他是非常喜欢的,只是……他说略通文墨,别的并不提。

“不想说?”皇帝轻声问。

“指点课业的人,前两日就?不见了。”阿元说。

“不是不见了,是担心连累无辜吧?”皇帝显得?有点儿?无奈,“就?如你以前的安身之处,也不肯告诉我?。”

“并不是。”说是这样说,不想透露的仍是只字不提。他若有心,想报答谁总会有机会,不需急在这一时?。

皇帝暗暗叹了口气,强笑?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便?不再问,直到你愿意告诉我?。”

阿元欣然点头。

“永和公主一直闹着见我?,我?把她安置到了一个皇庄,由两个规矩严的师太带着礼佛,等她再大些,便?落发修行。”皇帝抚着阿元的肩,和声告知。

阿元敛目思索了一阵,点了点头。那个女孩子,是长公主与人私通生下的,只这一点,就?让她一生都抬不起头来。

他不懂,那等尊贵的长公主,何以疯狂至此,最终害人害己。

皇帝沉了会儿?,近乎小心翼翼地问:“可曾见过萧夫人?”

阿元摇头。

“想不想见她?”

阿元垂眸,“母亲的意思是——”

皇帝轻叹,“那是真正惊才绝艳之人,我?想让她亲自指点你的课业。”

阿元心头一喜,却?强自按捺着,“孩儿?听从母亲安排。”

“我?跟她商量商量。”皇帝抬眼望着眼前虚空,“我?……只想学着做一个尽责的母亲,却?不是能让你成材的料,幸好还?有她……”

唐攸宁无疑是她的克星,更是他们母子的恩人,那过人的才智、理智甚至合事宜的冷酷,恰是帝王最该具备的。

但皇帝并没把握。攸宁完全可以认为?,她存心继续压榨她的心血。

此事倒是不急,尤其当下攸宁正称病谢客。

接下来,皇帝带阿元在百官面前现身,经礼部、内务府恢复其皇子身份。

攸宁获悉时?,正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望着喜上眉梢的筱霜,笑?道:“心安了?”

“是啊。”筱霜道,“百官一见到皇子,便?知长公主的供词是真的,加之皇子少?年老成,沉稳内敛,有人已经开始盼着册立太子之日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盼着朝廷改回昏君的姓?”攸宁道,“要是皇子是女孩子,永和是男孩子该多好,如此一来,他们来日要效忠的还?是女帝。实在是可惜。”

筱霜笑?出声来。

扶焰过来了。

攸宁强打着精神到次间见他。每日由他把脉,有时?他会亲自煎药,两人已熟稔起来。

扶焰把脉之后,显得?还?算满意,“看起来,是不会犯病吓到人了。”

攸宁不由笑?了,“那自然最好。”

“我?能不能在静园住几天??”扶焰问她,“瞧着那两只大猫是真招人喜欢。”

“见过了?投缘?”

“不烦我?,阁老引见我?们仨认识了。”

攸宁听他说的有趣,笑?意更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随你住多久都可以。”转头让晚玉安排下去。

这时?候,萧拓得?到了一直在等的那个好消息:辽王及其长子被刺杀于王府。

皇帝闻讯,沉默良久。对于大局,这是大好事,另一面,又给了她一记无形的耳光。

萧拓的杀伐好战是为?止战,这方面,她的确是出了大错。

数年帝王路,承认自己能力不济是很艰难,可她不得?不承认了。

她想,日后大可以在九重宫阙之中,做一个最平庸的妇人。

辽东再不需要野心勃勃的藩王,需要的是体恤百姓震慑外敌的文武官员,此外,辽王次子、三子需得?送父兄棺椁进京。

内阁很快有了详尽的安排,递了折子。

皇帝看过,准奏。

徐少?晖是被派往辽东的将领之一,欣然领旨。

顾泽自请去辽东做一方的父母官,萧拓否了,道:“你早就?外放过,眼下朝廷更需要你。工部尚书已然入狱,便?是出来,也没可能官复原职。安心当差,可期入阁之日。”

