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被贬为从七品?还去了北镇抚司?”林太夫人满脸震惊地看着管家,身形已经有些哆嗦了。
管家也是又急又怕,此刻满头大汗,闻言讷讷称是。
“皇上的旨意是降罪,什么罪名?”太夫人又问道。
管家回道:“小的当时不在场,只听离得近的小厮说,提到了什么包庇、知情不报之类的话。”
北镇抚司……太夫人能联想到的只有诏狱。她真的慌了,强撑着站起来,开始在室内团团转,“怎么办?眼下可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家试图宽慰她:“侯爷去北镇抚司,只是去见一名人犯,做一份口供就成了。毕竟,罪名已经定了,那名人犯却还没发落——侯爷去了那边也不会出什么事,大抵就是走个过场,给相关衙门一个交待。”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太夫人用本就不灵光的脑筋思?量再三?,才觉出不对:“怎么能直接降罪?应该是先被弹劾再着人彻查,突然间就来了这?么一道旨意,皇上难道就不怕官员生疑,心生不满么?”
管家抿了抿唇,心说你要是死了绝对是蠢死的,“这?种事自然要通过内阁晓瑜百官的,这?两日的邸报上一定会记上一笔细表原委的。”
“……”太夫人不言语了。她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哪里有关心邸报的习惯?
管家主动道:“您实在心急的话,小的差遣人去打听打听。”
“也好。”太夫人语声特别沮丧。
管家离开之后,太夫人走到庭院之中,下?人一个都没少?,规规矩矩地侍立在廊间。可她却觉得这?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前所未有的冷静。
林陌班师回京之前,几乎每日都有宾客到访,虽然大多是见叶奕宁的,但都少不得来她这?边,礼数周全地问安。
现在呢?她这林太夫人在富贵圈中,已是人嫌狗不待见,没有人下帖子给她,她张罗宴请下?帖子给别人,别人也都找奇奇怪怪的理由婉拒掉。
而在日后……林陌的官职成了从七品的芝麻小官——他又不是在锦衣卫那种威风八面的衙门,就此没了实?权,侯爵也便成了虚设,怕是凭谁都能踩一脚。
她又一次想到了罪魁祸首——宋宛竹,而在此刻,却连整治她的心气儿都没了。
她心头被前所未有的不安笼罩。
.
要说萧府最八卦的人,非三?夫人莫属。而且这?人一旦对一件事上心,便随时关心后续。
一早听说了林陌降职的事,她就莫名地兴奋起来,很不容易地耐着性子等攸宁理事完毕,就跑来正房打听:“是不是叶大人收拾负心人了?”
“嗯。”攸宁笑着颔首,请她到宴息室,边品茶边说话,“林陌与一个地方上的官员黄智来往三?年了,黄智富得流油,对外说是祖产颇丰,其实哪里是那么回事,那厮胆子大得很,私下?里做的事倒卖私盐的营生。”
三?夫人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行。”
“谁说不是?”攸宁道,“林陌得知后,劝着黄智停了私盐的营生。到眼下,黄智为官不仁,被御史弹劾,叶大人捎带着帮了把手,翻出了他赚黑心钱的事儿。林陌如何都逃不过知情不报、包庇的罪名,其实往深处深究,说他曾分一杯羹也未尝不可,但现在不是时候,也就点到为止。”
钟离远昭雪的事刚落定,揪着林陌不放的话,武官少?不得怀疑这?是下一桩冤案拉开了序幕,又要上折子问皇帝是怎么个意思,又要纷纷写?信给萧拓讨个说法——想想就够热闹了,在奕宁的立场,是不会让皇帝、萧拓为这种事劳心劳力的。
三?夫人琢磨了一阵,点了点头,随后又是不解:“林陌干嘛跟那样的人来往?”
