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墙壁上多了一副舆图。
钟离远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舆图,目光肃冷锋利。
听得攸宁清浅的脚步声,他循声望去,眼神一点点变得温和,“料想着你这两日也该过来了。先坐。”
攸宁一笑,在?书?案对面的位置落座,看到案上的布阵图、散乱的手?稿,心里五味杂陈。
有小厮奉上茶点。
钟离远又看了一阵子?舆图,才回?身坐到书?案后方,亲手?整理了手?稿,收起了布阵图,随手?一并递给攸宁,“拿回?去,没事儿?就看看。”
攸宁嗯了一声,“刚才在?琢磨哪一带?”
“北地。”钟离远道,“对那边已?经是再?熟悉不过。舆图其实有些偏差,过一阵子?得纠正过来。到时候你也过来看看。”
攸宁不言语,神色有些别扭。
钟离远失笑。关?于他,她恨屋及乌的情形太多了。“那边其实很不错,天高地阔,到了冬日下了雪,当真是银装素裹,悦目至极。”
攸宁听着,默默地喝茶。应该是很美,冰天雪地的,也给他的伤病雪上加霜。
钟离远继续给她讲那边的一些有趣的情形:“有些地方到了冬日,水上结了冰,就有很多百姓搬到冰面上过冬,人多的地方,比寻常一个小镇的人也不少。”
攸宁扬眉,“到冰上住?怎么住?”
终于感?兴趣了,钟离远便继续耐心地给她讲述起来。
不知不觉间,攸宁听得入了神,不时接话问上一两句。
钟离远见她心情好了些,才又取出一摞卷宗,“这些你也带回?去,往后或许用得着。”
攸宁点头?,“关?乎哪方面的?”
“朝局。”钟离远温声道,“你得知道,我翻案一事,只是朝局发生改变的开始,日后的风波怕是少不了。”
攸宁侧头?端详着他,“有时候我怎么觉着,你对翻案的事不大起劲的样子??”
钟离远唇角上扬,“怎么可能不想翻案。我是钟离家抚养大的,因为我的缘故,他们如今几乎灭门。不论如何,我都?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尤其要给阿悦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她就快懂事了,总不能一直顶着不好的名声。”
“但?是,偶尔你会犹豫。”攸宁揣摩着他的神色。
钟离远缓缓颔首。
攸宁不再?探究他的心绪,转而说起乐观的一些事:“过不了多久,案子?就会尘埃落定,到时候,你打算怎样安置阿悦?”
“……你和兰业不能帮我抚养她长大么?”钟离远道,“我没必要跟她太亲近。”
“……”攸宁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那你把阿悦托付给萧兰业,我终究……或许不会留在?京城,想回?江南看看,也想去北地见识一下千里冰封的美景。”
钟离远凝着她。
攸宁坦然地回?视着他。
“男子?娶妻后要有担当,负责任。攸宁,女子?嫁人之后,亦当如此。”钟离远道。
攸宁也不辩解,只是轻轻点头?,“那这事情就以后再?说。不过,阿悦的事,你见到萧兰业的时候,跟他说定了。”要是辩解,要说的似乎太多,她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省省力气,不为难自己。
“行吧。”钟离远没辙地应下来。
两人就这样一时说话一时沉默地到了午间,一起用了午膳。
午后,钟离远把书?房让给攸宁小憩,自己则回?了平时就寝的院落。
未时左右,两人又在?书?房碰头?,相对下了两盘棋。
直到傍晚,攸宁道辞离开,两人也没提长公主。
而长公主就一直等在?竹园门外。
攸宁出门时,又看到了她,这一次,却只是透过马车的窗户淡漠地望了一眼。
这样炎热的天气,一站就是一整日,长公主这也算是豁出去了。那该是为着怎样的缘故?
饶是攸宁,也没个头?绪。
回?程中,按照先前安排好的,七拐八绕的,时不时选僻静人少的路段行路。
天色渐渐暗下来。
经历的算计风波太多了,攸宁如今有着近乎兽一般的灵敏直觉,预感?即将有事发生,她吩咐筱鹤:“当心。”
筱鹤即刻称是,“夫人放心,您只管保护好自己。”
攸宁探手?按下马车内的机关?,两侧的小窗户一侧应声弹出由特殊材料制成的薄板,严严实实地封死?了窗户,马车门也在?这时关?拢。
这马车是萧拓以前专用的,其中玄机很多。
攸宁听他说过原因:初成为首辅那两年,不少门第?花高价聘请杀手?或是安排死?士刺杀他。
次数多了,向?松景竹觉得不是个事,便做主请能工巧匠打造了这辆特制的马车,跟萧拓说:“都?是小毛贼一般的货色,我们应付着就绰绰有余,您到时候在?车里该干嘛还干嘛,多批阅两份公文不好么?”