顾泽大喜过望,诚挚道谢,好几日都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何曾想过,他在官场上也能有踌躇满志之日。如何得?来的,他再清楚不过,也永不会忘。

徐少?晖临行前,少?不得?去萧府跟攸宁辞行,管事通禀之后,请他到正房。

见到攸宁,他神色一滞,“瘦了很多,精气神儿?也不大好。”

“有么?”攸宁抚了抚面颊,开玩笑?,“那我?可得?找大夫算算账了。”她这是后反劲儿?,那些天?或许着实累狠了,眼下身子开始找补,没卧病不起已是万幸。

“我?听奕宁说,不是有了对症的方子?”徐少?晖是真的担心。

“对。”攸宁没法子,只好解释给他听。

他这才心安,“我?就?说么,阁老总不会拿你的安危开玩笑?。”

原来所?有人都看得?出,萧拓对她是怎样的。可惜,以往她从不往心里去。她笑?问:“这下你家老太爷又是喜忧参半了吧?”

“可不就?是。”徐少?晖嘴角一牵,“一面盼着我?建功立业,一面又愁我?的婚事,每日训我?爹娘。也没事,我?娘说了,阁老而立之年才娶妻,别人有什么好着急的,可把老爷子噎得?不轻。”

攸宁哈哈地笑?。

离开时?,徐少?晖郑重地叮嘱她:“可千万好好儿?的等我?回来,这回我?肯定尽心竭力,不辜负你们,衣锦还?乡时?,你总得?夸几句,赏几杯酒。”

攸宁保证道,“我?现在惜命得?很,一定会尽快好转起来。有事儿?没事儿?常写信。”

“好。”徐少?晖笑?着挥手而去。

目送他离开,攸宁去了静园。

扶焰的下榻之处,在这边中轴线上的院落,白日里却?少?不得?耗在书房、园中。

此刻,他和初六、十九在书房。

高?大的男人这会儿?懒散地坐在地上,喂俩虎孩子肉干吃。

“我?来了都不出去迎,是不是给我?们立规矩了?”攸宁道。

扶焰一乐,揉了揉初六的大头,“你神出鬼没的,我?们初六能不挑礼么?”

只是,话还?没说完,初六就?一偏头,欢实地跑到攸宁跟前。

攸宁笑?哈哈的搂住它。

扶焰只好揉十九,悻悻的,“那小崽子成精了。”

“你也没好哪儿?去。”

“物以类聚,都没好哪儿?去。”

两人越是熟稔,越不乏斗嘴的时?候,寻常兄妹似的。

说笑?一阵,扶焰道:“跟徐少?晖有些交情?”

“嗯,怎么?”

扶焰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差人拿给他,有里面的东西,道儿?上的人就?得?在他跟前做孙子。”

“真的?”攸宁惊喜。

“几时?骗过你?”扶焰把十九撂倒,可着性子揉它的背,“这俩小子不让我?摸它们的胡子,怎么回事?”

攸宁笑?得?不轻,“吊着你呢,让你没事儿?就?常来住。”

“这话说的……听着还?挺舒坦。”扶焰也笑?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扶焰在静园住了半个多月,随着攸宁逐日好转,小李太医等人完全可以调理,便?放心了,道辞离开。

不论江湖庙堂,地位顶尖的人都不会过得?太清闲,扶焰只比别人更忙碌。来京城这一趟,算是偷来的一段悠闲岁月,不管如何惬意,也不能乐不思蜀。想清闲度日,还?得?熬个三五年。

