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注定的别离(1)
弹劾嫁过?的男子,尤其叶奕宁这种背景的女子,情形自然不像是她和萧拓说的那么简单。
进到御书房,她首要之事是跪地请罪。
皇帝忙里偷闲地瞥她一眼,手里的御笔未停,“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微臣有罪,曾利用皇上要我记下的一些事利用官员,从而帮扶济宁侯。”叶奕宁老老实实地道。
“你不说,谁就不知道了不成??”皇帝漂亮的双眉蹙了蹙,“起来。少扯没用的,说正事,我正忙着呢,没工夫跟你磨牙。”
叶奕宁悄悄地透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把奏折送到皇帝手边。
皇帝一看,笑?了,“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叶奕宁想到萧拓之前的打趣,也忍不住笑了。
“晚一些我就看,一两日给你结果。”
“多谢皇上。”叶奕宁郑重地行礼。
皇帝的语气随意而温和:“快滚吧,等?会儿让萧兰业看到,又要数落你了。”
君臣两个相处这些年,在一些事情上对彼此的了解,简直到了料事如神的地步,叶奕宁笑?着称是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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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萧拓下午抽空去了老太爷清修的道观。
道观之中,萧老太爷席地坐在蒲团上打坐。
萧拓进门来,毕恭毕敬地行礼请安,落座后凝视着老太爷:“朝堂上的动荡,您可听说了?”
“自然。”萧老太爷叹了口气,“作孽。”
萧拓皱了眉,立时寒了脸:“这是什么?混帐话??”
“你说的又是什么?混账话?!?”萧老太爷得承认,小儿子根本就是他的克星,总是能特别轻易的引得他暴跳如雷。
萧拓冷冷地睨着他。
萧老太爷像是没听到一样,“我这是什么?命?嫡长子十岁便走了,剩下你这个天生反骨的在跟前儿。你大哥要是在,家国天下,都不会是这般情形。”
对于女帝夺位掌权的事,萧老太爷从没认同过?,不敢对外人说,对着自己的儿子,有一度——在他成?为道教俗家弟子之前,动辄便会提起。
居然又说起这种话?来……萧拓无语至极,“话?说三遍淡如水。这种经,要念到什么?时候?以您之见,该让昏君当道,让百姓暗无天日?”
“可你不该扶持女子登基!”萧老太爷语声虽低,语气却很重,“你帮她夺下的,是她夫君的皇位!这是怎样大逆不道的行径?她登基之后,朝堂宫里又多了不少女官,成?何体统?就是因为这些,这世?道都乌烟瘴气的!”
萧拓沉默。恰如秀才遇到兵,根本掰扯不清。
萧老太爷继续数落:“萧家好好儿的书香门第,被你折腾成了首屈一指的高门。有什么?用?不定什么?时候,天就又变了,到时候,满门覆灭怕都是轻的。你到如今不娶妻,也是好事,有了儿女,也会因为你不积德遭报应。”
萧拓气笑?了,“您有对付我这本事,怎么不用到治家上头?”
萧老太爷倒是有的说:“一点儿盼头都没有,我理会那些做什么??”
萧拓玩味地道:“我娘被一个妾室压了四?十来年,过?得窝囊至极,也是我的错?”
“……滚出去!”萧老太爷怒目而视。
萧拓冷笑,“这儿哪一个见了我都是低三下四?的做派,您不妨歇了唤人撵我的心思。”
萧老太爷气得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你自己说,你这三十年,做的哪一桩事是我满意的?哪一桩事又提前问过我的意思?”
萧拓抿了抿唇,压着火气等?待下文。
萧老太爷横了他一眼,“你十五六的时候,提及婚事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萧拓颔首,“记得。我说,要是娶个品行跟我娘或樊氏相仿的,不如早早上吊,省得丢人现眼、活活气死。”
就是这些话?,惹得萧老太爷恨不得把他活活打死,发誓再不会给他张罗婚事。耿耿于怀这些年,提起自然是有用意的:“我倒是如何都没料到,最终竟是唐氏那样的女子入了你的眼。出身、品行哪一个能上得了台面?”
