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拓离开之后,攸宁径自去了静园。
初六、十九正在软榻上?搂着酣睡,听?得她的脚步声,都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她。
她笑着走过去,哄着它?们继续睡了,才?转身在书案后落座。
不知何故,随着萧拓的离开,她原来坚信自己准备得万无一失的自信开始动摇,似乎有哪里出了纰漏。
可是,是哪个环节呢?
时间?不多了,皇帝随时可能?动手,她必须在那之前找出来。
她让自己处于绝对的冷静,开始从头梳理。
反复两次,也找不出。
难?是添了患得患失的毛病?
攸宁无声地叹了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向后倚着座椅靠背,手无意?识地抚着腕上?的珍珠手串。
手串在腕上?绕了三环,松松的,但绝不会脱落。这?份恰到好处,让她觉得自在,是以每日佩戴。
这?样一份礼物,花费了他太多的心思。
他生辰是三月十二。
去年这?个时候,成?婚在即,她却没记下他的生辰八字,交换的庚帖,只瞥一眼就锁进了抽屉。的确是没必要在意?那些,反正是横竖都要嫁给他的。
如今因着他与萧家?都这?般看重她的生辰,她才?想到投桃报李,老夫人的生辰不需说,去年用心给庆祝了一番,至于别人的生辰,却都不晓得。
为此,私下里去问景竹,自觉很有点儿灰头土脸的意?思。
景竹却笑得嘴巴都要歪了,当下就说您稍等,我这?就写给您。
她接过他写好的生辰名录,叮嘱说你跟阁老告状也罢了,可别跟别人说。
景竹跳起来,连连摇头摆手,又恭敬行礼,说夫人这?是说什么呢?小?的不懂,您只是询问了几句府中?护卫是否尽心的事。
她笑了,说多谢。
景竹又眉开眼笑了。
那日起,她就开始给他筹备生辰礼。
这?一次也花了些心思,选了一块质地最好的和田羊脂玉牌,每日腾出一两个时辰雕篆修竹。
她这?方面的功夫一般,只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礼物了——上?次她提出交换信物,备的是年少时在师母帮助下打磨雕篆的一块玉佩,课业在身,又时不时生病,以致历经三年之久才?做成?。她原以为,是不会送给任何人的,那毕竟是耗费心血热情最多的一个物件儿。
可到了如今,觉得送他是理所当然。
但是,迟迟没有送出,因为他始终没提过这?事儿,偶尔她甚至怀疑他已忘了,便就不好主动送出,免得彼此都尴尬。那玉佩,也就一直还妥当地放在千工床的一个暗格之中?。
至于给他备的生辰礼,两日前也已做好了,现下放在这?书房的密室之中?。
不出意?外的话,他几日就可回还,可以在家?度过生辰。
可是,能?够不出意?外么?
思及此,攸宁心头猛地一震,瞳孔骤然一缩。
他把?所有得力的人手都留给了她。
他离京时,只是循例带上?了皇帝指派给他的几十名禁军。
她相?信那些禁军就算受皇帝胁迫也不敢瞒他,只会如实?相?告,求他给个转圜的法子,来去之间?,自是会尽心竭力护他周全。
可是没有默契的人到了一处,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全然依照他心思行事的。
万一有人派出绝顶高手刺杀……
不论多大多小?的战场,萧拓都惯于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容不得无辜之人因自己殒命。
那么,她推测成?真的话,可真就要命了。
她再也坐不住,唤小?厮去请景竹过来。
片刻之后,景竹进门?来。
攸宁开门?见山,“你身手如何?”
“还成?。”景竹不敢在她面前夸口。
“那么,此刻起,选二十名最精锐的护卫,悄然离京,赶到阁老身边策应。”攸宁说。
“什么?”景竹抬头望住她,随即跪倒在地,“夫人,阁老给我的命令是不惜任何代价护您周全。”
攸宁微笑,“那么,我带着你和二十名护卫去追赶阁老,可好?”