他并非当面道辞,只是留了一张笺纸,寥寥数语。静园仆从发现时?,他不定已身在何处。

洒脱之至。

春末,辽王次子、三子进京,入住辽王府,但在辽王及长子丧事过后,便?被朝廷问责,贬为?庶民。

去往金陵地宫的各路人等踏上了归程,且有重兵护送——他们要送回京城的是令人瞠目的一笔财富。

攸宁已恢复常态,每日早晚需得?各服一碗汤药。小李太医等人晓得?她的性子,费心思换成了易服用的药丸。

往后如何,丁忧在家的小李太医足以胜任。这样一来,也到了几位大夫道辞的时?候。

攸宁念着他们自北地到京城的周折辛劳,少?不得?尽心做了安排,给出实惠,几位老人家离开时?都是笑?眯眯的。

这晚,攸宁算着时?间,独自等在垂花门外。

弯月如钩,星光灿烂,和风徐徐。

萧拓大步流星地回往内宅,远远看到攸宁,心里暖融融的。

攸宁噙着笑?,看着他走到面前,把手交到他掌中。

他放缓了步子。掌中的那只手柔软温暖,不再是以前的指尖发凉。

“只要我?听小李太医的话,一半年就?能去了病根儿?。”攸宁说。

“会听话么?”他问。

“自然。”攸宁道,“今时?不同往日。”

他笑?着,展臂拥着她。

攸宁问他:“像扶焰那样的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

“有一些。”

“那我?们以后去别处,就?可以常来常往了。”

“嗯?”萧拓敛目看着她,不答反问,“真这么想?”

“期待得?很。”攸宁语声低低的,柔柔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萧拓沉了会儿?,吻了吻她额角,在她耳畔微声说了一句话。

徐徐晚风中,攸宁的笑?靥如花绽放。

他说,攸宁,我?爱你。

这一番互诉情意的言语背后,是二人对前路抉择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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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攸宁递牌子进宫,很快得?了皇帝召见。

这一次,攸宁按品大妆,全然遵守君臣礼数。

皇帝仍旧是满脸病容,不过是强撑着处理朝政而已。这个位子,是容不得?偷闲躲懒的。她让魏凡给攸宁上了一盏庐山云雾,道:“若不是你生病,我?也早就?要见你。”

“不知是为?何事?”

皇帝遣了服侍在殿内的宫人,这才道:“给你个官职,你进宫来指点皇子的课业,帮我?处理朝政。”

前两件事也罢了,末一件让攸宁有些意外。

皇帝牵了牵唇角,“帮我?,也就?是帮了萧兰业。先前有不少?折子,不就?是你帮他批示的?”

“看得?出来?”

皇帝颔首,“萧兰业经手的不少?公文,也要在我?这儿?过一遍。你已经很谨慎了,一直在用他惯用的措辞,可偶尔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语气,就?是你才会有的。偏生他全然信任你,又懒,一概照抄上去。”

攸宁微笑?,“这我?倒是没想到。”

“答应么?”

“答应。”攸宁爽快地应道,“我?本就?是来求个官职的。”

这次轮到皇帝意外了。

“皇上与我?是一样的。”攸宁和声道,“你瞧着我?,心里不会有舒坦的时?候,可是为?着皇子,仍然愿意用我?。我?也一样,但为?着别人,为?着自己,愿意为?朝廷效力。”

她们这样的女子,有最意气用事的时?候,眼光则一直放得?最远。

皇帝想了想,苦笑?,“的确如此。你仍是唐攸宁,但你也是萧夫人。”

攸宁嗯了一声。

皇帝又道:“另外,我?也想让奕宁离开锦衣卫,换条路。她比不过的只有你,在锦衣卫是屈才了。”

攸宁想了想,“与我?一起做女傅就?是了,还?可以指点皇子的骑射拳脚。”

“好。”皇帝笑?了笑?,“我?这就?拟旨,你去见见宸烨可好?”

宸烨是皇子的名字。“应当的。”攸宁起身,“我?去给皇子请个安。”

皇帝笑?道:“他应该已在殿外了。”

攸宁到了殿外,果?然见到了皇子,当即敛衽行礼请安。

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局促,但强行按捺住了,“夫人快免礼。”

攸宁起身。

“夫人是不是要回府了?”皇子问道。

攸宁道:“给殿下请个安就?回。”

“那我?送夫人一段。”

攸宁欠一欠身,道谢。路上,她打量着这孩子,“进宫后过得?还?好?”

