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横了萧拓一眼,“你怎么回事?”
萧拓道:“三哥已经听到了,三嫂要是不知道,两个人说话保不齐就出岔子。”当他闲得没事儿么?他真是一片好心。
“倒也?是。”攸宁无奈地笑了笑,“我们迟一些再去给娘请安。”又转头知会秋月,“差遣个小丫鬟瞧着,三老爷、三夫人去福寿堂的时候,立刻来告诉我。”一道去请安,没心没肺的三嫂就心里有底了,得以亲口告诉婆婆这个好消息。
萧拓揽着她进到门里,“怕我嘴欠先捅出去?”
“……闭嘴。”攸宁解下斗篷,拖着他去了内室,帮他更衣时才解释了一下。
萧拓笑微微地看着她,“不怪三位嫂嫂都喜欢你。”
“怎么说?”
“体?贴人的时候,真是细致入微。”
“这是夸我么?”攸宁笑着,帮他穿上一件半新不旧的玄色锦袍。
“废话。”
攸宁没好气地扯他衣领一下,“你跟我说话就不能委婉些?这得亏是我,换个人得见天儿的让你气得哭一鼻子。”
“怎么说才算是委婉?”
“你就说,这还用说么,或者嗯一声也比那俩字儿好听啊。”攸宁掐了掐他清瘦的面容,“不怪在家人嫌虎不待见的。”
萧拓哈哈地笑,把她搂到怀里,狠狠亲了一口。至于她的不满,听听就算了,横竖她也不是真听不惯,横竖他也?改不了。
攸宁当然也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但说了心里痛快些,并不图别的。这会儿展臂环住他,面颊蹭了蹭他衣襟。
越来越确定,不论这一生是短是长,余生过得怎样,这男人都会在她身旁。
也?越来越习惯,为了微末小事跟他拌嘴的光景,不觉不耐,反而觉得安稳。
那边的三夫人回到自己房里,进?门前,哭一鼻子的心都有了。婆婆总要她学着攸宁沉稳些,可她偏就不上道儿,还偏在大事上出幺蛾子。
进?到门里,她便对上了三老爷含笑的容颜。
三夫人摆手遣了下人,红着脸走到他面前,“行?了,你可着劲儿数落我吧,别来先抑后扬那一套了。”
三老爷却笑着把她揽到怀里,“怎么这么说?好像我生气了似的。”
“那么……”
三老爷笑意更浓,“你跟五弟妹妯娌情深,我高兴还来不及,这意味的是你在家里过得舒心惬意,是我们这一小家子的福气。”
三夫人心内稍安,又问:“你刚刚怎么不进?门就跑回来了?”
“我能怎么着?”三老爷柔声道,“心里高兴得想冲过去抱你,又怎么能行?为免失态,只好先回来。”这是实话。娶妻成家的男子,有哪个不想有孩子呢?
三夫人绽出如花笑靥,“真有那么高兴?”
“自然。”三老爷将她搂紧了些。
当晚,老夫人听三房夫妻说了喜讯,高兴得什?么似的,絮絮叮嘱了夫妻两个一番,当即免了三夫人的晨昏定省。
三夫人却道:“我身子好着呢,也?真愿意过来跟您和妯娌说说话,要是整日闷在房里,那还……”那还不如没喜,有孩子固然重要,过日子的乐趣也很重要啊。
攸宁一听话锋不对,一记眼刀飞过去。平辈人没事,老人家可不爱听丧气话。
三夫人微微一惊,心念数转,话就改了:“那还……那会整日担心您把我忘了的。”
老夫人只当她嘴瓢了又自己纠正过来,更为和蔼地笑了,“要当娘的人了,还在我跟前?摆这拈酸吃醋的架势,往后可不准了,要听话,我和你三个妯娌得空就去看你,你过了头三个月再走动也不迟。”
三夫人乖乖点头称是,转头给了攸宁一个感激的笑。
攸宁微笑。还好还好,三嫂反应越来越快了,搁以前大抵当即哑声、令人一头雾水,要她或四嫂帮忙打圆场。
这一幕,别人没留意到,三老爷和萧拓却注意到了,俱是眼里有了笑意。
三老爷是想着,媳妇儿再没心没肺,有攸宁这样带着,早晚能撑起一个小家。
萧拓则想着,媳妇儿对妯娌这份儿细致体贴,什?么时候能用到他身上?哪怕一半儿也成啊。
转过天来,攸宁亲自选了些孩童合用的衣料,又亲自送到三夫人房里,“我平日不碰针线,就不给你家娃娃做衣服鞋袜了,瞧着这些料子还成,你掂量着给孩子用。”
“这么早就准备这些吗?”三夫人讶然,很实诚地道,“万一……”
攸宁当即用力捏了捏三夫人的粉脸,“生得这样标致,怎么就长了一张欠抽的嘴?”