“……”景竹心说那怎么成?,就您那病秧子的小?身板儿,怎么经得起路途颠簸。
攸宁语声转为肃冷:“你再怎样,最在意?的也该是阁老的安危,而偏偏他如今只顾着家?里却忽略了自己,你到底是要做个愚忠的心腹,还是做个对得起他的心腹,自己选。我没开玩笑,他很可能?出岔子。他是绝顶高手不假,虎入狼群九死一生也不假。”
景竹的心立时悬了起来,当即恨不得插翅飞到萧拓身边,可是……“阁老吩咐过小?的,您的命,胜过他的命。”
攸宁神?色一僵,可几息之后就语声冷酷地?:“要么听?从我的安排,要么我这?就把?你撵出去。景竹,我不是你家?阁老,对人一向没有耐心与宽仁。你对府中?护卫的情形最了解,可以选出最精锐的人手,而我也可以及时替换上?——其实?我不问你,另派人前去也行。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景竹无话可说了,思量再三,重重地磕了个头,“小?的领命。多谢夫人。”
夫人从不是无事生非的做派,对他说的重话,为的只是他快些赶去保护阁老。
“要快,要最快。”攸宁缓声说。
景竹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料到了一些必然发生的危及阁老的事,由此面色大变,仓皇起身,匆匆行礼告辞,夺门?而去。
初醒的初六瞧着他的样子,似是有些困惑,打了个哈欠,便跳下软榻,到了攸宁跟前,坐在她近前,一只大大的前爪勾住她的手。
攸宁笑开来,弯身蹭了蹭它?的脸。
同一日,杨锦瑟与叶奕宁被同时指了个京外的差事。
她们面上?领命了,可是行至半途便甩掉了眼线,全速赶回京城。
变故发生在第二日。
早朝上?,皇帝轻描淡写地对朝臣?:“许太傅弹劾首辅夫人私藏宝藏,事关江山社稷,亦关乎皇室秘辛,朕已命人将她打入天牢,过几日亲自讯问。”
一句关乎皇室秘辛,便让大多数人选择缄默:那样的是非,谁知?了,谁就是嫌命短了。
可也有不惧她这?明?摆着是胡说八?的言辞——
顾泽出列,向上?行礼后朗声?:“恕臣愚昧,当真是听?不懂皇上?这?一番话。首辅夫人若私藏宝藏,那么,该是怎样的一笔宝藏?此外,首辅昨日才?离京,首辅夫人今日便身陷囹圄,皇上?可曾想过,如此会不会让忠良心寒?”话到末尾,情绪已有些激愤。
于公,他从不曾怀疑过萧拓的品行与能?力,于私,他如今是真的把?攸宁当做一个分量很重的晚辈。一听?到夫妻两个遭遇这???莫名其妙的变故,早已是满心愤慨。
他刚说完,谭阁老与多名武官同时出列附议。
皇帝不语,只是睨着他们。
许太傅则冷冷地望向顾泽,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听?闻唐氏先前曾是顾大人的儿媳妇,也拜你顾家?所赐,她才?成?为名扬天下的蛇蝎美人。怎么到了如今,顾大人几乎家?破人亡了,却还要为以前的儿媳妇说话?”
顾泽毫不掩饰情绪,投去极其嫌恶的一瞥,好像对方是极其令他恶心的东西一般,“我在就事论事,你却振振有词地用谣言指摘我?人说太傅这?些年除了养了个孩子,一事无成?,如今修为连首辅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眼下看来,倒有七成?可信了。”
他也不算是豁出去了,他现在本就是耍单儿的一个人,还有什么顾忌?劳什子的家?族,只会在他升官时锦上?添花,平日里不给他添乱就不错了——意?识到了,深刻地领略到了那??滋味,反倒会愈发认同萧拓与攸宁的特立独行,遇到打心底不认同的事,自会直抒胸臆。
“顾泽!你好大的胆子!”许太傅被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
偏生这?时候谭阁老高声?:“顾大人所言甚是!次辅大人在朝堂之上?都如一些长舌妇一般口没遮拦,实?在是令我等不齿!”
许太傅身形晃了晃,险些气得背过气去。居然把?他和长舌妇摆在一起论长短?这?是生平未遇的羞辱!