“还?好。”皇子面露遗憾,“本想着进宫前见夫人一面,当面致谢。不论如何,您是我?的恩人。”

攸宁神色淡然,“不过是机缘巧合,我?亦有别的企图,殿下根本不需言谢。”

皇子绽出浅笑?,“可是我?逐渐明?白,寻常子弟该学什么,皇室子嗣又要研读哪些学问。”打一开始,攸宁要他涉猎的,无一不是皇子该精通的。

攸宁笑?一笑?,“对现在的师傅满意么?”

“不满意。”皇子低下头,“他们教学方式过于古板迂腐。”

他过于聪明?,举一反三是常态,寻常人还?真教不了他。笑?意到了攸宁眼中,“没跟皇上提过?”

“没有。”

攸宁品出了不少?事,更品出了这孩子的善良周到。“我?知道了。”她停下脚步,神色柔和,目光认真,“皇上有意安排我?指点你的课业,之前那几位师傅,我?可以举荐进宫来。殿下愿意么?”

“啊?”皇子一愣,继而绽出大大的笑?容,有了这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活泼,“愿意,愿意!”

攸宁随之笑?起来,“我?先回府,一两日就?能再见。”

“嗯!”皇子用力点头,坚持送她到了宫门口,路上说着闲话,譬如问起筱霜,又主动?说起以前和几位师傅的一些趣事,神采飞扬。

皇帝听说之后,有几分?怅然,倒也不往心里去,只淡笑?着说了句:“那本就?是个招人喜欢的人。”

血缘、母子天?性是很玄妙的东西,与儿?子失散这么久,却?不妨碍逐日发现儿?子性情中与自己的相似之处,无法不每日牵肠挂肚,不见一见,说说话,这一天?就?过不去。

相反,永和公主那时?就?不一样,她失望了,便?能将永和的一切交给宫人去打理。

最早的黎盈,年少?时?的黎盈,她自认是无可挑剔的,走上歧路是自进宫、登基之后。

那么,她相信儿?子确然是好苗子,如此就?该由最出色的人来教导,潜移默化,来日他的路才会走得?平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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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回府的路上,杨锦瑟赶上来,坐到了马车上,“又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攸宁笑?出来,“有事也是好事。”之后照实说了。

杨锦瑟放松下来,喝了半盏茶,道:“有一度我?以为?,你就?是祸国殃民的胚子,眼下,恐怕要青史留名了。”

“怎么说?”攸宁给她整了整衣领。

杨锦瑟双眼熠熠生辉,“我?翻来覆去地算那笔账,算来算去的结果?是,你其实压根儿?没必要交出宝藏。”

攸宁也不瞒她:“以前心里有个坎儿?,恨不得?把那位一刀刀剁了,怎么肯让她如愿。可我?到底是钟离远的妹妹、萧拓的妻子。他们数年来都是在为?百姓将士筹谋忍耐,我?再如何,也不能一直因私怨搁置于天?下有利的事。”

杨锦瑟沉思片刻,颔首道:“明?白。而且以前你也是不放心,东西交给败家子还?是交给善持家的,结果?是大相径庭。如今你相信,阁老能够将钱花到刀刃儿?上。”

“嗯。”攸宁笑?道,“越来越聪明?了。”

杨锦瑟哈哈地笑?,用力揉了揉她的脸,“说来说去,还?是我?们首辅大人的功劳,影响得?你不再任性了。”

“对,的确是。”这是攸宁的心里话。

转过天?来,攸宁和叶奕宁分?别接到获封女傅的旨意,自此每日进宫。

攸宁的光景,一如皇帝先前所?说的那样,一日其实是大部分?时?间留在御书房,帮皇帝批阅奏折,只腾出一个时?辰指点皇子课业。

叶奕宁则是名符其实,一日总有大半日陪着皇子,切实地教他文武功课。

没两日,萧拓举荐了几个人,于是,皇子以前的几位师傅进宫来侍讲——攸宁绕了个小弯儿?让皇子如愿,这样更妥当:有萧拓压着,几位师傅不会被别人忌恨排挤。

另外,皇帝对攸宁固有的印象之一就?是娇气得?要死?,让她只管带贴身丫鬟进宫服侍。是以,皇子又能时?时?见到筱霜了。

进京之后到进宫之前的熟人一个个回到身边,使得?皇子的心愈发安稳,逐日开朗起来。

到了这地步,面对母亲的时?候,皇子不再隐瞒被攸宁寻到之后的情形。

皇帝其实已经揣摩出来了,得?知他不曾受过委屈,既庆幸又欣慰,就?笑?道:“她是一心为?你好,只是性子拧巴,不肯居功罢了。”