“为了官场上的人脉。”攸宁耐心地解释给她听,“黄智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他做官没什么能力,却能在一个不高不低也不错的位置待了十?多年,明显是打通了不少?关节,有心人看出端倪来,与他来往,给点儿照拂的用意,不是为了他孝敬自己银钱,而是要通过他结交、了解别的官员。要知道,能贩卖私盐的人,没有漕运、漕帮的人帮衬可不成,这?两者的势力,一向很让一些官员心动。”
三?夫人又认真思?索了一阵子,才道:“你三?哥曾说过,谁如果?能得到漕帮的全力效忠,就等于手里握有千军万马。而漕帮与漕运,听说是只要不掐架就是互惠互利。”
攸宁眯了明眸,笑,“一般是这样。漕运和漕帮,一向是朝廷很棘手的难题,也不乏对漕帮让步的时候。所以总有官员去试探着接近,要么是为了立功,要么是有野心。”
“那林陌到底是为什么?”三?夫人心里想着便问出了口。
“管他呢,反正已经把那点儿苗头掐死了。”
“也对。”三?夫人笑了。现阶段的情形她是非常满意的,这?就足够了。
.
林陌走进北镇抚司,在一名锦衣卫的带领下?,进到一间刑讯室。
一进门,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坐在桌案后方的人,赫然是叶奕宁。
他知道她会报复,却是如何都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
他以为,女子对放弃背叛自己的男子的报复,不外乎是算计男子的亲友、嫁的更好之类,却是如何都没想到,她居然用同朝为臣、弹劾并坐实?他纰漏的方式。
我?能帮你,就能毁你——到这时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一旁的锦衣卫故意咳嗽一声。
林陌回过神来,走上前去,行礼道:“见过叶大人。”进了北镇抚司,任谁都要矮半截,所见到的每一名锦衣卫都是上差,都要给足尊重,何况数得上名号的。
叶奕宁抬了抬手,又用下巴点了点对面一张桌案,“林侯看看黄智的口供。谁都不想难为你,只是要你酌情补一份口供,这?样黄智的案子才能顺利结案。”
林陌说好,转去落座。
那名锦衣卫犹豫一下?,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想反手带上门的时候,看到叶奕宁一记眼刀飞来,忙缩回了手,歇了那份儿好意。
接下来,叶奕宁凝神看着手边的卷宗,眉眼凝着一股子清寒。
林陌看着黄智的口供,斟酌好轻重之后,动手磨墨,铺开纸张,落笔书写。
狼狈。生平前所未有的狼狈。
.
这?个夏日,静园里有件很值得一提的事:四老爷一日忽然来了兴致,要看看初六和十?九,先后亲自跟萧拓、攸宁打好招呼,每日得空就去园子里待一阵。
事实?证明,初六、十?九这?样有灵性的小家伙,不论是谁,只要是打心底喜欢它们,便能得到它们的回报。只不过,它们对不同的人有很微妙的不同。
不消几日,四老爷与两个小家伙便很是亲近了。
偶尔他与攸宁在静园遇到,两人便会和陶师傅一起说一阵两个小家伙的趣事。
攸宁见他留在府中的时间越来越久,跑出去喝酒的时候都少了,想着两个虎孩子真是小福星。
心念一转,她又提醒四老爷,“四嫂要是喜欢,你不妨也带她过来。不喜欢就当我?没说。”她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人,也就从来不敢带初六十九没见过的人到园中,因为万一有意外,她无能为力。
四老爷一笑,“回头我问问她。”顿了顿,又道,“初六、十?九对你,跟对我和老五、陶师傅又不同。”它们最喜欢最依赖她。
攸宁有点儿不好意思,“也是奇了,对它们也没多好。”尤其对初六,简直是挺缺德的。
这?天回房时,四老爷想起攸宁的话,便跟四夫人提了提。