“诶呀……”三夫人雪雪呼痛,扒拉开小妯娌的手,“生得倾国倾城的,怎么就长了一双欠打的爪子?”又道,“不在长辈跟前?儿,我也?不能说实话?本来就是么,怀胎只是个喜人的开头,生下来才算交差。”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攸宁板起小脸儿教训她,“什?么叫交差?孩子落地之后,你得好生教导,不要把孩子养歪了。”
三夫人理所当然地道:“不是有你和阁老么?”萧家的孩子,自然要由最出色的人教导成才。
“……”要不是对方有喜,攸宁一定会用大迎枕揍她一通,“反正你老老实实的,不要动不动就乌鸦嘴,不知道的会猜忌你一早就知道情形不好。”理智的心思?是可取的,祸从口出的隐患却是必须避免的。
三夫人这才老实了,思?忖片刻,懊恼起来,“是啊,虽说是实话,也?不能说出口。我得把这茬儿忘了,争气些,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
“知道就好。”攸宁悻悻的,“可真扫兴,巴巴儿地给你送礼,却生了一肚子闲气。”她真是想不明白了,自己上辈子是欠了三嫂多少钱?真是操不完的心。
三夫人笑靥如花,抱了抱攸宁,“好啦,你这只狐狸精,我懂了,就再饶我这一回吧,我二百五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攸宁实在撑不住,笑出声来。
三夫人自是笑得更欢,转身取来一对儿和田羊脂玉镯,献宝似的递给攸宁,“我跟你三哥一起选的,本想着给你送过去,你却先一步跑过来送礼了。”
“这话说的,谁要跟你心有灵犀?”攸宁横了她一眼,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礼物。
三夫人也?横了她一眼,“是啊,你跟四弟妹心有灵犀就成了,哪儿还缺我啊。”
竟是一副正儿八经吃醋的样子。攸宁当真又笑了一场。
“跟你三哥这几年,我都没这么上火过呢。”三夫人煞有介事地道。
“滚吧你。”虽是这么说,攸宁却是笑意更浓。
“没地儿滚。”三夫人也?笑起来,再一次抱了抱攸宁。
没这个小妯娌,她如今得是何光景?樊氏蠢,自己却比樊氏更蠢,始终做樊氏的傀儡的话,得来的只有夫君更深的厌弃而不自知,如何会有现今的安稳如意。这些她从没说过,但一直铭记于心。
正这么想着,她被攸宁推开了,且被嫌弃了:“矫情,怎么动不动就跟我拉拉扯扯的?幸亏是个女的,不然……”不然啊,首辅大人的头上要冒绿光了。
三夫人愣了愣,大笑,索性又把说话的人搂到怀里,好一通揉。
攸宁没辙地笑了。谁叫人家是孩儿他娘了呢,她没胆子乱动。
这般闹了一阵,心绪不自觉地明朗许多,回到房里都还面含微笑。
齐贵家的来了,恭敬地道:“奴婢是想替清竹求个恩典,把她调到正房当差。”
攸宁知道,这个管事是个心善的,私下里对清竹照拂有加,态度就很是柔和,“跟清竹说过没有?”
“说过两次了,她自然是愿意的,只怕您为难。”齐贵家的照实回话之后,见攸宁显得很耐心,继续道,“清竹实在是少见的聪明伶俐,这般年纪在灶上也?实在学不到什么,与其耽搁时间,倒不如来您房里,跟着与她一般资质的人一起当差。二夫人也?存了这心思?,前?两日跟奴婢提了提,要奴婢探探您的口风,说其他的都好说。”
二夫人要是特地提这件事,反倒有些奇怪,毕竟清竹只是个小丫鬟,况且较之清竹,值得一提的事情太多,妯娌两个见了,压根儿就顾不上说起。
攸宁思?忖后吩咐丫鬟:“把清竹叫来。”又安抚齐贵家的,“我也?没什么好为难的,只是要问她几句话。你待她这般好,她也该知晓。”
齐贵家的感动不已。
等待的时间里,一边扯闲篇儿,攸宁一边在心里反省:自己这算不算又犯了招惹完就甩手走人的毛病?——为清竹两次撑腰,对那孩子的影响一定是很大的,任谁都要高看一眼,偏生还在灶上烧火……总而言之是有些奇怪。
清竹很快就来了,小模样和以前一样,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礼数丝毫不差。
攸宁笑了笑,说了原委,问道:“你要是来正房当差,我不会让你去小厨房。”
她可不觉得整日烧火能学到什么厨艺——烧火丫头熬成厨娘的例子太少,成气候的,大一些能跟着负责采买、收菜的管事捞点儿油水;烧火烧得脑子锈住的是最常见的,浑浑噩噩熬到年纪,被指配个小厮了事。
“奴婢全听夫人安排。”清竹脆生生地表态之后,小脸儿微红,讷讷道,“这些日子,奴婢也?想通了,在灶上当差,反倒难以学到厨艺,毕竟,厨娘忙着的时候,奴婢也?忙着烧火,最多是记住一些菜的火候,刀工配菜什?么的,根本没多少机会学。”厨娘不忙的时候,她还要烧火,不是小火热着饭菜,就是烧水。
攸宁心生笑意,“你明白我就放心了。那么,等到年后,府里要放出去一些到了年纪的丫鬟,再添一些人进来,到时候再请二夫人把你的事儿一道办了,让你来我房里当差,到时候让你秋月姐姐瞧着安排你在何处。”
因着喜悦,清竹一双大眼睛愈发明亮,她跪下磕头谢攸宁,之后又转向齐贵家的道谢。
齐贵家的欢喜之至,在攸宁示意下,上前?把清竹扶起来,“好孩子,我只是顺道跟夫人提了提你的事,没做什?么。”
“妈妈待我的心,我晓得的。”清竹有些哽咽。
一个倒霉孩子,只一个人帮,断然不会有在一半年之内峰回路转。攸宁想起了幼年一些事,抚了抚眉心,赏了齐贵家的一个八分的银锞子,赏了清竹一把铜钱,“快过年了,买花儿戴。”
清竹噙着泪,眼巴巴地瞧着攸宁,眼中交织着感激与喜悦。
攸宁招手唤她到跟前?,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别急着高兴,秋月姐姐是个严厉的,我把你交给她,她少不得每日督促着你习字学算术,只这两样就能让你不得闲,没法子去小厨房偷师学艺,到时可不准哭鼻子。”
清竹想了想,认真地道:“奴婢可以起得更早,睡得更晚,没事的。”
攸宁莞尔,“那我就放心了,回去吧。”
待得人走了,秋月趁着给攸宁换茶的时候嗔道:“夫人可真是的,把奴婢说成什?么样儿了?”