皇子点头,笑?得?微眯了眼睛。

皇帝见他开心,自己便?舒心。她这边有了攸宁帮衬,事半功倍,渐渐得?了清闲,却?也不会用来消遣,大多回寝宫歇息。

日子总是苦乐交织,孩子带来的欢喜,并不能替代心中,悔憾从不曾消散,郁结成疾,虽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却?当真大不如前了。

入夏,重兵护送的那笔财物送进京城,充入国库,六部官员俱是笑?逐颜开。国库充盈,今年明?摆着不会有最耗银钱的战事,到年底便?不会再焦头烂额地哭穷诉苦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所?在部堂能赚仨瓜俩枣儿?的。

随之相应发生的是两件事:

贫苦地区赋税减免三到五年;

这笔财物的由来,渐渐传扬出去,最终人们所?好奇惊叹的不外乎两点:先帝昏庸的令人发指,首辅夫人的脑力到了恐怖的地步。

而常津津乐道的是百姓,不知何故,慢慢地都开始说,首辅夫人的聪慧才干,当世再无人能比肩。

攸宁得?知时?,已是盛夏,还?是她偷空点拨清竹功课的时?候,听这孩子挂着与有荣焉的表情说的。

也就?是说,她这边的风评变了,百姓已淡忘了昔日的蛇蝎女子,只愿意记得?她的过人之处。

可是,知情人都在官场,谁都不会有闲情做这种事帮她。

不,也不对,还?有一个知情人,不在官场,手里却?有数万人。他想毁谁帮谁,真就?是朝夕之间的事。

攸宁笑?着拍拍清竹的小脸儿?,“你着实是个聪明?的孩子,来日定也是个小才女。等到秋天?,我?师父师母就?来了,到时?候你去他们那边,安心读书好不好?”

清竹却?是神色纠结,“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就?不能经常见到您了?”

攸宁失笑?,“一样的,我?隔三差五就?要去给两位老人家请安。你读书之余,也有工夫学做点心了,到时?候记得?给我?备着。”

“嗯。”清竹抿嘴笑?了,“那我?听您的。”

随后,攸宁给扶焰写了封致谢的信,着人送出去。转过天?来见到皇帝,说起清竹的父亲和继母,“不如把他们放了,我?想安置到地方上去。”

皇帝猜测道:“那孩子是可造之材?”

“是。”攸宁道,“那两人是清竹的污点,若是同在京城,等她大一些了,兴许有人提起,膈应她。人不在京城就?又不一样。”

“知道了。”皇帝当即吩咐下去,转回头来才道,“我?倒是想不出,有你撑腰的人,谁敢添堵。”

攸宁莞尔,“我?手里有两男两女,适合到刑部做捕快。不如把杨锦瑟挪到刑部,到时?候由她出面举荐这四?个人。”

皇帝眼中焕发出光彩,“商量过了?”

“嗯。锦衣卫的名声太差,早些脱身才好。”攸宁目光灵动?,“锦瑟最善追踪,断案也有两下子了,抓些难缠的匪盗逃犯不在话下,一定能做出实绩,有她开这个头,日后的女官会越来越多,能真正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好,好啊。”皇帝频频点头,同为?女子,攸宁所?说的,正是她长期以来盼望的,“别的部堂你也有人选吧?”