萧拓道:“这话?可就有点儿昧良心了,我瞧着好得很,如今阖府对她都很尊重。”
萧老太爷怒道:“你和你娘都给她体面罢了!如今我落到这地步,难道与她无关,往后这日子要怎么过??难道要我一直住在道观,又或者是回府,一把年纪了与儿媳妇置气、沦为笑?柄?”
“我上头还有三个庶出的兄长,他们早已娶妻生子,您从不理会。怎么到我这儿,抱怨就这么?多?您这不是自找的么??”萧拓下巴抽紧,“这是看重,还是恨我入骨?”
“还有脸问我?你怎么就从不反思,自己做过?哪些好事!?”
萧拓目光骤然转寒,“我做过?什么??我做的哪一件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比不了您,凡事瞻前顾后,结果却害得三个庶子的前程搁置。”
“大逆不道的东西!”萧老太爷抬手指着他,“就不该生下你这孽障!要不是为着绵延子嗣……”
“这种话?再不必说了。”萧拓到了这会儿,忽然平静下来,牵出不屑的一笑?,“我要是有的选,又怎么会要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爹?”
萧老太爷着实气急了,身形都有些哆嗦了,语声亦是:“孽障!你会遭报应的!”
“我等?着。”萧拓漠然道,“在那之前,容我算算跟你之间的账。”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名单,展开来,递到父亲面前,“这些人,其实都是时阁老的党羽,可你们却一再试图与他们攀交情。要不是我发现之后就直接敲打他们当家做主的人,眼下必然会被攀咬。你们存的什么?心?是要毁我,还是要毁萧家?!”语毕,他磨着牙,把名单骤然拍在案上。
萧老太爷险些被吓得跳起来,随后摇头否认,“不可能,你胡说八道,他们都是有心追随你你却不予理会的人……”
“你一个官场之外的人,倒比我更了解官员之间的盘根错节?”萧拓情绪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一瞬不瞬地凝着老太爷,“我怎么那么缺你帮我拉拢官员?做什么??结党营私还是篡权谋位?”
末尾的四?个字,让老太爷的眸光出现了极细微的变化,他迅速敛目掩饰。
然而萧拓已经捕捉到,轻轻地笑开来,“盼着我篡权谋位,你好做太上皇,你的爱妾也就能做个太妃——你们可真会做梦。跟你交个底,我就算一生都是功高震主,一生都被忌惮,落得最凄惨的下场,也不会起篡位的心思。以前不会,便是一生都不会。”
老太爷瞪大了眼睛,牢牢地看住萧拓,嘴角翕动着,却是再不能有说出口的成?句的言语。
萧拓徐徐道:“前一阵,家中有宴请,秦夫人和金夫人不请自到,试图利用蔺氏给攸宁难堪。
“巧的是,秦大人与金大人在那之前曾来此处拜访您,叙谈多时。
“更巧的是,您的眼线在他们到访之前来过这里,告诉您蔺氏来到京城的事。
“一把年纪,居然用女子间的是非做文章。
“老爷子,您到底是怎么了?越活越回去了?脸呢?扔哪儿了?”