萧拓也就从善如流。毕竟,他总不能动不动就亲自动手?反杀刺客,京城又不是沙场,不需要他私下里也一马当先。再?说了,人家刺杀他,又不是专挑他乘坐马车的时候,独自在?城中走来走去的时候,遇到突发的情形,还需他自己应对。
过了那个阶段,对他存杀心的门第?被他一个个逐出了官场,仍然有胆子?刺杀他的门第?越来越少。
待到成婚后,他就把这辆马车拨给攸宁专用了。当然,还有些最精锐的人手?,也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因为门窗严丝合缝地关?起来,车内陷入了昏黑。
筱霜点燃了悬在?一角的灯。
晚玉递给攸宁一杯热茶。
这时候,主仆三个同时听到了咄、咄的声响,是箭支□□射到车厢外面的声音。
之后,因着车厢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以攸宁的耳力,便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她也就慢条斯理地喝茶。
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没过多久,有人叩击车厢。
筱霜喜道:“是哥哥,没事了。”
攸宁颔首,又按下机关?,将马车恢复如常。
筱鹤在?车窗外言简意赅地禀道:“十个,只有两个活口,如何处置?”
攸宁道:“一个送到诏狱,一个留着给你们练手?。”
筱鹤语声里有了笑意:“明?白。”
妥善安排之后,过了片刻,马车继续平稳前行,不紧不慢地回?了萧府。
这一晚,京城的辽王府,安阳郡主一直留在?前殿等候好消息。
安阳派人盯着攸宁动向?的时日已?不短,瞧着萧府那些护卫大多数也没什么出奇之处。
一度令她恨得直磨牙的是,攸宁有一阵闭门不出,每日留在?府中迎来送往。
娇娇弱弱的女子?就是这点叫人生恨,天热了天冷了都?能成为不出门的理由。
终于是盼到了这次机会。
那十名死?士,是她亲自点选的,身怀绝技,且擅长□□暗器。
他们的目标只是唐攸宁,不论是用暗器□□还是刀剑,总能有一个得手?。
哪怕只是把唐攸宁伤到,以那个柔弱的小身板儿?,便会就此半死?不活,往后再?寻找机会下杀手?,便更容易。
她笃定,非常有把握。
然而,等到夜色深浓,月上中庭,派出去的死?士也没回?来复命。
唐攸宁总不可能在?外面逗留到半夜三更。
安阳郡主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唤人去查探。
过了子?时,探子?回?来复命,面无人色:“十名死?士有把人当场毙命,只有两个活着。”
“他们在?哪儿??”安阳郡主的语声显得有些尖利。
“应该是还有两个活着……一个被送到了诏狱,另一个却是不知去向?。”探子?语声越来越低,“北镇抚司已?接手?此事。”
“唐攸宁呢?她怎样?”
“应该是安然无恙,已?经回?了萧府,并不曾请大夫或太医。”
“……”安阳郡主跌坐到太师椅上,良久,手?重重地拍到座椅扶手?上,“我还就不信了……”
不相信,不相信她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唐攸宁都?不能除掉。
死?士的确训练有素,轻易不会招供,可若是到了诏狱那种人间炼狱,怕也撑不了多久。
她得设法把死?士灭口,亦要尽快安排下一次行刺。
下一次,她一定要布置得天衣无缝,要亲眼看着唐攸宁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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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园厚重的门已?经关?上。
长公主仍然站在?原地,只是,眼神已?没了白日里的镇定。
她等了这么久,一次次往里传话,要告诉他一些当年事情的后续。
他竟也能不闻不问,不肯见她。
她在?很多事情上举足轻重,他是清楚的,却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从来不把她当回?事,仿佛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儿?。
可有些事情,他难道不想知道原委么?明?明?是他该最在?意的,竟也放下了么?
该怎么办?
她难道真要在?这里不吃不喝地等着、等到死?么?