“还?有几个,但要等到明?年。”

皇帝欣然笑?道:“我?晓得?,当务之急,是等着杨锦瑟的好彩头。”

攸宁笑?眯眯颔首。

两人此时?谈及的,后来都一一成真。

这年秋季,攸宁建议皇帝离宫狩猎,“皇子和一些官员随行,一来是你们母子结伴散散心,二来皇子能和官员、官家子弟多一些接触。”宸烨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不假,有意无意地造势也是必须的,能有投缘的同龄小少?年更好。

皇帝照办,筛选了随行的官员,留下首辅监国,便?毫无负担地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一走就?是小两个月,连中秋节都是在外过的。

攸宁不需再每日进宫,得?空就?接她回家的萧拓、萧延晖起初反倒很是不习惯,后者在家宴上说起,惹得?大家一通笑?。

对此,钟离悦是最开心的,她可以得?空就?来萧府找攸宁。

攸宁闲来带着她出门,去看了给师父师母建的宅邸。

宅子外部已经建成,工匠们现在着手的是室内修缮。

“等师父师母来了,你来这儿?读书,好不好?”攸宁说。

“好。”钟离悦脆生生应下,“家里的小学堂照旧开着,先生觉得?资质好的,也来这边行不行?”

“听你的。”攸宁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我?们家阿悦能当家了。”

钟离悦抿了嘴笑?。

在攸宁刻意吩咐下,钟离悦与清竹从未谋面。俩小孩儿?迟早会成为?同窗,没必要先一步尊卑有别的相识——在师父师母跟前,不论出身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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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焰有信来,大意是说嫂夫人赏点儿?画作扇面儿?之类的东西吧,我?双亲成日里念叨着,我?要是不讨要,他们就?跑京城找你去了。

攸宁一面看一面笑?。她在宫里不乏偷闲的时?候,画了几个扇面儿?。体质转好,笔力不再虚浮,送人倒是有底气。

当晚歇下之后,萧拓听她说了,笑?得?愉悦,“扶焰喜欢工笔画,你一道送他一幅虎图也成。”

“这好说。”攸宁满口应下,说着就?想到了一件事,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两份早就?备下的给他的礼物,“一来二去的险些忘了。”三月里太闹腾,她真忘了给他过生辰。

萧拓逐样拿在手里,细细赏看把玩。

“你给我?的礼物呢?”攸宁揪了他耳垂一下。

“是一对儿?玉簪,还?没做好。”萧拓照实道,“只关心意,不争早晚吧?”

“没忘就?行。”攸宁掐他一下,“要是忘了,过年前别想回房。”

“那不是要我?的命么?”萧拓笑?着,收起手边的东西,搂过她。

“我?备的礼物还?成?”

“非常喜欢。”他认真地说。

攸宁笑?得?眉眼弯弯,“明?儿?给你戴上。”

“好。”他吮了她的唇一下,“媳妇儿?这么贴心,我?怎么报答才好?”

攸宁手指在他背部游转,明?眸眯了眯,“以身相许,不知道你媳妇儿?好色么?”

他着实笑?了一阵,遂以吻封唇。

不多时?,春/情流转,雨覆,云翻。

攸宁与他一样当差的日子,需要逐步适应体力心力的消耗,他不得?不克制。眼下她有大把时?间在家,他自然可以恣意纵情。

已是情投意合,攸宁也纵着他。

只是,痴缠太过也会惹小麻烦,惹得?值夜的佟婆子干咳着提醒:“您跟阁老还?是……悠着点儿?吧?”阁老怎么折腾都没事,夫人却?还?在调理阶段。

攸宁看她一眼,神色淡淡的,“闲着也是闲着。”

佟婆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攸宁不再言语。难道她和萧拓还?会傻到因为?贪欢累出病来么?等到忙起来,谁跪着求他们,他们也没心情。这种话,她可不想有事没事就?听,哪怕确定对方是出于满满的善意。

佟婆子也转过弯儿?来了,“是奴婢多事了,夫人恕罪。”

攸宁牵了牵唇,“去忙吧。”

中秋节过后,姚慕林夫妇被萧府的人接到京城,住进已建成的宅子。

二老与攸宁、叶奕宁自有好一番契阔要叙。歇息几日后,学堂那边也打理好了,清竹、钟离悦正式拜见,过去读书。

叶奕宁、杨锦瑟、杨锦澄手里也都有资质不错的女孩子,征得?二老同意之后,也送了过去。

圣驾回銮之后,三夫人诞下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攸宁偷偷跟婆婆咬耳朵,“萧家媳妇儿?是不是自来生男孩儿?多、女孩儿?少?啊?”