顾泽却没忘记初衷,再次向皇帝行礼,“首辅这?些年来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不要说是这?等莫须有的罪名,便是真有,也不该将萧夫人打入天牢。并且,臣实?在是想不通,所谓的关乎皇室秘辛,能?是怎样的秘辛?”顿了顿,他跪倒在地,“臣请皇上?传唤萧夫人上?殿细说由来!”
他相?信攸宁,相?信她只要到了大殿之上?,便是死人也能?说成?活的,再加上?他和一众官员的附和,必能?脱险。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就是打心底不信那句关乎皇室秘辛的话——什么秘辛?最恶劣的不过是皇帝豢养男宠,可那又不是萧拓和攸宁肯花费精力探究的事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能?昭告天下的?你是皇帝,就该有凡事摆到台面上?被人说长?短的自觉。
顾泽语声刚落,谭阁老及一众武官便随之跪倒在地,高声?:“臣附议!”
只是,他们对如今的皇帝估算出了错。
皇帝蹙眉睨着他们,片刻后沉声?:“旨意?已下,你们要朕朝令夕改么?况且朕也说了,会亲自讯问,萧夫人在天牢不会被委屈、出岔子,三五日而已,你们都等不得?”
顾泽和谭阁老同时闭了闭眼,心里已然怒极:就攸宁那个小?身板儿,到了天牢保不齐不出三两日就病倒。可是他们现下没法子了——皇帝明?打明?地不要脸了,他们又没造反的本事,便只能?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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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攸宁仍如昨日,请安之后,到静园陪着两个虎孩子。
因着萧拓近乎强迫的带了十九一段,小?家?伙气归气,却也逐日开始有事做了,渐渐甩掉了肥膘,之后就兴致盎然地继续做初六的小?尾巴,跟着小?哥哥学习捕猎。
连带的,俩小?子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总是夜间?去林中?捕猎,白日里自清晨到午间?呼呼大睡,下午陪着攸宁或陶师傅、四夫人、四老爷。
这?会儿,俩小?子仍是她看惯了的相?拥而眠,或者也可以说,是十九搂着初六——她家?的初六,可是骄傲得不要不要的小?老虎,抱着十九睡?不可能?的。
这?样的光景总会让她心神?松弛一些,心肠柔软一些。
就是在这?松弛亦柔软的心境之中?,反倒会对萧拓生出????担忧:他那样的人,可曾想过皇帝如今已是个疯子,根本不会照常理出牌?
必然是想不到的。
他其实?是那??可以被人把?名字钉在牌子上?为榜样的人物,素来只习惯用阳谋,便是用了什么所谓的阴谋,也是为着大局。
可他想不到的是,一个帝王疯起来,不论是男是女,都会不择手段,便是卑鄙下作也不介意?。
她希望他安好,安然无恙地回来。
思忖间?,向松疾步到了书房门?外,明?明?心急得要疯了,还是守着礼数,隔着门?帘?:“夫人,有大事。”
“进来说。”
向松称是,进到书房之中?,行礼后?:“禁军统领率兵围困萧府,锦衣卫指挥使来带您去天牢,说是奉旨行事。”
攸宁略沉了沉,“知?了。”
“……?”向松实?在是不明?白她的意?思,满含惊讶和疑问地望向她。
攸宁从容而麻利地取下腕上?的珍珠手串,又摘下了戴在颈间?的玉牌,随后拉开一格抽屉,取出一个荷包,佩戴在身上?。她站起身来,“把?这?两个物件儿送回正房。”
“夫人……”
“如有疑问,去找筱鹤。”攸宁又取出金铃铛,并不刻意?,只让铃铛悦耳的声响随着步履自然而然地发出。
两个虎孩子立马醒过来且毛了。
它?们痛恨那??声响。那意?味的是好久见不到它?们最在意?的人。可是……
也不过是立马追上?去,直起身搂着她,勾着她的手挽留。
攸宁如常耐心地安抚。
向松看得一脸懵:夫人到底知不知?,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牢狱之灾?