攸宁不见得不知道这些事,可她不曾提过哪怕一字一句——这是最让他担心而又焦虑的,她若知情而不吭声,不是不想他下不来台,而绝对是已懒得计较。
大家都觉得,她每日里都是开开心心的,但他知道不是,他感觉到的是她的疲惫,甚至厌倦。
想来便心惊的事,他竟是束手无策。偏生还不能对钟离远提及。
钟离……早已开始疲惫、厌倦。
那都是对这尘世?而生的,而不是对哪个人哪件事。
萧拓极为轻缓地吁出一口气,“我不想难为您,您尽快选个地儿遁入空门。您日后会日日夜夜担心被我连累,晚景凄凉;我也会日日夜夜担心被您累得家中风雨飘摇。既然如此,不如一拍两散。
“您要是不照我意思办,也成?,赶紧回萧府。您今儿回家,我明儿就上个请罪折子,说出您与樊氏曾与被斩首的诸多官员屡有往来的事,这嫌疑我担着,这罪名你们也一定得坐实、受着。
“我这样大逆不道的人,一定会请皇上秉公处理,让你们好歹长长坐牢流放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语毕,他唇角勾出残酷的笑?。
萧老太爷身形晃了晃,眼前黑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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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拓当真决定的事情,老太爷是没能力否决的,所以,到了第二日,道观中便有小道士来萧府传话?:老太爷决意遁入空门,选择的地方是云南一座道观,一早就动身离京,赶往那里。语毕,双手呈给老夫人一封老太爷的亲笔信。
老夫人说声知道了,唤人把小道士礼送出门,随后才看了看那封信,见言辞间像是没有耍花招的可能,这才递给方妈妈,“送到老五媳妇那里,她瞧着没问题的话?,就送到外院,让老五存放起来。”
方妈妈恭声称是,去往正房的路上,看看手里的信件,摇头叹气:她是不明白,老太爷瞎折腾什么?呢?明明是最有夫妻的人,眼下倒好,把儿子惹毛了,直接就被发落的遁入空门了。
也是这一天,萧拓下午就回来了,一进寝室就倒在了床上,说:“睡一觉,我没醒就不用喊我用饭。”
攸宁晓得他是太疲惫了,说好。
晚间用饭之前,攸宁去看了看萧拓,见他睡得沉,又有话?在先,便没惊动他。
歇下的时候,她借着烛光细细打量着他。
发际线勾出个好看的桃心状,清瘦的轮廓线条锐利流畅,眉宇舒展,浓密的长睫被灯光打出一片小小的暗影,唇角不笑?也似含着一点笑意。
让人觉得丝毫危险、威胁也无的他,也只有这种时刻吧?
她探身去熄灭了明灯,无声躺下,在静谧的氛围中睡去。
恍然醒来的时候,看到净房里有灯光蔓延至室内,身侧已经空了。是他去洗漱了。
攸宁闭上眼睛,想继续睡,却没了睡意。很多事需要细细思量,偏偏精力集中不起来,陷入空茫状态。
她又睁开眼睛,看着水红色帘帐出神。
萧拓转回寝室,丢下披在身上的外袍,现出精瘦的上身、套着中裤的修长双腿。借着净房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她明亮的双眸。
攸宁静静对上他视线,弯唇浅笑?。
“吵醒你了?”他俯身吻了吻她脸颊。
攸宁轻声回道:“不是。”
萧拓的手覆上她脸颊,转而轻捏住她尖尖的小下巴。感觉她像只柔顺的猫儿一样,却又显得心不在焉。
攸宁轻笑。
“去哪儿神游了?”他手指点了点她心口,之后有点蛮横地纠缠着她唇舌,要将她神魂拽回来。
攸宁的手无意识地落在他肩头。他灼热的气息、体温,冲淡了秋夜的清凉,暖了她的身,却无法融化她的心。但是她迎合着他越来越浓烈的热切,给予回应,不想为难他,更不想为难自己。
呼吸焦灼在一起,气息逐渐紊乱。
萧拓喉咙中逸出低低叹息。如此纤细柔美,这一刻她又柔顺似水。
攸宁渐渐难以再平静对待,勾低他身形。
萧拓身形覆上,“好么?”这一阵,他和她都一样,对这事情是完全没有兴致,睡在一起的时候本就少,那些时候也只想享受那份静静相拥的静好——起码他是这样的。
她轻轻点头,“嗯。”随即展臂环住他。
黑暗总是让人觉得不安压抑,这一晚却是不同,因着低哑或轻颤的语声,急促或低低的喘息,让室内风情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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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清晨。
昨夜下过?一场雨,时间没多久,雨势却很大。
身在兰园的叶奕宁和身在林府的林陌同时起身洗漱,又在彼此绝不可能知情的情况下,步入廊间,再转到庭院之中,遥望旭日东升。
雨后天气放晴,天空蔚蓝,朝阳亦还是和煦的,同朝霞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身在两处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件旧事——
认亲当日,宴席之间,林家有些女眷不知怎的谈到了钟离远,明明眼界如井底之蛙,还一个个振振有词的议论起来:
“真没有罪过的话?,皇上和内阁怎么会降罪于他,一路贬职发配边关?”