静园的事,四夫人是知道的,也知道他也跟两只小老虎混熟了,倒是挺心动的,却有顾虑:“我?也去的话,五弟跟五弟妹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这?就是五弟妹先提醒我?的。”四老爷照实道,“她主要是不方便跟你提吧,就说你要是喜欢,我?倒是可以带你去看看。”
“也是,平白无故的让人去看小老虎,是有些奇怪。”四夫人莞尔一笑,满口答应下?来,“那行,得空了就去看看。”
转过天来,四老爷与四夫人去往后园。路上,他打量了她一番。
她气色不错,身着烟青色道袍,墨染般的长发如男子一般束起,用的是再寻常不过的银簪,手里一把墨竹折扇。
到了后园,又改乘软轿,他带她走到一个位于斜坡上的凉亭。
斜坡绿草茵茵,蜿蜒着石子小路,凉亭中备有茶点、棋具。
四老爷打了声呼哨。
四夫人不由看他,扬了扬眉。
“跟陶师傅学的。”他说。
不消片刻,一只小老虎出现在四夫人视野之内。
说是小老虎,个子其实也不小了,它望见四老爷,跑向他的时候,步调轻灵优雅。
“两个是同样大小么?”四夫人对虎在什么时段多大的各自全无概念,碍于不爱打听萧拓有意瞒着老夫人的事,平时也就从不与攸宁说起。
“这?个是十九。”四老爷说。
十?九欢实地跑向斜坡这边,中途却忽然停下?,扭头望向竹林。
四夫人循着它视线望过去,颈子梗了梗,语声轻飘飘的:“你说过的两个‘小’家伙,就是它们?”
竹林边,庞然大物悄无声息地出现,威风凛凛的,这?会儿,正静静地凝望着她。
四老爷说是,“这?是初六。”
四夫人哦了一声。小十九,她一见就喜欢,初六么,她一见就发懵。
万一初六看她不顺眼,跟她发脾气怎么办?别说咬一口,就算给她一爪子,也够她躺两年了。
她强迫自己不与初六对视,迅速转移注意力,只看十?九。
十?九坐在草地上,巴巴地等着初六,憨态可掬。
“妾身看过了,道辞。”她转向四老爷,欠了欠身,转身就走。
四老爷及时展臂一带,拦下她,“不准。”
“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妾身实?在不能奉陪。”她木着脸说。
“害怕?”
四夫人诚实?地点头,试图与他拉开距离,抬手推他一下?。没用。
四老爷揶揄道:“不应该啊,五弟妹是小笑面虎,你跟她不是很投缘么?见到她的同类,该惺惺相惜才是。”
四夫人面无表情,“跟它们惺惺相惜,那是玩儿命。”
四老爷笑着走到她身边,“真没事儿,比猫还乖。”
“那是跟你们,我?还是省省的好。”
四老爷认真地道:“就算它们跟你不投缘,我?也会护着你。不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或许你就是要我?丧命于虎口之下?。”
“……”四老爷瞥见初六小跑到十九跟前,与之结伴向这?边来,缓和了语气,指给她看,“你看,小哥儿俩多讨喜。”
四夫人转身望过去,感觉和先前一样。
它们越来越近,她越来越担心初六向自己发难。这?是很有可能的。此时,身边那个因着先前不悦,起了不该有的顽劣之心——
“说起来,初六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给它垫垫肚子?”他语声未落,出其不意地推了她一下?。
四夫人正紧张着,被他这?么一推,身形向下?栽去,不由得低呼出声。
但她低呼出声之际,四老爷已将她轻轻带回,和声安抚:“开个玩笑罢了。”
四夫人维持的好涵养,被他顷刻间破坏得荡然无存。
已经失态,就不介意继续失态。她瞪着他。
四老爷索性不再克制,逸出愉快的笑声。
四夫人更气了,用力推他,却与上次一样,根本是白费力气。
四老爷见她真恼了,收敛了笑意,“是我不对,认罚还不成么?”
四夫人很想找个东西拍到他脸上,“真认罚?”
“嗯。”
她飞快瞥一眼,见初六不知何故停下?了,卧在草地上,悠闲地望着他们,十?九围着它打转儿,与之嬉闹。
她松一口气,摇了摇右手握着的折扇,“伸手。”一时间能想到的,也只有打手板这一招。倒是想给他一通板子,怎么可能?