攸宁明?显像是不知?的样子,如常安抚好两个虎孩子,才?去往外院。
路上?,筱鹤、筱霜、晚玉俱是神?色哀戚而端肃。
攸宁只对他们颔首一笑,“替我照看好家?里。”
三个人眼眶微红,却没一丝犹豫,“夫人放心。”
向松诧然之余,明?白夫人早已预料到今时今日。
二老爷、四老爷疾步而来,脸上?全是担忧之色,同声唤她:“攸宁。”
攸宁欠了欠身,“这?次是我连累了萧府,你们替我跟娘说一声。我就不去内宅辞行了。”
“胡说什么呢?”四老爷瞪了她一眼,“我们是一家?人,说起来该是老五连累了你才?对。”
“没错,没错。”二老爷频频点头。
攸宁失笑,又叮嘱他们:“禁军不会胡来,你们安心等几日就好。”
“现在要紧的是你,”四老爷神?色焦虑,“你快告诉我们,能?找谁帮你打点?”
“谁都不用找。”攸宁指了指筱鹤,“他会跟你们细说原委,我不能?再耽搁了。”
兄弟二人无法,送她到了府门?前,对上?的是现任禁军统领和锦衣卫指挥使杨锦澄。
杨锦澄面无表情地复述了皇帝那一?经不起任何推敲的口谕。
攸宁并不行礼领旨,只说了省好。
便有一名锦衣卫挥了挥手里的镣铐,走向攸宁。
却不想,刚走到攸宁跟前,就被禁军统领一脚踹出去。
杨锦澄挑眉,冷然?:“大人这?是何意??”
禁军统领?:“没什么意?思,只是遵照圣意?,‘请’萧夫人移步天牢而已,既然是请,因何失了礼数?”
杨锦澄想反驳,一时间?却找不到妥当的措辞。
禁军统领可不会给她思量的工夫,下令?:“萧府备车。”
攸宁这?才?知?,这?人早就被萧拓收拾服帖了,不然,不可能?在这???时候为她出头。
她对他欠一欠身。
禁军统领拱手回礼,语带歉意?:“要委屈夫人了。”他只能?在此刻维护她的颜面,却不能?保证她之后的处境。
攸宁说不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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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奕宁和杨锦瑟回到京城之后,就窝在前者家?中?。一早听?说了攸宁的事,惊得几乎跳起来。
叶奕宁问心腹:“萧夫人真的去了天牢?”
心腹称是。
“她是傻了不成??”杨锦瑟急得团团转,“她要是不交出些东西,皇上?一定会要了她的命。先避开多好,等到首辅回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萧府总不会连密?密室都没有吧?……”
叶奕宁不理会她的喋喋不休,麻利地换了身衣服,佩戴上?腰牌和绣春刀。
“你要做什么?”杨锦瑟问出口的同时就明?白过来,一把?将她摁到椅子上?,“等我一下。”之后又担心对方先走,索性把?人拉到内室。
“想好了?”叶奕宁说?。
“废话!”杨锦瑟?,“前些年我难为过她,现在该还债了。”
叶奕宁警告?:“你要是帮倒忙,我跟你玩儿命。”
杨锦瑟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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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杨锦澄径自带攸宁到了刑讯室。
室内陈列着一些刑具,有着日积月累的血腥气。
杨锦澄不会傻到对攸宁用刑,那是皇帝命令禁止的,她意?图只在于震慑。但是,显然没用——
攸宁神?色淡然。
杨锦澄在桌案后落座,吩咐亲信守在门?外,淡声?:“萧夫人,我先跟你交底。”
“那多好。”攸宁一笑。
杨锦澄?:“这?一次首辅离京,带的禁军不少,也都对他忠心耿耿,可惜近半数身手不佳,遇到突发情形,必然拖累他。你那夫君带兵时便习惯身先士卒,平日里也绝对改不了这?个毛病。不论辽王还是一些封疆大吏,都希望他死。”她语声顿住,目光灼灼地盯着攸宁。
“不是还有皇上?么?”攸宁说。
杨锦澄挑了挑眉,牵了牵唇,“对,你说的没错,这?是因为你耗尽了皇上?对你的耐心。”
攸宁颔首,笑意?到了眼中?,“我知?,罪魁祸首当然是我,别人能?有什么错?别人都是无辜的,不是被我连累,就是被我逼迫得出下策。”
这?本是杨锦澄想说的,此刻由攸宁说出,语气并没掺杂什么情绪,她却觉出了十足的讽刺。沉默了好一阵子,她叹息一声,忽地问?:“你想见谁?”
