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的君臣(2)
“说来听听,怎么就多余了?”皇帝问道。
攸宁道:“那对夫妻,原本只需在牢里关一阵,等到放出来,自然会带着幼子离开京城,再不会?打扰清竹。”
邓二?家的当日想的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再捞一笔银钱的机会就要抓住,哪成想,她根本不吃那一套。
那妇人挨了打,自然晓得自己和邓二?碍了萧府的眼,不跑才怪。
而等到数年后,倘若清竹熬出了头,过得风光如意,他们再回来认亲,那也是清竹理当应对的。
这是人情世故,顺着自己的心?气儿顺其自然就好,没必要做太多亦或做绝。
可惜皇帝在高处待得太久,确确实实不接地气儿了。
“你倒不如说我小题大做,亦不如说你担心?日后落埋怨。”皇帝说。
攸宁扯出一抹嘲讽的笑,随后却道:“其实也?是一桩善事。事情传扬出去,不被家里善待的萧府下?人,往后会过得如意许多。你用这由头噎我,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给下?人的印象一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缺理、对外行事风一阵雨一阵,那些把儿女当摇钱树的货色听说了清竹的事,少不得担心?自家孩子的处境也?被她知晓,更会担心?到皇庄上一生?为奴——她几次被传召进宫,寻常人能想到的只有恩宠,做梦也想不出真实情形。
皇帝默了会?儿,决定不再继续这话题,甚至于,如果没必要的话,她根本不想跟攸宁说话。
她转身,指向墙壁上悬挂着的疆域图,拿起一根纤细的长杆,缓慢地指了几个位置,“告诉我,是哪一个?”
攸宁在细细地看着,看的却不是那几个位置,而是这是否是钟离远修改之后的图,审视之后,答非所问:“这是哪儿来的?”
“……镇国公病故之后,萧兰业代他献给朝廷的。你不知道?”皇帝眼神有了明显的变化。
变化着的眼神复杂至极,变幻不定,最终归于坚定狠戾。
这像是一个魔怔了的人的眼神。
攸宁怀疑,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这样。而她也的确不知道,钟离远完善的疆域图,已经给了朝廷。倒是不难想通首尾:如无?必要,所有人都巴不得不在她面前提及他,为的是避免惹得她暴怒或伤神。
钟离远只是光明正大地送给萧拓,方便萧拓来日用兵时更能机关算尽——萧拓总不能做出与舆图不符的安排,那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但这类事,她理智上完全认同,心?里却没法儿舒坦,的确是越晚知晓越好。
只是……把封口令下?得这样彻底的人,使得筱霜晚玉筱鹤都对她三缄其口,除了萧拓,再不需做第二人想。
但他是威逼利诱了,还?是礼贤下士了?又或者,那帮小兔崽子只需他交代一句就乖乖照办?
心?念在瞬间千回百转,攸宁面上却是不显分毫,“没看过国公爷绘制的新图,自是要求证一番。”
“……”皇帝意识到跑题了,立刻折回去,“我要那个地址,你给不给?”
攸宁摇头,明知故问:“六部这就开始盘账了?”她早已看过相关的公文,尤其兵部,几乎每日都要提一提进展或难处。
不用等到年底就可知晓,国库必然空虚。所以,皇帝才想要先帝从地宫搬走的那笔宝藏,想知道所在何处。
皇帝明知没用,还?是尝试着给攸宁摆道理:“一名小丫鬟身世坎坷,你都愿意出手相助,可知国库空虚的话,一些地方上的情形会更差,到时候,卖儿卖女的人只会更多,孤苦的孩子亦更多。”
“除了用兵,你少跟六部要银子就是了。六部头上没有大山压着,便不会?对地方施压,相应的,百姓就可维持现状。”攸宁道,“我估摸着三二?年不会?有大的战事,至多是有些小打小闹的叛乱。”
皇帝目光一沉,“辽王呢?”
攸宁直接道出关键:“你要逼着他反?”
辽王就算折了亲妹妹,也?断然不敢轻易兴兵,且实际辖区相当于中等面积的多半个省,影响不到治国之策。
相反的话,辽王若是朝廷重大的威胁,那才是不论如何都要先把他灭了,不然不论你做什么?,他都有可能搅黄。
忍一忍,让将士、百姓喘口气缓一缓怎么了?先把乌烟瘴气的官场整顿一番不也?是大事么??
“只有内忧外患完全清除,才可全力造福百姓。”
“这是你该与首辅商议的事。”攸宁神色有些冷淡了,“你若是马上皇帝,如何的铁腕、急迫,都可称之为气魄,反之——”
漂亮话谁不会?说?等到见真章的时候,累死累活的可不是皇帝。攸宁瞧了对方一眼,念及钟离远昔年的事,辽王也?曾掺和,虽无法认同,却有了几分释然:皇帝要扯出光明正大的旗号报私仇。
皇帝道:“我不及你能忍,也?不会?忍。”
攸宁说好,那你就别忍。
必然的,这次相见,又是不欢而散。
攸宁到了殿外,婉拒了大总管魏凡的好意,没有乘坐软轿,一路走到宫门口。
她倒不是想开了要疏散筋骨,而是心里气儿不顺,也?有不少事情要斟酌。
魏凡好脾气地一路相送。
攸宁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永和公主怎样了?”