“我可没冤枉你。”攸宁一脸无辜。
本来么,她对清竹说的,绝不是危言耸听,但凡她瞧得上眼的二等丫鬟和小丫鬟,秋月都会着意提携,但提携的手段么……就真的很严苛了。
说起来,秋月对自己就特别严苛,这大半年都在恶补算术、珠算,据说做梦都在算账。
秋月一本正经地叹气,“夫人这是给我扬名呢,我晓得,可这名声……不大好吧?下回换一个成不成?”
攸宁忍俊不禁,“彪悍些的名声才好,等到来日嫁人了,婆家敢不把你供着就是见鬼了。”
秋月瞠目,“……您这都哪儿根儿啊?我想不想嫁人还是个事儿呢。”
“……”轮到攸宁真没词儿了,忍不住又一次检点自己:是不是又带歪了一个人?她家秋月以前不是脸皮儿挺薄的吗?眼下遇到关乎嫁娶的话题,怎么就能理直气壮地跟她抬杠?
不是她的错,一定是筱霜晚玉把这孩子带沟里了。——她也只能暂时这么宽慰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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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腊月下旬,年味儿浓了,百官放假,自然,平日里还是要照常处理来往公文,上峰下属之间细说可提之事。
处理公文之于萧拓,本就是寻常几件要事之一,到了年底,需得亲力亲为的都已提前?安排了轮班顶替自己的人,需要处理的便只有公文,又有攸宁帮衬,就是一两个时辰便能办妥的了。
由此,当真清闲起来,每日扯着攸宁出门闲逛。
夫妻两个出双入对,老夫人喜闻乐见,只是少不得叮嘱萧拓要留心照顾攸宁,不要让她染了寒气。
当然,在这期间,如萧拓所愿,攸宁见过小李太医两次。
见过之后,她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关心。
本来么,小李太医就算得了其父真传,诊脉之后也要与长期给她调理的三位大夫碰面、交换脉案,从而再把她这死马当活马医。类似的事经历过多少次,她早就习惯了,小时候还能存有希冀,到如今早已对这类情形心如止水。
她这般反应,全在萧拓意料之中,一点儿受挫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因此觉得很多憧憬都是可以实现的——她肯老老实实就医就行?,别的都不在话下。
心思?迥异的夫妻两个,从不谈及这话题。一说就少不得拌嘴,兴许被对方噎得半死,何苦来呢?
这事儿被搁置之后,萧拓愈发殷勤地陪攸宁出门闲逛。
满大街瞎逛这种事,首辅大人其实从没兴趣,他逛的时候,都是盯着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之流有无行?差踏错,眼下么……头一回来瞧着媳妇儿饶有兴致,他能怎么着?只能迫不得已的“上瘾”了。
攸宁其实看得出,他不耐烦闲逛,但这事儿是他牵头的,她乐得让他逛个够,往后引以为戒,由此才在每日出门时都提议到繁华的街巷之一去转转。——不耐烦的痛不欲生了,足够他铭记于心再不会犯了。
至于萧拓,又能怎样呢?除了应下,别无他选。
没出三两日,阁老每日陪着夫人游转街巷的消息就传开了。
腊月二十六这日早间,夫妻二人共乘的马车趋近东大街。
这种路段,已经算得闹市,只是因着天色尚早,是以行?人不多,马车才得以前行?。
夫妻两个正准备着下车、检视穿戴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听到了年迈老者悲恸的呼声:
“小人走投无路,早该自尽了事,然而膝下有一幼女,断不能抛下她,为此,厚颜求贵人施舍一条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红包已发,本章继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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