“谁说不是呢。偏生还有好些人私下里说什么?他一定是冤枉的,迟早会翻案昭雪,那不是做梦么?”
“对对对!我们林家可不能有那种瞎了心的人,平时可别跟着那些人跟朝廷唱反调。”
要不是刚嫁入林家,要不是看顾着他的情面,叶奕宁当场掀桌的心都有了。
钟离远扬名天下是怎样的原委,他们林家的人到底知不知道?
那一年,西夏国发兵西域,且将整个西域占领。
年纪轻轻的钟离远挂帅出征,率兵杀敌,一路将敌兵驱逐出境,更乘胜追击,拿下敌国两座边城。用的作战时间不过?十三个月。
此后的十几个月,钟离远又屡建战功。
人如钟离远,对于叶奕宁这样的人,只有钦佩敬重,更何况,她又知晓攸宁与钟离远的渊源,有着怎样的敬仰已不消说了。
可林家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说出那种话?的?如果族里不是这种风气,她们怎么敢在认亲宴上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嘴脸妄议绝世?名将的功过??
叶奕宁正暗自磨牙的时候,听到彼时尚无诰命一文不名的林太夫人清了清喉咙。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过?去。
那时的林太夫人道:“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终归要有点儿忌讳。横竖人已经被发落了,没事了,要是仍然留在朝堂,我们才真要不分时候不分日子的担心——我瞧着,要是留下来,也是个乱臣贼子的苗子。”
语声落下,席间众人齐齐笑?了。
只有叶奕宁冷了脸,也实在是忍不下去了,道:“自古以来,出的冤案还少么??忠臣良将翻案的例子还少么??我觉着你们的话?有失偏颇了,凡事还是要往长远了看,尤其不能轻易指摘一个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名将。”
几乎没等?她说完,便有族里的妇人横眉以对,冷笑着问她:“冤案?有哪些冤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叶奕宁随口说了史书中记录在册、百姓之间流传最广的几个名将蒙冤昭雪的事。
接下来,一桌人都默不作声,眼含质疑或是茫然地望着她。
——她们根本不知道、没听说过?!
她们只会以自己狭隘的眼界看待现世的事!
等?到她们的质疑、茫然过了,因着感觉在叶奕宁面前显得无知而恼羞成?怒,几乎对她群起而攻之。
那时候的叶奕宁,居然还有闲情一一应付,尽量把话?说得绵里藏针,而不是直白解气的话?。
那时候,是能为着林陌几乎往死里勉强自己的。
可不论如何应对,宴席过?后,她对林家有了绝对的质疑,怀疑大多数人都是确然上不得台面近似于泼妇地痞的货色,要不然,怎么会对钟离远有那么不可理喻又愚不可及的看法?