“嗯?”
“你想见谁?”杨锦澄态度真挚地重复一遍,又?,“我一直看你不顺眼,可是阁老何辜?
“他这?些没少整治我,我又是皇上?的心腹,如今应该喜闻乐见。可是,朝廷不能?没有他,将士敬他如神?,你不会知?,他在沙场上?是怎样的出色——他征战期间?,我曾有幸去军中?,观望过不短的一段时日。
“刺杀他的事,我也是今早才?获悉,却是无能?为力。我知?你不信我,那就告诉我你相?信谁,我把?人悄悄地给你带来,你必须得想到应对的法子。”
攸宁着实?的惊讶了。对方有没有撒谎,她一看便知,正因对方是诚心诚意?,于她才?是不小?的一个意?外。
杨锦澄又叹息一声,“攸宁,我再怎样,有些良知还是没法子泯灭的。”
攸宁唇角上?扬,笑容里有了真实?的愉悦之情,“首辅吉人自有天相?。”再多的,她不能?说,纵然确定对方对萧拓的善意?,仍是不能?实?言相?告。杨锦澄这???人,知?的越多,祸也就越多。
杨锦澄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牵了牵唇,“如此最好。”语毕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冷脸,“我送夫人去牢房。”
“有劳。”攸宁客客气气的,欠了欠身。
杨锦澄横了她一眼。
牢房的环境自然是很恶劣的,有着这???地方惯有的潮湿阴冷。
“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杨锦澄微声?。
攸宁一笑置之。
杨锦澄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打开来,撒在室内的角角落落,“避蛇鼠虫蚁的。”
“多谢。”室内居中?的位置有一张四方桌,上?面有笔墨纸砚,攸宁走过去,拿起一支笔看了看,“你跟皇上?说,要我交出些东西,可以,但要在朝堂之上?。”
“嗯。你也要记住,皇上?给你三日时间?。”
“嗯。”
杨锦澄不再耽搁,举步出门?,到了外面,交代两名亲信:“你们留在这?儿看守,不要让这?里的狱卒靠近,夫人的一日三餐,由我家?里的管家?送来,别人送来的,你们做样子收下就是。”
两名年轻的女子郑重称是。
杨锦澄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途中?碰见了叶奕宁和杨锦瑟。
她蹙了蹙眉,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抛给叶奕宁,“交给看守之人才?能?见到萧夫人。”
叶奕宁和杨锦瑟有些意?外,但都反应极快,立刻?谢。
杨锦澄没应声,板着脸扬长而去。
叶奕宁就觉得,杨家?这?堂姐妹两个的性子,有些地方是很相?似的,比如这?份儿拧巴。这?点儿感触,自然及不上?杨锦澄对皇帝阳奉阴违带来的莫大惊喜。她一刻也不耽搁,疾步到了关押攸宁的牢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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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府。
府外有重兵围困,府中?却平静如昔,下人们压下惶惑哀伤,仍旧各司其职。
福寿堂里,老夫人、二老爷、二夫人、四老爷、四夫人神?色凝重,望着筱鹤。
筱鹤禀明?的是攸宁的安排:“既然给夫人安排了窝藏宝藏的罪名,围困萧府、兰园是必然,但这?只是走走过场,官兵不会进门?作乱,耐心等待便可。
“至于吃穿用度,也不需担心,过完年之后,厨房就储备了易存放的食材,维持数日不成?问题。
“此外,夫人的罪名万一落实?,也无妨。”筱鹤顿了顿,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呈给老夫人,“到时还请老夫人顾全大局,向皇上?出示这?份阁老休妻的文书,以免萧家?被牵连获罪。这?是夫人亲笔书写,阁老与夫人的印信都是常用的,绝对不假,经得起查验。”
老夫人愣怔地听?着,愣怔地看着手中?的休妻文书。
官兵过来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下人到内宅报信,要到攸宁离开好一阵之后,她才?获悉。
天牢,那是什么地方?攸宁怎么受得住?
