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掀起的?动荡(2)
入夏后,攸宁命人移植了不少茉莉到房前屋后。
不炎热的?时候开了窗户,茉莉清甜馥郁的?香气便会随风入室,时日久了,室内便存留了茉莉淡淡的?香气,很是怡人。
三夫人见?了,效法为之,又喜滋滋地告诉老夫人和二夫人、四夫人:“攸宁说,茉莉花期时间很长的?,足足好几个月,都能有这等享受。而且茉莉不娇气,打理起来根本不费力,唉,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惹得三个人笑了一阵。
这时候的?攸宁,正在花厅,桌案对面站着?萧延晖。
他愁眉苦脸地诉苦:“我?娘有事没事就带我?出?去,不是走亲访友,是让人相看去了。”
攸宁不以为然,“别家闺秀一定也和你一样,有什么好抱怨的??”
“关键是我?还没建功立业,真没到说亲的?时候。”
“要你选,你又选不出?走哪条路。”轮到攸宁犯愁了。
“我?不喜欢那些文官,从武的?话,会害得小叔劳心劳力。”萧延晖说了实话。
也就是说,更倾向于从武。攸宁道?:“跟你爹娘说过没有?”
“说过了,他们?也是这么想。”
攸宁失笑,“那是你小叔该做的?。你们?顾此失彼了。你以为从文的?话,你小叔就不用费心了?以你这心性,考□□名入仕后,就等于兔子掉进了狼窝,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比何处都严重。”
萧延晖听她说得有趣,先是笑,随后神色就郑重起来,敛目沉思。
“自己琢磨清楚,跟你爹娘统一了心思再做决定。”攸宁素手一挥,“别在这儿杵着?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清楚的?。”
萧延晖笑着?称是,行?礼离开。
当天?下午,老夫人和攸宁商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你身子骨又弱,不如和老五搬到后花园的?水榭避暑。”
“不用。”攸宁笑道?,“搬来搬去的?麻烦,再说以往也没这先例。不过,我?倒是觉着?静园那边很是凉爽,您要是同意的?话,夏日里,白日我?没事就去那边消磨时间。”
“你隔三差五就去那边,见?过那两只小老虎了?”老夫人关切地道?,“它们?乖不乖?万一伤着?你可怎么办?”
“特别乖,而且跟我?很投缘,陶师傅把它们?教的?很好。”这种?事,攸宁少不得说些善意的?谎言,让老人家心安,“而且它们?经常在园子里玩儿,我?过去的?时候,能见?到它们?的?时候也不多。要是见?,陶师傅和护卫都在旁边。”
“那还好。”老夫人透了一口?气,“那就依你的?意思。每日你理完事,天?气也就热了,你就去那边。这时节容易闹天?气,天?儿不好的?时候可不准出?门。”
“我?晓得。”
老夫人又开始数落萧拓:“老五那个不着?调的?,养虎做什么?要是没养,你们?夏日搬到静园住着?就是了。”
攸宁笑着?携了老夫人的?手臂,摇了摇,“好了,横竖您也不能让他改变心思,咱不说了啊。”这事情上,萧拓是真冤枉,她还不能交底,也就只能打岔。
“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居然要惯着?他。”老夫人拍了拍攸宁的?手。
攸宁汗颜。
回到房里,有大夫循例来给她把脉。
攸宁看到大夫,就想起了一日三餐只要在家就要服用的?药膳,微微蹙了蹙眉。
诊脉之后,她问大夫:“怎样?”
“还好,夫人脉象比之前沉稳有力了一些。”大夫答道?。
攸宁是听听就算了的?心思,“服用药膳调理的?话,没个十年?八年?的?怕是不行?,我?磨烦的?起,你们?也跟我?耗不起。不如这样,你们?好生斟酌出?个方?子,把药做成药丸,我?每日一定按时服用,可好?”