“嗯?”
“伸手。”她加重语气,小脸儿紧绷,双手背到身后。
居然要打手板?“幼稚。”四老爷说着,不在意地伸出手。
他可真好意思倒打一耙。四夫人真气懵了,“伸直。”
四老爷将手掌摊平些。
“再伸直些。不是你说的认罚么?”
四老爷照办,手绷直,不自觉地运了些力气。
四夫人敛目瞧着他的手,本想用折扇狠打一下?,却到这时才记起扇子是攸宁送的,万一扇骨太脆折掉,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绝不能惯他这?种毛病。
她咬了咬牙,左手挥出,狠力打在他手上。
四老爷发现她发狠的样子傻乎乎的,又奇怪她为什么不用扇子。
下?一刻,就见她缓缓转身,走到一边,缓缓地蹲下?去,无力地甩着左手。
四老爷思忖片刻,明白过来,意外、歉疚都压制不住笑意,“聪明人笨起来,简直要命。”
四夫人吸着气,“你那爪子怎么跟铁板一样?”
疼死她了。
“来,让我看看。”他扶她起来。
“边儿去。”四夫人推他一把,“离我远着些。”
他退后一步,拿过她手里的折扇,“有扇子不用,你怪谁?”
“攸宁送的。”她气闷不已。
“该,脑子呢?”四老爷仍是笑着,“给你揉揉?”
四夫人揉着左手,明眸中火星子乱窜。
四老爷星眸亮闪闪的,“要不要上点儿药?”
“哪儿就那么娇气了。”说话间,她觉出裙摆微动,低头一看,原来是十九。小家伙不知何时跑上来了。
十?九正歪着脑袋瞧着她,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爪子,可爱极了。
四夫人笑了,轻咳一声。
十?九仰头望向她,目光迅速从戒备转为好奇,再变得童真。
它对她没有敌意。
可是,这?可是萧拓那只黑心狐狸养的虎啊,小心些为好。她这样想着,还是压不住打心底的喜爱,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头,
“有驯兽师傅带着,不会咬人挠人。”四老爷适时地让她宽心。
“真的?”四夫人语气格外温柔。
十?九趁势立起身形,探头探脑地嗅着她的气息,小表情活泼泼的。
四夫人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抱它入怀。个子不小了,分量得是几岁孩子的样子,但她觉得还成,不怎么吃力。
十?九像足了不认生的小孩儿,很快开始跟她起腻嬉闹。
“真的好乖啊。”她看他一眼,笑靥如花,声音绵软,好听极了。
“因为你喜欢它。”
“可是,”四夫人转头望着慢悠悠走过来的初六,下?意识地站到他身侧,“初六已经这么大了,应该懒得理我?。”
“才一岁多,没成年,个子大而已。”四老爷笑道,“而且只要喜欢十九,它就会喜欢你。”
初六踩着优雅闲散的步调,走到四老爷跟前,二话不说直起身形,一双前爪搭在他肩头。
四老爷揉着它的大头。
初六仰起头,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四夫人悄然打量着。成型的虎有着天生的王者气势,就算再和顺,亦令人望而生畏。
四老爷转到石桌前落座,初六跟过去,坐在他身侧,眯着眼睛,望着四夫人。
“过来。”他招手唤她。
“不。”她摇头,将十?九抱牢一些。虽然他铺垫了一番,她还是本能地打怵。
四老爷怀疑今天会憋笑到抽筋儿,“你这?么偏心可不好。”
四夫人当没听到。
“我?让初六去找你?”他说。
“……我到底怎么惹到你了?要这?么整治我?。”四夫人狐疑地道。
她猜对了,可他不能承认,“我?既然没安好心,你干嘛抱着十?九不撒手?”
四夫人岔开话题:“我?要去别处转转,你不用管我?。”
“确信老五和五弟妹只养了它们俩?”