皇帝这?样对待攸宁,把?萧拓置于何处了?
思及此,老夫人胸腔中?燃起了怒火,一把?将休妻文书揉在手里,再撕的粉碎。
二房、四房两对夫妻同时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老夫人望着筱鹤:“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将此事告诉阁老,让他回来,让他给我把?攸宁带回家?!”话到末尾,已然哽咽,眼角亦沁出了大颗的泪。
筱鹤的手动了动,想着夫人备了好几分休妻书果然是先见之明?,他不能?在这?时候对老人家?火上?浇油,恭声称是,退了下去。
二夫人、四夫人走到婆婆身边,帮她拭泪,柔声安抚。
老夫人却?:“家?族是给人遮风挡雨的,不是一出事就撇清干系的所在。我办不到,也不允许你们那样做。备笔墨纸砚,我要上?折子陈情,你们也别走,帮我思量一番,看看能?怎么帮攸宁。。”
她一生浑浑噩噩,甚至有时大度得到了懦弱的地步,但在这?当下,她虽力弱,却愿意?为小?儿媳尽全力斡旋。
两对夫妻齐声称是,妯娌两个更是红了眼眶。
她们素日里再相?信攸宁的能?力,到了这?步田地,也不能?不担心她处境凶险——不曾?别,何尝不是存了就此诀别的可能?。
霸?决绝如唐攸宁,到了这?关头,不想看更不想考验任何人对自己的情意?深浅,只把?自己关心的人承受的风险伤害减至最低,以此全了彼此情分。
如此有情,却是三缄其口;又是如此绝情——对她自己何等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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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有几名内侍来到天牢,在攸宁所在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偌大的画案、笔墨纸砚、座椅。桌椅七成?新,显得很是突兀。
攸宁盘膝坐在床上?,眸光沉静如水。
一名年迈的内侍到了她面前,行礼?:“这?是皇上?给夫人备下的,她希望您早些派上?用场,省得酿成?大祸。”
攸宁和声?:“劳烦您传句话,我要在朝堂上?见皇上?,说?说?眼前的事,否则,我什么都不会做。”
内侍迟疑着,称是后又悄声补充?:“魏大总管也派小?的跟您说,不妨用一用缓兵之策。”
“替我谢谢他。”攸宁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内侍,“辛苦,请您喝酒。”
内侍接了,却是如何都欢喜不起来。宫里的人都感觉得出,萧夫人私下里对皇帝,一丝恭敬也无,皇帝哪次见了她之后,都被气得不轻。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又知不知?,这?样的对峙,很可能?送了如花性命。
内侍走了,看守的锦衣卫送进来一壶清茶,退出去,把?门?锁上?。
攸宁双手交叠,敛目思忖。
“省得酿成?大祸”,皇帝如此说,等于是坐实?了萧拓会被暗杀。
这?样也好。
这?样才?好。
她可以不进天牢,依照萧拓的意?思暂避一时,可她没有,意?在让皇帝触犯众怒,敏感的人甚至会提前唇亡齿寒。
萧拓可以不离京,稍稍放低些姿态,就能?将莫须有的差事交给别人去办。可他没有,这?是他给皇帝——给他的恩师之女的最后一点容忍和余地。
那么,皇帝打的什么算盘?