她的婆婆就是其中重要的一员。
连带的,林太夫人也从那时开始就特别讨厌她,要不是瞧着她嫁妆颇为丰厚,怕是当日就要勒令林陌休妻了——那个瞧着她的脸色,简直是恨不得当下有道雷下来把她活活劈死。
叶奕宁不傻,正相反,按姚先生的说法来讲,除了攸宁那样的人物,她比时间绝大多数人都聪明敏锐,如何会忽略婆婆那样的眼色和心思。
她沮丧得要命,也生气得要命。
那感觉就像是对着一群注定要硌着她的脚一辈子的顽石,不论如何,是无法让她们改变看法的,说的越多,她们越会把你视为异类。
可人不论到了什么?境遇,都有踩不得的线。攸宁、钟离远就是她不能容忍任何人踩的线,偏生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何而起。
那份儿憋闷,前所未有。
那样恶劣的情绪,在歇下之后仍不能有丝毫消减,见到林陌,看着他歇下,与她相安无事地隔了很远——她之前身体的反应没错,小日子在这日早间来了,连续两日的相安无事,她见他平平静静地接受,心里有八分感激、两分疑虑,不明白他何以能淡然到这地步——而在那一刻,却是什么?都忘了,见了他,宴席间的火气全都袭上心头,也全都冲他去了。
“离我远点儿。”她斜睇着他,故意找茬。
林陌蹙了蹙眉,看了看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明白她何以说这种话?,“昨晚还温温柔柔的,这会儿怎么就变成女土匪了?”花烛夜,她担心不知何时小日子就要来了,懊恼自己调理来调理去反倒更乱了,他说没事,过?几天再说,她听了,笑?容柔软之至,现在……浑似一只炸毛的猫。
叶奕宁冷笑,“我要是皇上或者萧兰业,就先把你们族里那些嘴欠的扔到诏狱,提前让她们见识见识拔舌地狱的情形。”一想起那些人的嘴脸和言语,她就恨不得跳脚。
林陌反而笑?了,“你要是这么?说,我还非得离你近点儿不可了。”
他越是闲得愉悦,叶奕宁自然就越气,“滚!”
林陌又笑?了,“你要么?去外间睡,要么?打地铺,看着办。”
叶奕宁只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要我这样?”
“现在是你不肯跟我睡一起,不是我无事生非。”林陌的手落在身侧她睡过的位置,又气死人不偿命地补了一句,“我一向都觉得,有床不睡的人太傻了。”
叶奕宁觉得自己跟他说话才是最傻的事情,索性噤声。
过?了一阵子,实在是气恨难消,索性跳下地,转到妆台前的椅子上,把椅子倒转过来,盘膝而坐,瞪视着他。
林陌的心再宽,被她这么?瞪视得久了,也有些别扭,打趣道:“总看着我做什么??像个花痴。”
叶奕宁要被气晕了,反倒笑?了,“我现在只是想让你从床上滚下来。”
林陌随之笑?了笑?。许久了无睡意,瞪着他的人也还是不肯错转视线,他起身,“你陪我喝几杯,我把床让给你,怎样?”
叶奕宁想了想,“好。”
林陌唤人温了一壶酒,备了几道下酒菜。不消多时,仆妇端着酒菜进门,一一放在临窗的圆几上。
林陌摆手命妇人下去,亲手斟满两杯酒,将一个酒杯送到她面前时道:“说说话??”
“说什么??”今日和他说话,就等于找人斗嘴,叶奕宁兴致不高。
林陌和她碰了碰杯,“说说你到底为何这般对待我,昨晚不还好好儿的?”
“我怎么你了?”叶奕宁剜了他一眼。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克制了。
“有那么一刻,你会让我觉得,数落钟离将军的人简直就是你的仇人。”林陌坦言道,“如果我也是那样,跟族人口风一致,你会让我怎么样?”
叶奕宁用半真半假地态度笑问:“让你休了我,行不行?”
林陌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休了你我还要再娶,太麻烦。不能换件别的事?”
叶奕宁啼笑皆非,喝了小半杯酒,摆出和他拉家常的态度,道:“我宴席间听说了那些话?,真的有些厌恶林家了,不想再留下去。”
“说来听听。”林陌也盘膝坐在椅子上,诚心聆听的样子。
叶奕宁缓声道:“以往我心神恍惚,对很多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近来才将钟离将军之事听到了心里。”她看住他,“你不会也尽了一份微薄之力吧?”