而这进退皆不妥的尴尬境地,又分明?是自找的。
幸好,有人来给她解围了——
有宫人前来传皇帝口谕:请长公主即刻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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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公主执拗地等在?御书?房门外。
皇帝处理完政务,听得魏凡轻声提醒,按了按眉心,语声清冷地道:“让她进来。”
永和公主进到门来,端端正正地行礼之后,便抬头?望着母亲:“儿?臣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姑母了。”
“论起来,你的姑母有好几个,你指的是哪一位?”皇帝明?知故问。
“长公主,儿?臣说的是长公主。”永和公主道,“她很久没来看我了,音讯全无,您也不让我出宫去看望她。为何?莫不是……”话到末尾,小脸儿?上盛满了担忧。
“她好得很,只是也忙得很,没工夫见你。”皇帝道,“你有记挂她的心思,不如随着女傅用功读书?,多长些见识。”
永和公主欲言又止,垂下了头?,片刻后闷出一句:“儿?臣要见姑母。”态度恢复了进门前的执拗。
“不准。”
“为什么不准?”永和公主来了脾气,又仰起头?,目光不善地望着母亲,“只因为您与?她素来面和心不合?可她又何曾招惹过您?您也明?明?知道,我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她对我有好几年的养育之恩,我为何要因着您远了她?”
皇帝牵了牵唇角,笑意凉薄,“我早就跟你说过,既然这样惦记甚至离不开长公主,大可以向?我请旨,去做长公主的女儿?。你为何一直没那么做?”
“……”永和公主咬住了唇,眼神复杂。
“既然占着我的女儿?的身份,你就得听我的。”皇帝摆一摆手?,“下去,我还有事。若无传召再?踏出后宫半步,我打折你的腿。”
豆大的泪珠从永和公主美丽的双眼沁出,无声滚落,她并没有乖顺地当即告退,而是哽咽道:“不让我见姑母,是不是怕她跟我说什么事?我早就知道了!您种种举措,是不是担心我宣扬得天下皆知?您适可而止,除非亲手?杀了我,要不然,等我长大之后,会让您担心的事情成真!”
皇帝凝着女儿?梨花带雨的面容,听着那些诛心的话,竟也不动怒,甚而轻轻一笑,“每次相见,你总是这个德行,好像我上辈子?欠了你二百两银子?。终归是年纪小,什么话都?敢说。
“我自称帝那一日起,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你在?我眼里,不过是流着一半前朝皇室的血的孩子?,又被长公主那么‘用心’地抚养过几年,不论任何事,我都?不会指望你。
“你要是在?这年纪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想着来日与?我唱反调,那也只管放心,我死?之前,一定先把你剁了。”
语声落地,室内服侍的宫人和永和公主俱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母女两个不合是由来已?久的事,可在?以往,皇帝也只是冷淡或暴躁些,今儿?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狠话?
皇帝一瞬不瞬地凝着永和公主,忽地加重语气:“滚出去!”
永和公主竟被吓得一哆嗦,缓了片刻,才在?随行嬷嬷的提醒下行礼告退。
皇帝缓缓地阖了眼睑,吁出一口气,再?度睁开眼来,双眸仍如被霜雪浸过,疏无暖意。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长公主来了。
皇帝道:“让她自己进来。你们都?退下。”
于是,宫人退下,长公主独自进殿来。
长公主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态度恭敬柔和地行礼。
“坐吧。”皇帝随手?指了指近前一个杌凳。
长公主谢座,落座后,打量皇帝一眼,笑道:“皇上似是心绪不佳?莫不是朝政上有棘手?的事?只可惜,臣妹也帮不上忙。”
“朝政上,你的确是帮不上忙。”皇帝凉凉的视线锁住她,“其实政务倒没有什么让我心烦的。万幸,今年的年景不错,到今日也没听到何处闹天灾的消息,百姓安乐,朕与?臣子?便也安乐。”
长公主道:“皇上说的极是,年景好,是皇上洪福齐天、臣民之福。”
皇帝嘴角以前,“你来之前,永和才走。”
“是么?”长公主道,“说起来,臣妹这一阵都?没见过她了。”
“我不准你们再?相见。”皇帝道,“除非,她肯做你的女儿?。”
长公主的面色微不可见地僵了僵,“皇上说笑了。谁人不知,您膝下只有永和公主一个亲生骨肉,不论任何人,便是再?喜爱永和公主,也是断断不敢与?您抢的。”
皇帝轻笑,“我管那些做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不论她是谁,我都?容不得。”
长公主实在?没法子?接话了,噙着恰到好处的笑靥,垂了眼睑,看着脚尖。
“怎么也不问我为何传你进宫?”皇帝说着,起身离座,绕过龙书?案,到了长公主面前。
长公站起身来,“臣妹今日在?何处,做了何事,皇上必然是清楚的。到了这会儿?,因着疲惫心思恍惚,竟然忘了请皇上示下。”
皇帝负手?站定,绝美的容颜上只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去见他?想见他?”