杀掉萧拓?不,那是谁都做不到的事,如今也远没到她可以放胆残害忠良的太平年月。
应该只是打草惊蛇:萧拓遇袭,再听?说她身陷囹圄的事,说不定会当即返回京城救她。
那么,说轻些,他是办差不力,说重些,则是抗旨不尊,横竖有许太傅那张嘴,怎样严重的罪名都不需愁。
接下来呢?他是不是会用缓兵之计,以对辽王用兵作为条件,交换她出天牢。
可是,倒也不用想那么多。
不论萧拓如何,攸宁不会再给皇帝机会。当然,这?意?味的是,她可能?没办法全身而退——皇帝在她眼里已经是个疯子了,可那疯子毕竟手握皇权,灭了她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其他的想来无意?,眼下反倒放松下来。
何其讽刺,她在牢狱之中?,心魂才?得了自在。
入夜,杨锦澄前来,这?一次是为着带攸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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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锦瑟与叶奕宁见过攸宁之后,便赶到了清云寺,负责保护钟离悦。
皇帝是如何都不会动阿悦的,可攸宁也实?在没别的事好麻烦她们,只好让她们来这?里。
杨锦瑟还是挺郁闷的,“难得想帮她一次,人家?还用不着。”
叶奕宁笑,说是啊。
“不是她说的么?朋友是用来坑的,这?么久了,也没见她坑过谁。”杨锦瑟眉头要打结了。
“跟我哭丧着脸也就罢了,明?儿别在阿悦跟前露馅儿。”叶奕宁叮嘱?。
“知?。”杨锦瑟烦闷不已,手在身上?摸常带着的小?酒壶,过了会儿才?记起,留给攸宁了。
同一时间?的御书房,灯火通明?。
皇帝坐在御书案前,埋头批阅奏折。
听?杨锦澄说攸宁到了,皇帝嗯了一声,“让她等着。”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杨锦澄渐渐地有些心浮气躁起来。这?时节的春夜还有些寒气,皇上?这?么做,是想还没怎么着,就把?攸宁折腾得病倒么?
她寻了个由头出去看,见攸宁居然显得很自在,就对一里一外这?俩人彻底服气了。
她取出酒壶递给攸宁。
攸宁对她感激的一笑,却没接,转而取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酒。
杨锦澄险些没撑住笑出来,又悄声问:“要不要我派人把?你常服的药取来?”
攸宁摇头,“也带了,我不是来找死的。”
杨锦澄嘴角抽了抽,“不是来找死,也差不多了。明?早我去见见老夫人,让她心安,要不要带什么话?”
“不用。”攸宁仍是婉拒。
杨锦澄晓得,这?不是她倔强不知好歹,而是真的做了万全的准备,要不然,杨锦瑟和叶奕宁早就一刻不消停地生事了。
两女子以前相?见总是不欢而散,如今这?一日的相?处也生不出什么切实?的情分,可说的话也就不多,就此沉默下去。
过了许久,攸宁慢慢地喝了两口酒,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行刺的话,好像一般都是晚间?。”
“嗯,你把?那位公主拐走的那天,不就是晚间?么?”
攸宁轻笑,“要是在路上?,就不拘早晚,只谋个地利便有三分胜算。”
杨锦澄缓缓地吸进一口气,凝视着攸宁的侧脸,忽而问?:“你们到底是不是夫妻?”这?人在说的是关乎自己夫君生死的事,语气却是这?般的轻描淡写。
“这?话问的。”攸宁莞尔,“谁耐烦唱那??戏。”
杨锦澄想了想,也是。不说攸宁,只说萧拓,要不是真正的夫妻,娶个天大的麻烦进门?又是何苦来的?“他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是不是?”
“他命硬,而且老夫人说萧家?的子嗣都是命长的。”攸宁没正形,“放心,只有他把?我熬死的份儿。”
杨锦澄又气又笑,片刻后,取出小?酒壶,碰了碰攸宁手里的,“你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等这?事儿过了,请我喝顿酒吧。”
“行啊,一定。”
两女子同时喝了一口酒。
大总管魏凡瞧着神?色悠然笑靥如花的攸宁,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几分。他根本不知?如今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单纯地害怕萧拓和攸宁出事,一旦他们出事,恐怕皇帝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相?应的,他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自鸣钟响过子时的钟声之后,皇帝手边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唤攸宁进殿。
攸宁步履闲适地走进门?去,望着皇帝,似笑非笑。
杨锦澄跟着走进来,守在门?口。
皇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攸宁。玄色的深衣、同色的斗篷,长发如男子一般束起,用的是寻常的银簪,这?样的穿戴,衬得一张脸莹白如玉,眉目如画。到了这?时候了,她仍是不见一丝慌张,仍如当初,不知畏惧为何物。
“传你进宫,是希望你让我如愿,亦是与你一起等待首辅回来。”皇帝说。
攸宁不以为意?。
皇帝指了指一张椅子,“坐。”
攸宁走过去落座。
皇帝喝了一口茶,“萧兰业这?些年来,从没得过切实?的罪名,到如今,因着你与萧府众人,恐怕要自己揽一些罪名上?身了。”
“哦?”攸宁这?才?出声?,“皇上?确信?”