“……”四夫人深吸进一口气,按下?掐死他的冲动,识相地走到他身边,“这?笔账,我?可记住了。”
“有账这就算,当着这?俩小子,我?对人最厚道。”四老爷笑眉笑眼的,手伸向她,“又想打人了吧?来。”
四夫人自是不客气,但碍于前车之鉴,只是掐了他的手一下?。
双手碰触的一瞬间,四老爷手掌一个翻转,捉住她的手。
“诶……”四夫人想发作,却怕初六向着他,凶自己,又要防着十?九不摔下?去,慌手忙脚起来。
狼狈。
四老爷笑着,把着她的手,按到初六的头上。
四夫人僵了僵。
“别闹脾气了。”他柔和地说着话,无一丝暧昧,倒像在教导小徒弟,让她依着自己的手势轻抚初六,“要这?样,挠下?巴也行。跟小猫没区别,真的。”
成型的虎的皮毛的触感,与四夫人以为的大有不同,一时间却也说不分明。
这?会儿她没胆子跟他拧着,小心翼翼地打量初六。
初六仍旧慵懒地坐在那儿,眯着眼睛,过了片刻,头轻轻一晃,蹭了蹭她的手——还是比较享受的。
四夫人惊喜之余,着实?透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四老爷莞尔,引着她的手到了初六的背,“给它顺顺毛。”之后松开手,把十?九接到手里,按到膝上。
四夫人照他说的办,没多久,初六居然懒洋洋地躺了下?去,目光和煦地看着她。
她绽出由衷的笑容,蹲在它跟前,继续给它顺毛,瞅了个空子,摸了摸它的大爪子。
四老爷一直凝眸看着,不错过她每个表情,每个动作。
过了一阵子,四老爷取过棋具,亲手摆好,“来下盘儿棋,多跟它们待会儿。”她已经不再跟他见外,他也就不自觉地说起了京片子。
“好。”四夫人恋恋不舍地起身,坐到他对面。
“上次回房看到的那局棋很有意思,你我?再走一遍?”
四夫人颔首,“好啊。跟二嫂依着棋谱摆的,走了很多遍。”
因着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夫妻两个的关系明显又缓和了几分。
.
安阳郡主这?一阵陷入了日以继夜的焦虑。
唐攸宁那个该死的,足不出户,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仍是没法子把那名死士从北镇府中救出来。
她传信给兄长辽王,说了说这件事。
辽王在回信中把她骂了一通,告诫她今年是多事之秋,切不可再生事端,更不要招惹萧拓。既然开罪过萧拓的夫人,那就去求和——来硬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由此,安阳郡主琢磨了两日,终究觉得还是听兄长的话比较好。她便是想再去找长公主,也不是不能够的——长公主还在称病,闭门谢客。
她派人送了帖子到萧府。
攸宁看过之后,笑了笑,“请郡主明日巳时过来。”
转过天来,安阳郡主如约而至。
筱霜、晚玉把人请到了攸宁的小书房,随后侍立在她左右。
攸宁瞧着安阳郡主,“几日不见而已,郡主似是憔悴了几分,过得不好么?”
“家兄因我?损失了大笔军需,我?心里自然不得安乐。”安阳郡主抚了抚面颊,又抬眼打量攸宁,“你这?身娇体弱的人,气色倒是不错。说起来,谁能像你那么心宽?换个人,这?会儿还在顾家守寡呢,你却是前脚离开,后脚就筹谋起了婚事,如今就更不消说了。”
攸宁笑容清浅,“挣贞节牌坊的人一向不少?,我?就不凑热闹了。能得阁老青睐,我?亦是从没想过的。”
安阳郡主眼中闪过妒恨之色。对唐攸宁的事,她到如今已熟烂于心。
唐攸宁初进顾家那段日子,任由顾家母女由着性子搓圆揉扁,那对母女那一段好不快意。
哪成想,有朝一日,任人踩踏的小白花变成了毒性最可怕的罂粟。
过往纠葛自是不消说,母女两个如今要多惨有多惨。
最令安阳郡主刺心的是,那只毒蝎子再嫁之人,竟是权倾朝野的首辅萧拓。她钟情数年也等待数年的男子。
没天理、荒谬都不足以形容她对此事的震惊。
与很多人一样,她认定萧拓遭了唐攸宁的算计。
不然如何说得通?