长公主默认。下一刻,她面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耳光。
只有少数一些人知道,皇帝是自幼习武的人,这会儿?分明?是面上掩饰着暴躁,心里则已?然暴怒,这一巴掌的力道,可想而知。
长公主被抽得身形飞出了一段,身形重重跌落在?地时,只觉得头?晕眼花,耳畔一阵轰鸣。
下一刻,她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看到了手?上沾染的鲜血。
皇帝举步到了她近前,一脚踏上她心口,倒是并没施力,待得她缓过神来,眸色冷酷地睨着她,笑容亦透着锋芒,“他翻案的事,必须成功。
“我到夜间才唤你回?来,是笃定他不会见你。
“我不怕被人指摘,却已?容不得谁再?诋毁他分毫。
“你休想再?用龌龊的手?段伤及他。”
长公主胸口憋闷得厉害,望向?皇帝,却仍是绽出了平和的笑容,“是为他,还是为了唐攸宁手?里的那些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别忘了,先帝与?我最是亲厚,隐隐感?觉不妥时,便将一些事情与?我交了底,那些事进行得如何,自有人告知于我。”
皇帝也笑了,“那个狗皇帝既然这般看重你,怎么不把他手?里的家底交给你?长公主是不是自视过高了?”
这话,长公主没法儿?接,转眼看着别处。
皇帝收回?脚,“滚回?你的府邸,不要再?去惹他。你也知道我,到了今时今日,更没有我做不出的事儿?了,哪天一高兴,把你凌迟了也未可知。”语毕向?外扬声,“来人!送长公主。”
宫人和长公主的婢女立刻应声而入,看到长公主那个狼狈的情形,俱因震惊而顿足愣了片刻。
他们想不明?白:皇上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大的火气?对长公主和永和公主——他们以为她不论如何都?会尽量维持以前情形的两个人,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缘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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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半路遇刺的事情,北镇抚司得了她这边的准话,瞒得严严实实,只等着把到手?的一个活口的嘴巴撬开之后,再?直接禀明?皇帝。
萧拓当日便知晓原委,问她有没有受伤、受到惊吓。
攸宁就说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没事,就闷在?马车里,连热闹都?不曾看上一眼。
萧拓见她神色活泼泼的,也就放下心来,只是用力地抱了抱她。
翌日上午,老太爷到了福寿堂一趟,是亲口告知老夫人:选了京城外一个道观,待得明?早就启程前去。
老夫人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说也好,反正你做俗家弟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如今该是更习惯道观的起居。
老太爷在?心里长叹一声,面上不自主地苦笑,“这些年……你也不容易。”
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呢?老夫人瞥他一眼,“言重了。以往过得浑浑噩噩,幸好如今清醒了过来,能享享福。”
她其实不需要他说任何话,早已?不想再?多看他哪怕一眼。
她沉浸在?丧子?之痛的时日里他在?做什么?忙着宠爱樊氏,好像夭折的长子?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连真正宽慰暖心的话语都?不曾说过,更别提尝试帮她走出那无尽的痛楚了。
那时起,对他的心就真的冷到了冰点。本就是父母之命的姻缘,微薄的父亲情分源于公婆孩子?,遇到了坎坷,得不到他的护助,那一点情分自然是迅速消弭殆尽,再?不会对他有任何指望。
老太爷大致猜得出发妻对她多年来的怨憎,而到迟暮时却发现,她对他连怨憎都?没了,有的只是不屑、不在?意、不想见到他。
这……不论年岁多大的男子?,都?会受点儿?刺激。
可他又能说什么?
他在?家里已?经彻底没了地位。称病数日,几个儿?子?倒是也打着侍疾的名义前去,却都?是在?厅堂坐着,见都?不见他。
老五也罢了,老二老三老四亦如此。
至于四个儿?媳,平时都?遵循着礼数,时不时派下人送些补品药材过去,人却是从不露面的。
家里的人已?全部与?他离心离德。
可在?以往……明?明?都?对他尊敬有加,老五也罢了,隔阂太深,的确不需经常相见,其余三个房头?那时的态度可不似如今,哪一个在?他面前不是恭敬有礼小心翼翼?