魏凡也不隐瞒,低声道:“说是清修,其实不过是给皇上清净,毕竟年岁小,还?是易哭闹、病倒。”
攸宁微笑。想来这永和公主也?算倒霉,在长公主与皇帝手里来回倒腾,却是不曾学到二人的长处,只养成了不知被谁熏陶出的坏脾性。“这样下去,总归不像话。”她说。
“谁说不是呢,可也没法子不是?”魏凡苦笑着,声音更低了,“母女两个真跟八字相克似的,公主对皇上,实在是没有情分可言,不是怕得厉害,便是以言语顶撞。”
如此看来,永和公主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她有底气恨皇帝,有底气挑衅,因为天真的以为,不论如何,皇帝都会传位于她。
不然还能怎样呢?皇帝总不可能传位或禅位于先帝的手足侄儿侄女——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
只是,皇帝不是大多数人。
思及此,攸宁心?头一动:汇总得到的种种消息,都是皇帝根本没想过把养歪了的孩子正过来的心?思,一点点尝试都不曾有。
那么,皇帝手里是不是已经有了传位的人选?她那种人是不可能有私生?儿女的。
那么,是不是黎家蒙难时保全了一脉骨血?
这是极有可能的:世家大族如黎家,就算忽逢大难,也?该有一些应急的手段,而在危难关头要保住的,唯有传承香火可期来日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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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拓听闻攸宁进宫之时,正在刑部翻阅以往一些悬案的卷宗。倒不是他突发奇想,而是刑部尚书因着今年好歹是审理了一些大案,办事还?算得力,冬日了,说起来离年底也?就不远了,便想尝试一下?锦上添花的可能,而这就需要首辅给予方方面面的便利——虽说是不大可能,但有机会就尝试,是为人更是为官之道。
萧拓原本只是应付事儿:比起陈年悬案,宫里两个女子哪个当真作妖,都是一番血雨腥风,远比悬案的杀伤性大了不止多少倍。他所在的就是个需得事事权衡轻重?的位置。
纵然如此,过目的卷宗字句还是映照入心。
看完一桩案子的证供之后,萧拓手指弹了弹纸张,“容我带回去细看。”
刑部尚书大喜过望,忙起身行礼道谢,又亲自将卷宗收拾齐整,交由萧拓的随从。
其实萧拓是因着看过的一桩案子的种种,联想到了辽王府的一些事,便想把卷宗带回家里仔细揣摩,至于其他,需得另寻最精通此类门道的人力气去彻查那些案件,再给予刑部想要的相应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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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回到萧府,第一时间去了静园——老夫人又去和老姐妹喝茶看戏了,不需得她回话。
已是认定,她进宫绝不会?出差池。事实上,除了她和萧拓,别人都会这么?想。太正常了。
攸宁走进静园院门,初六便颠儿颠儿地迎上来,立起身形搭在她肩头,用自己大大的虎脸蹭了蹭她的小脸儿,便身形落地,缓步往前走去。
至于十九,还?在睡大觉呢。
攸宁笑着与它一起往前走,走到书房中。
进到书房,除下大氅,笑盈盈瞥过酣睡的十九,走到铜炉前取暖。在外毕竟比不得府中,回到习惯的暖室之中,反倒更觉得冷。
过了些时候,傻乎乎的一直坐在她跟前的初六勾了勾她手臂。
攸宁先是扬眉而笑,继而就俯身再蹲下去,“小子,你是想怎么着?”
初六当然不会?说话,只能以行动表明,轻轻巧巧腾身搂住她,让她很快因它而得到切实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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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离宫没多久,萧拓被传召养心殿面圣。
萧拓丝毫不觉意外,也?没拖延,当即进宫。
君臣间你来我往一番,萧拓也?便知道了皇帝对攸宁说过什么?事,不动声色。
论涵养,萧拓和唐攸宁那就是最有也?最没有的——饶是皇帝,也?不敢冒险,“我只问你,辽王之事,你怎么想?”
萧拓默了会?儿,说:“未来三年,臣撂挑子不干了——皇上能不能这样以为并这样行事?”
皇帝怒目而视。
萧拓淡然回望。
“我也?不瞒你,萧夫人方才言辞,与你大同小异。”皇帝的怒意转为深沉难测,“这是因何而起?”
萧拓仍是淡然地道:“因我而起。”
皇帝冷笑一声,且透着鄙夷,“这门婚事,也?当真是难为萧家一众人等了。”
萧拓则抬眸睨着皇帝,那眼神不是威胁,不是挑衅,全然是凌驾于帝王之上且理所应当的自信——这才是最让皇帝受不了的。
几乎不可控制的,皇帝拍案而起,却也在同时发现萧拓眼中慑人的刺骨的锋芒,先前她不曾留意,到了此刻才察觉,不由得心?头一凛。
“该说的,臣已说尽。”萧拓道,“到如今,我自认对得起黎家长辈,亦对得起师父师母。”
皇帝望着他,想说什么?,却是许久不能言语。
萧拓没心情体谅她的心?情,躬身告退,大步流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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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萧拓踏月而回。
攸宁的确是给他减轻了很大的负担,但他从而得出来的时间,少不得用在另外关注的一些政务上。而只要值得他关注的,就绝不是小事,所以仍是不得闲。
本就不得闲,今日还见了皇帝,说了那样一番话……
沐浴更衣之后,他坐在床畔,在朦胧的光影映照下,不知是多少次的、再一次的细细瞧着她的眉宇。
攸宁眉梢一动,醒转过来。
萧拓以为,要遭遇的是她类似下?床气一般的小脾气。
可是没有。
不知何故,攸宁瞧着他,就想起了他为自己做过很多很多却不曾告知她的事。
这男子,这当下?对她的心?迹,已是不容置疑。
四目相对良久,迫不得已,攸宁先找话题:“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没话可说,就从废话开?始,她是很明白这种路数的,岂料——
“经常如此。”萧拓神色淡然地陈述事实。
“……”攸宁没好气地咕哝,“这是什么?怪癖?也?不怕把人吓着。”
“……”萧拓蹙眉,他媳妇儿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要是不喜欢,谁会?没完没了地看?连这道理都想不通?她脑子里是不是真少了关乎情意的那根儿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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