年少至今,萧拓不近女色,因何突然转了性子提及婚事,且是枉顾双亲、独断专行?
只能是贱妇算计勾引之故。
男人么,被女子有心算计无心的例子,比比皆是。
念头一闪而逝,安阳郡主让自己的唇角上扬,“你成婚至今,看起来过得很是惬意,可喜可贺,只是美中不足,外面有些闲话仍是难听得很。”
“情理之中。”攸宁语气和缓,“我?心宽,过耳不过心。”
“这?样是好,可有些话,我?听了都觉着刺耳。”安阳郡主笑得快意,“官场上的人说,萧阁老明珠蒙尘、白玉染瑕,市井中人则说,好白菜被毒蝎子糟蹋了。横竖是你配不上,辱没了他的清誉。”这?次相见不似上次在街头,她也就愿意扯扯闲篇儿,看能不能刺痛唐攸宁。
“谁自觉配得上,大可毛遂自荐,将我?取而代之。我?虽然有幸得阁老青睐,却也一直有自知之明,乐于成人之美。”攸宁身形向后,倚着座椅靠背,微笑着凝了安阳郡主一眼,“没那份儿底气和资质的,也只好可哪儿传扬那些酸话废话,没的叫人嫌恶。”
“……”安阳郡主唇畔的笑容僵了僵,险些拍案而起。
“到底为何事来见我??”攸宁问道。
安阳郡主唇角的笑容完全消散,正色道:“奉家兄之命,来与你讲和。
“只要你肯把那两名死士交还给我?,辽王府便能给你丰厚的回报。”
说到这儿,她自觉语气有些生硬霸道,欠了欠身,着意缓和了语气,“还望萧夫人高抬贵手,成全我们的心愿。要不然,大家都没安生日子可过,你说是不是?”
攸宁漫不经心的回道:“我?不成全,你们只管想法子给我?添堵。”
安阳郡主冷笑连连,“攸宁,我?奉劝你一句,别不识抬举。
“你不过是个有些姿色的毒妇。
“不要说家兄,便是我,只要打定主意,总能寻到机会除掉你。
“要你死容易,善后却有些麻烦,为着你,眼下我?觉着不划算罢了。”
攸宁啜了一口茶,“那么,郡主还是受累一回,把我?处置了的好。”
安阳郡主恨得咬了咬牙,“油盐不进的东西!”
攸宁好脾气地提醒:“家兄再怎样,也不至于和你们沆瀣一气,他要你转告我?什么?”
安阳郡主一时间没法子计较她言语中的刺,说起正事:“家兄要你好自为之。
“众所周知,上次的事,辽王府与你结仇颇深。
“日后你若仗势欺人,那么,会有足够的人证到官府检举你牝鸡司晨——说到底,你并不是女官。
“首辅门第显赫,辽王府是怎样的地位,也不需我?赘言,你此刻起就歇了生事的心思?。”
她顿了顿,眼神犹如淬了毒,“要不然,我?们迟早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处。”
攸宁意态如初,“我?也不瞒你,那两名死士,一个在北镇抚司,一个在我手里。这?事儿到底怎么着,我?还没想好,但是,别想善了。你既然有胆子起杀心,就该有承担后果的骨气。”
几息的工夫之后,安阳郡主的目光转为阴狠,“张狂什么?傻子都猜得出,必然是你百般勾引,萧阁老才肯走过场成婚,给你个名分。
“识相的话,你这?就把那几个人交给我?,不然,不出今日,你必定身首异处!