只因府中多了一个唐攸宁,才有了这般对他和樊氏而言近乎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老五倒是真会选人。
到头?来,娶了个他和樊氏的煞星进门。
可是已?然如此,没得改变,他只有逆来顺受。
他起身,一脸落寞地回?了自己现今的居处。
老夫人让方妈妈把他的意思告诉攸宁,攸宁当即做了妥善的安排。
因着此事,秋月和攸宁说起了樊氏的近况:“以往称病总是七分真三分假,到了家庙之后,却是真的病了一场。那边的人循例请了相熟的大夫过去诊脉医治,眼下大好了,人也属实安生下来,每日如僧道一般做早课晚课,常日诵经抄经。”
攸宁一笑,“那多好。”
就此,萧府是真的平静下来了,有了高门应有的情形,而且孝敬长辈、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并不是做表面文章。
若真要挑出一个并非实心实意的,那便是她唐攸宁了。
隔一日,攸宁又通过萧拓那边的眼线得到消息,知晓了永和公主被训诫、长公主被掌掴的事。
长公主还没走出宫门,脸颊就肿的老高,嘴角的鲜血虽然不是很多,却是擦了又沁出,长时间不止。
即便不知原委,也不妨碍攸宁小小的幸灾乐祸一下。
至于别的疑惑,等到案子?有了结果,她仍思忖不出答案的时候,直接去问皇帝就是了——与?萧拓成婚后初次进宫,皇帝说的一些话,针对的时机就是案子?前后。
攸宁已?经可以确定这一点。
她不着急,甚至于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探寻昔年那些隐藏在?重重风雨之后的一些隐情。
她平日里的一面,是可以最果决利落,而另一面,则是有着令她自己有时都?讶然的耐心。
这或许是因为,皇帝或长公主的目的就在?于让她去探究,尤其前者。
谁能相信皇帝保有赤子?之心?谁又能相信皇帝对一件事的目的只是一个两个?
攸宁尤其不信。
明?知可能是个人情世故、权谋争锋带来的陷阱,要不要踏进去?那些事,绝对又会揭穿一些人的真面目。所以,她还需要好生想想。
她对这世道,对皇帝,甚至对萧拓,都?没什么切实的指望。
她冷眼旁观仔细分析他们的种种举措,只是为了了解他们的品行、性情,而这些,只是为了估算出翻案有几成把握。
她不轻视皇帝,她敬佩欣赏萧拓,但?这仍然不是她认可朝廷的理由。
他们手?里的朝廷,照这步调走的话,起码需要五年以上的光景,才能摒除内忧外患,着手?肃清整顿官场。
五年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人生一个阶段的年数而已?,于她,却是不好说的。
同样的五年,她用来物色自己在?那件重要的事情上的接班人比较好。
脑子?里存着的那些东西,总要选出一个最可靠的人,全部托付出去。
是啊,她身上流的血大抵都?是冷的。
她不想把那些东西交给萧拓。
不论是因为他扶持皇帝夺位掌权,还是疑心病太重怀疑他娶她就是为了那些东西,她都?不能那么做——偶尔,是动过心思,而在?近来,是完全打消了。
——钟离远,她幼年时的先生,十余年间在?信中点拨教导宽慰她的恩人,已?经在?一点一点地远离她。
终有一日,她会失去他。近两次相见,他也已?在?尝试让她面对这一事实。
再?看不到他的音容笑貌,再?听不到他的温和言语。
到了那一日,长久以来的维持彼此之间的牵系,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哪怕再?微妙的一点希冀,也不会再?有。
攸宁其实早就知晓,必然会有那一日。
有一种人就是这般,明?明?最有缘,偏也最无缘。
不为此,她做不到隐忍,但?有时也会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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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和北镇抚司指挥使向?皇帝禀明?案情进展。
进展是很可喜的:以前的二三百份口供,绝大多数人虽然已?死?,但?仔细追查,仍旧能查清楚出身、生平,最重要的是,因着不少百姓将士主动出面作证,循着证词,可逐一查清楚他们在?昔年案情案发前后的行动轨迹——有些根本不在?钟离远近前,也就根本不知钟离远当时做了什么——如若钟离远做了杀害无辜的事,除非疯了才会四处宣扬,在?近前的将士亦然。
“……时间紧迫,目前只能正式几十份口供是伪证。”刑部尚书?说。
“从速,那些所谓的证供都?可推翻。”皇帝语气冷冰冰的,“北镇抚司知会各处锦衣卫呼应。”