“你意思是说,怀疑我是害得钟离将军蒙冤的凶手之一?”林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怀疑因何而起?”
“你族人不都是认定钟离将军是最有应得么??”
林陌想了片刻才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
“……”
“连你都这么?烦我,何况别人。”林陌笑?了笑?。
彼时的叶奕宁没法子听明白这句话的深意,更加无奈,“跟你说话是真费劲,你倒是说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林陌扯扯嘴角,“我没闲心去害别人。”
“真跟你无关?”叶奕宁不大相信。
“没有。绝对没有,我没那个能力,也绝对没有那份心思。”林陌轻笑,用下巴点了点她手里的酒杯,“喝酒,别只顾着说话。”
叶奕宁将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又倒满酒,“那你对钟离将军到底是什么?看法?真的不曾怀疑他?”
“钟离将军……”林陌身形向后,略显懒散地倚着椅背,“赶上好世道,遇到明君,他的荣华才保得住。否则,也只能在身死多年后沉冤得雪、百世流芳。”
叶奕宁愣愣地看住他,这话?听起来可是大有文章,意味的事情太残酷。而且让她压抑了整日的反感愤怒到了极点,没法子再克制。
林陌却似是没了与她说话的心思,忙着自斟自饮,不再看她。
“钟离将军的冤案,第一要怪那些奸佞,第二就要怪如你们家族这样的人!”叶奕宁冷声道,“鼠目寸光,不知何为忠良。”那一刻,她是真的特别特别失望。
林陌拧眉,目光中有了丁点寒意,“这些话?从何而来?是哪个人让你说的?”
“怎么?”叶奕宁冷笑,“这不是事实么??我到今日才确定,嫁的竟是你这种货色。”
“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林陌险些发火。本来还算不错的氛围,忽然就又变回了剑拔弩张的情形,这女人又开始出言不逊了。如果她真是因为外人对他和林家一族生出怨怼愤恨,是不是也太莫名其妙了?
“你才有毛病!”叶奕宁恨声骂了回去,“说了这半晌都是含糊其辞,一句实实在在的话?都没有。别忘了,你也在军中,日后想要扬名,也要走与钟离将军相似的路,你的抱负到底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为了安民?”
“不管是怎样的,我也不需与你说起。”林陌眸子里闪过讽刺的笑?意,“你以为你是谁?”他被这样奚落挑衅,真的有些恼了。
“混账东西!”叶奕宁被他的态度惹恼了,因为方才的话?,对他是不是自己仇人的猜疑更重了。她跳下地,纤长手指指着他鼻尖,“你要么?现在就把我休了,要么?日后就得听我的话?,照我的意思行事,要不然,我现在就走。不是一路人,也真不需勉强。”
林陌不由挑眉——疯了?见她要往外走,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没好气地扣住她手腕,将她往原处推去,“大半夜你瞎折腾什么??!”
叶奕宁身形站定,施猛力要甩开他的手,却是几次不能如愿。她双眼冒火地看着他,“放开!”
林陌看向一侧的床,“滚回床上睡觉去!”
“我要回住处!”叶奕宁冷声道,“懒得看到你!”