“到那时,保不齐萧阁老还要感谢我替他除掉了烫手山芋呢——说不定他早就对你没了兴致,又嫌弃你带累的他清誉受损,正发愁怎样处置掉你呢。”
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说来也是可怜,不管怎么样的事情,安阳郡主都能绕到萧拓身上,似是只要提一提他也是好的。
攸宁笑了,“嗯,说的好,你把我?除掉了,阁老兴许一高兴就娶你进门,横竖我?也死了,他总得再抓个人进门来。”
安阳郡主从不怕与谁针锋相对,只怕攸宁这?种路数,卯足了劲儿却打到一团棉花的滋味儿,不好受。她哽了哽,已是色厉内荏,“赶紧照我说的办,我?也不需把事情做绝。”
“我?说了,早活腻了,巴不得你除掉我?。”攸宁一派云淡风轻。
“你!”软硬兼施全不奏效,安阳郡主不得不思?量攸宁谈及的那件事情了。
“想来郡主的话已说完了。”攸宁端茶送客。
安阳郡主离开时,一脸颓唐。
筱霜心有不甘,手痒得厉害,嘀咕道:“怎么不用激将法让她犯浑,趁机收拾她一通?”
攸宁解释道:“萧阁老不借题发挥的话,我?再找辙就是了,横竖也不用给她们痛快的了断,不急。”
筱霜想想也是,“但愿萧阁老能让我?们解解气。”
.
回京城的辽王府途中,安阳郡主不断催促车夫快一些,再快一些。
可是行至半路,马车忽然停下?来。
“怎么回事!?”安阳郡主焦躁地询问,随后,听到一道冷淡的女声:
“在下锦衣卫指挥佥事杨锦瑟,奉萧阁老之命,请安阳郡主道内阁走一趟。”
安阳郡主哑声问:“为何?”
“郡主不知道么?”杨锦瑟语气冷飕飕的,“有些事大家都没说破罢了。萧阁老愿意给辽王和你几分情面,但你也得斟酌着给个交待。”
“怎样的交代?”安阳郡主问道。
杨锦瑟命令道:“下?车来。你得走着去内阁。”
“什么!?”安阳郡主头一回气懵了。
杨锦瑟指派两名手下?拽她下?车。
随后,锦衣卫策马缓行,面色青红不定的安阳郡主垂头走在路中央。
沿途百姓看到,纷纷瞩目,低声议论,有胆子大的赔着笑询问锦衣卫。
素来冷漠跋扈的锦衣卫今日特别随和,走过去跟百姓细说原委,叮嘱他们不要诋毁攸宁,步了安阳郡主的后尘。
安阳郡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伏案忙碌公务的阁员听说安阳郡主被锦衣卫带来,大惑不解,一个个顶着一脸的莫名其妙去看热闹。
安阳郡主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已是心力交瘁。
她太难受了。萧拓……他竟然这样对待她。
杨锦瑟对几位阁员拱手一礼,言简意赅地说明原由,末了道:“安阳郡主,您好歹给个说法,我?赶着向萧阁老复命。下?官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为之,阁老的脾性,您也知道。”
安阳郡主因着失力,踉跄后退,险些跌坐到地上。
萧拓的霸道决绝,今日用到了辽王府头上,简直是肆意践踏他的颜面,一丝余地也没留。
眼下他该怎么办?听命行事,还是据理力争?
理?她哪里来的理可争呢?
安阳郡主心口似被秤砣堵住,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一张脸青红不定。
这?是她生平一来过得最憋屈最伤心的一天。
缓了一阵,安阳郡主终究是缓缓地站起身来,对杨锦瑟深施一礼,“我?这?就写言行有失触怒阁老的请罪折子,唯请大人明辨是非,此事与家兄无关,一切过错,全在我。”
杨锦瑟满意地点了点头,侧身打个手势,“那么,郡主请。”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红包已发~本章继续等你留言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17瓶;巾璟10瓶;阿归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