刑部尚书?与?北镇抚司指挥使其实心里存了些疑虑——怎么叫都?可推翻?皇上因何笃定?面上却是不敢显露,他们能确定的是,皇上近来肝火旺盛,自是当即齐声称是,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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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十数日,攸宁又开始磨安阳郡主的脾气了:死?士不同于寻常人,有着如同被蛊惑一般的性情,单纯却也认一,由此心性倒是格外坚韧,就算是北镇抚司那些人,没个把月也是拿不下来的。
既然如此,她这明?知一出门就会遭遇暗杀的人就更不需心急了。当然,也就此事与?萧拓商议了一番,有了更加万无一失的防范章程。
心里有了底,那她就更不需大热的天照寻常的惯例出门了——私下里又去过竹园两次,但?都?是遮人耳目——郡主要杀一品诰命夫人的事,不管到了哪个衙门,都?得是衙门一看就认定的,这样才能在?来日给安阳郡主坐实罪名,所以私下里出行,反倒要花费更多的工夫。
这期间,长公主也消停了——不想消停也不行,皇帝给她的那一巴掌太狠,面目肿胀口鼻流血也罢了,还打掉了她两颗牙。
这等狼狈,长公主是绝不肯让任何人察觉端倪的,便有了一阵闭门谢客的光景。
而她曾口口声声问及的永和公主,在?面圣后第?二日不服软,又要去御书?房,当即被宫人态度坚决地拦下。
皇帝听闻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让她去奉先殿思过一个月,以观后效。
奉先殿,正殿陈列着诸多灵牌的奉先殿,要永和公主过去思过,每日瞧着那些牌位……
很多人只一听,便已?瘆得脸色发青,长公主亦然,只是,脸色发青的原由是为着别的考量。
静下心来再?思忖片刻,长公主的心头?便开朗许多。
皇帝勤政,但?从其他的角度来看,是个全然不合格的皇帝——膝下的亲骨肉、先帝别的嫔妃所出的儿?女,她从来不曾亲近,甚至没有一点作为长辈的宽和仁厚之举。
所谓何来?一句哀莫大于心死?足以道尽。
既是这样,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人活一世几十年,断然不是一段岁月的风光便可代表整场生涯的。
她已?经握住了最要紧的牌面,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钟离远翻案的事正闹着,那就翻案好了,横竖他已?经被毁的七七八八了,重现朝堂又还能怎样?
更何况,安阳郡主那颗棋子?正在?不遗余力地设法发挥效用,结果不论她事成事败,带给她的都?只有莫大的好处。
经过这种种思量,长公主沉下心来,吩咐下人闭门谢客,她病了,还要病上不短的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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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每一日对林太夫人都?格外漫长,格外煎熬。
在?家里收拾宋宛竹,也不过是发几句话的事,日子?久了,不至于歇了心思,却没心思时时在?家盯着了。
这日,林太夫人难得的有了兴致,要去自家名下的铺子?里看一看。账目上的文章她是一知半解,但?这并不妨碍她前去的心思——生意是否红火,她总是看得出的。
下人们赔着笑,由着她,没有任何人有异议,哪怕谁都?知道天气不好,不定何时就要下雨。
对于这位太夫人,她们都?是明?面上毕恭毕敬,心里厌恶至极:她们都?是经过前侯夫人叶奕宁悉心调/教过的,在?夫人仓促下堂之前,府里也是风光过好一阵的,她们也便经常有机会接触别家的下人,晓得夫人所提点过的一字一句都?是至理名言,连带的也晓得了高门之中不成文的一些规矩:
不论怎样身份的人,明?理的对勤勉的下人都?会予以赏赐,或是银钱,或是别的方面。
可她林太夫人呢?
不管下人用了多久,对下人的情形仍是一无所知,丝毫不放在?心上。
至于赏赐,那就更不要想了,那位祖宗不动辄撒邪火之余迁怒身边的下人就算是好的了;偶尔心情算是出奇的好了,打赏的也不过是二三百文。
那个扣扣索索的德行,也只有寻常小门小户的妾室有得一比了——不,也不能比,人家身份在?那儿?摆着呢,你林太夫人又算是怎么回?事?
林府虽然不招皇帝待见已?是官场皆知的事,林太夫人出门却仍然是摆足了排场,浩浩荡荡一行人,直到了白日里喧哗热闹的东大街。
好巧不巧的,林太夫人透过车窗往外看的时候,看到的叶奕宁。
略一思忖就道:“停车,我要去跟叶大人说几句话。”
下人们齐齐称是,心里是都?知道,有热闹可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归3瓶;
么么亲爱哒,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