“再闹信不信我把你绑起来?”林陌没耐性跟她这样僵持下去,又顾忌着夜半更深,言语便有所让步,“别的事你也不要问我,慢慢就看清谁是谁非了。”
“我让你放开,你这个土匪!”叶奕宁的手腕被他扣得生疼,只想到外面去冷静一下,越是不能如愿,火气就越大。
林陌逸出危险的笑?意,打横将她抱起来,转到床前,将她丢到床上。
叶奕宁利用这间隙抽出了匕首,对准他头部,猛力掷出。
林陌讶然的同时,闪身躲过,欺身到了她近前,钳制住她双臂,笑?意更浓,“别闹了行不行?不然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土匪。”
“无耻!”叶奕宁双腿发力,用膝盖撞击他腹部。
林陌侧身躲过,之后大喇喇跨坐在她身上,将她双手按在她头顶,还是故意气她:“我这才明白过来,你闹了半晌,原来是蓄意勾引我。”
叶奕宁极力挣扎,片刻间已是气喘吁吁,听得他的话?,气得眼前直冒金星,“我勾引你?少在那儿自以为是了!我宁可嫁个乞丐也不会打你半分主意!”
“我连个乞丐都不如?”林陌俊颜趋近,“你再好好看看。”
叶奕宁整个人都被他压制着,能动能发力的也只有头部了。气急败坏之下,她猛地挺身,额头狠狠撞击他的额头。明知是都没便宜可占,还是这么?做了。
沉闷的声音响过?,两个人俱是眼前一黑。
林陌浓眉紧蹙,觉得头部嗡嗡作响,闭了闭眼,恨不得将身下这小东西掐死。
叶奕宁是主动出击的人,多少比他好过一点。在这片刻间觉出他力道渐缓,便要反转身形变被动为主动。
她没想到的是,林陌竟随着她翻转身形。
于是,两个人的姿势就变成?了叶奕宁压在他身上。
林陌将她双臂拧到她背后,之后紧紧地抱住了她,惬意地深深呼吸,“很香。”
叶奕宁差点就被气哭了,挣扎几下,因着这样暧昧的姿势,很快就偃旗息鼓,不敢动了。
林陌看住近在眼前的她的容颜,说了句心底话?:“不知为何,我觉得你生气的样子比较好看。”
叶奕宁转脸看向别处。
林陌毫无松手的意思,却没再说话,眸子慢慢变得幽深。
安静的氛围下,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鼻端萦绕着属于他的清冽气息,身体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度。
她撑不下去了,讨饶道:“我不闹了,你放开我行不行?”
“方才还出手伤人,现在竟连看都不敢看我了?”林陌语声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叶奕宁转脸看向他,“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开我行不行?”
“我看不出。”林陌审视着她,“今晚能不能老老实实睡觉?”
叶奕宁轻轻点头。
“一起睡?”林陌知道自己越来越爱逗她不是可喜之事,却总是克制不住。
叶奕宁闭了闭眼,一副要赴刑场的样子。
林陌失笑,“不管你愿不愿意,今夜都要听我的。否则,”他又深深呼吸,“我很愿意就这么?抱着你到天明。”
“……”叶奕宁还是有些火气在。
“你就是武艺再高强,这么?纠缠也不是我的对手,放聪明一点。”林陌委婉地警告之后,侧转身,将她丢到了身侧,又将被子丢在她身上,“睡吧。”
这一夜对于叶奕宁来说,真不亚于受刑。
一整夜,叶奕宁和林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被点穴一般,一动都不敢动。
而她身边那个人,倒是惬意得很,偶尔翻个身,睡颜平静。
叶奕宁每次一看他,就恨得咬牙,却又不敢久久凝视,怕他因此醒来,这样受罪的还是自己。
就这样熬到了天明。
那夜夜半,下了一场雨,雨势着实不小,但没多久就停了。
天明之后,两人一同起身,去请安的路上,看到朝阳朝霞,相形而立,一起凝望多时。
——有些相似的天气,有些相似的美景,令林陌和叶奕宁在这个早间想起了成?婚之初的事。
他看到了自己的自以为是。
她愈发确信自己曾经真是瞎了——那样的他,那样的一户人家,真该在那一日就决然离开的。
叶奕宁敛起思绪,照常赶去锦衣卫所当差。
林陌收拾好心情,要去京卫指挥使司之前,却迎来了皇帝降罪的旨意。
听魏凡宣读完旨意,他满脸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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