老夫人笑?着点头,“自来如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太爷和老五这两代,全是男子。”

“也好,女孩子要嫁人,不能时?时?回娘家,想想就?舍不得?,”攸宁道,“不如这些小子把别人家的女孩儿?拐回来。”

“个没正形的。”老夫人笑?得?不轻,“等你生了儿?子,看你敢不敢这么跟他说。”

“背不住啊,谁叫我?没正形呢。”

老夫人笑?得?打跌,却?是听出了话音儿?,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想着三两年之内,自己就?能抱上嫡孙了,心里亮堂起来。

皇帝回来之后,气色心境稍稍好了一些。在外两个月,不乏手把手指点儿?子骑射的时?候,母子相处得?更加融洽。另外,她冷眼瞧着,看得?出他给随行官员的印象颇佳,且结交了两个少?年。

她说给攸宁听,“都是十二三的年纪,能做伴读么?”

“问他的意思就?行。”对于人情世故,宸烨兴许比他娘更了解,结交的人是只适合来往,还?是能培养成自己的人,他心里有数。

皇帝苦笑?,“没你真是不成啊。”

“关心则乱。你现在太紧张他了。”

结果?,皇帝问儿?子的意思,他说我?想想,却?是转过头来跟攸宁商量:“我?觉着是妥当的人,出身也不怎么惹眼,您看呢?”

攸宁笑?道:“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最坏不过是看走眼换人,于你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明?白了!”宸烨踩着轻快的步子去回皇帝的话,没几日,多了两个伴读。

叶奕宁那边,则让宸烨筛选了十名十来岁的小侍卫,这些人能保护他,亦能陪着他习武、蹴鞠、狩猎。

相伴长大的情分?同样珍贵,就?如寻常门第中很多主仆,一起走完一生的不在少?数。

至于其他的,皇帝安排的极为?妥当。

私下里,叶奕宁跟攸宁感慨小皇子的为?人:“真是天?生惜福的孩子。”

“搁你你也惜福。”攸宁不以为?然,“他那经历,太接地气儿?了,看的民间疾苦,或许比你我?加起来都多,又聪明?早慧,可不就?让人省心么。”

叶奕宁笑?,转而道,“到底是男孩子,在我?这儿?,特别喜欢用兵、布阵之类的事,其次就?是算学。”

攸宁开玩笑?:“收着点儿?教,别三二年把自个儿?掏空了,那可太没面子了。”

叶奕宁大笑?,“我?巴不得?呢。”

时?光在欢笑?忙碌之中流逝,转眼又是一年新春。

这年正月十六,百官上朝时?,皇帝颁布三道旨意:立储君,册封攸宁为?太子少?傅,册封叶奕宁为?太子少?师。

太子早早册封,更能明?白自己的责任,又没别人争,只有好处。但是这太子少?傅、少?师是两名女子……再怎么惊才绝艳,绝大多数朝臣心里还?是不舒坦,但是不敢吱声——

首辅率先称颂皇上圣明?,他们除了附和,又能怎样?

而这只是女官参政的开端而已:此后,皇帝每次与阁员或旁的官员议事,攸宁、叶奕宁都参与,除非两个人实在不得?空。

这世道下的女子有多不易,很多男子一辈子都不会在意,都认为?是理所?应当。她们就?是要打破这种格局,让有才干的女子在朝堂与男人分?庭抗礼,有形无形中提高?女子的地位。

如果?说攸宁有野心,这就?是她的野心。

官员考绩之际,杨锦瑟的表现可圈可点,坐稳了在刑部的椅子,且不愁节节往上升,她带的女捕快亦然。

趁这机会,皇帝与攸宁、萧拓、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