“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攸宁凝视着皇帝,“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对帝王来说最可怕的事,她不敢想,最起码不愿说出口。
皇帝牵了牵唇,“我知?你指的是什么,所以,唐攸宁,你要坐视你的夫君谋逆么?”
“又不是头一回。”
“……”皇帝眸光骤然转寒,将茶盏重重地放到书案上?。
别人生气了,攸宁就高兴了,她笑眉笑眼的,“我的条件,你答应么?”
“为什么要在朝堂之上?说那些?”皇帝语气寒凉,“把?我说成?十恶不赦的昏君,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攸宁?:“指摘帝王之过,是御史的事。群臣应该知晓,而且,我要交给你的是一笔不菲的银钱,想悄无声息地带回京城,是不可能?的。”
“容我想想。”皇帝语气存了几分敷衍。
攸宁提起长公主,“长公主消失这?么久,皇上?一直没再过问,是真的不在意?她的死活了?”
皇帝眼中?多了几分狐疑,“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事?”
“跟我说的事很多。”攸宁?,“我很希望你主动问起我一件事,可时至今日,你都没有,实?在是让人失望。”
“什么事?”皇帝神?色明?显戒备起来。
“对你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攸宁站起身来,缓步御书案前,睨着皇帝,“我本来可以一早就说出来,以此作为保命符,不需走天牢那一趟。”
皇帝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到底是什么事?”对方从不是闲到跟人危言耸听?的做派。
攸宁不答反问:“你派人去刺杀首辅了?”
“对,这?样他就会当即意?识到蹊跷,从速赶回来。”皇帝?,“我不想为难他,一切的症结都是你。”
攸宁讽刺地笑了笑,“错处从来是在别人身上?,你为什么从来不懂得反思?你为什么认定我会有所顾忌,对你低头?”
皇帝抿了抿唇,“这???话就不需说了。”
“对,这???话是不需说了,眼下该说些别的。”攸宁从荷包里取出两页折叠起来的宣纸,拿在手里,定定地望住皇帝,目光冷酷之至,偏生唇角的笑容柔和如春风,“因我之故,你左一出右一出,害得我夫家?被重兵围困,让他们承受从未有过的耻辱,似乎也可能?害得我夫君负伤获罪。已然如此,我无话可说。只是,接下来,你若是被我毁了,也不要怪我。”
语声落地,两页纸张也轻轻落到皇帝手边。
一页纸张上?是阿元的画像,一页纸张是长公主亲笔供述的部分调换两个孩子的口供。
皇帝看着,看了很久,神?色从茫然到惊诧再到不可置信,“不可能?……怎么可能?……”自己却没察觉,语声已经有些发颤,整个人完全失了人前的镇定。
攸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皇帝站起来,又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两样东西,手开始颤抖,之后便是整个人都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此刻的她,面无人色。
她看向攸宁,对上?对方冷酷的眸光,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撑着让自己到了内殿平复心绪。
攸宁回身落座。
这?样做,对于一位母亲来说,非常残忍。但凡皇帝没疯魔到用萧府、萧拓安危开玩笑的地步,她都不至于下这???狠手。
杨锦澄却已紧张得面色发白,匆匆走到她面前,以眼神?询问。
攸宁示意?没事。
杨锦澄想回到门?口守着,走出去两步又折回到攸宁身侧。
现在她还是留在这?个小?魔头身边比较好,免得皇帝盛怒之下一把?掐死她。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皇帝才?回到御书房,一步一步走到攸宁面前,整个人显得轻飘飘的,沙哑着声音问?:“属实??”
攸宁嗯了一声。
“他们在何处?”问的长公主和阿元。
攸宁看着皇帝,漠然得似是在看着草芥一般,“想母子团圆,可以。只是,接下来的一切,要听?我的。我的当务之急可不是你犯蠢的那些乱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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