“只是,是药三分毒……”
“药膳不也有药材?”攸宁态度依然柔和,言辞却强势起来,“那些药膳,我?至多还能忍受一半个月。你们?看着?办。再说了,你们?手边最要紧的?事是为钟离将军调养,没事就往我?这儿跑,当心我?把你们?换了。”
“……”大夫有苦难言,只好称是。心里则想,这事情得先禀明首辅和钟离将军,他们?要是反对夫人的?心思……那他们?几个干脆上吊算了。这种?夹板气,迟早会把人逼疯。
攸宁问道?:“钟离将军怎样?”
大夫诚实地道?:“老样子。”
攸宁沉默下去,室内的?氛围一点点变得凝重压抑。
大夫趁机告辞,出?门时,后背已?被汗浸透。不是天?气所至,是冷汗。
转过天?来,下午,攸宁去了竹园。
路上,筱霜悄声对攸宁道?:“有人跟踪,费了些工夫才甩掉的?。”
攸宁目光微闪,“你哥哥筱鹤何时进京?”
筱霜立刻道?:“最迟两日后。”
“他回来后歇息三五日,之后就带上最默契的?人手——十来个到二十个都可以,到萧府做一阵子护卫——我?会跟阁老打好招呼,不用顾虑什么。”
筱霜笑着?点头?,“也不会托大惹事的?。”
攸宁也笑,“记得让他和手下的?人多做些准备,想要我?命的?人不少,花样也就不少。”
筱霜的?笑意敛去,肃然道?:“奴婢晓得,夫人放心!”
竹园这边,钟离远听得通禀时,正在书?房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想起身,实在有些吃力,索性不勉为其难。
攸宁款步进门,走到他面前,坐在一旁的?座椅上,“打扰你休息了?”
“没。”钟离远笑容温和,“你怎么这么清闲?没事就回来烦我?。”
完全是娘家人的?语气。
攸宁心里很是熨帖,笑道?:“那些事情不够我?忙,可不就游手好闲起来。”
钟离远提起她主张的?那件事:“我?听大夫说了,想着?这样也好,只是药性要温和一些,你别因为见?效慢就服用一阵就不肯了。”
他是了解她的?,小性子全用来跟自己过不去了,有时候有些无形的?约束会让她每日心浮气躁。
攸宁开心地笑了,“答应你。”
“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钟离远问道?。
“不外乎就是些乱七八糟的?。”攸宁跟他说了说林陌与叶奕宁的?事。他即便有耳闻,也不似她一样了解得清清楚楚。
“叶奕宁?就是你在信中曾提起的?奕宁?”钟离远问道?。奕宁到书?院的?时候,他已?离开。
“嗯。”攸宁道?,“跟她提过你,她想有机会过来一趟,给你请安。”
钟离远失笑,“请安就算了,说说话倒是可以。”
“那好,等端午那天?,我?们?一起来。”都是没有娘家的?人,来他这儿过节就很好。
“成。”
攸宁又慢慢地说起单独见?长公主的?事、宫宴当日的?事,一面说,一面看着?钟离远苍白而沉静的?面容。
“你见?到的?,倒是有不少我?的?旧相识。”钟离远漫不经心地道?。
“我?想着?也是。”攸宁又道?,“这一阵没人来看过你么?”
“就算有,也不会见?。”钟离远对她温和地一笑,“怕我?闷?”
“嗯。”
“也不是。”钟离远说着?就笑起来,“萧兰业偶尔过来。”
攸宁也笑,“的?确不用把他当人,那是个狐狸精。”
钟离远哈哈地笑。笑过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说来说去的?,从不提萧府的?事?”
“……家长里短的?事,也要跟你说?”攸宁其实被他这么问的?时候,心里也是不解。的?确,萧府的?事,总是要别人先提起,她才会接话,说几句。
“你没把萧府当家。”
攸宁没说话。
钟离远看着?她,久久的?,“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攸宁低头?,看着?他搭在身上的?薄毯,看着?他清瘦的?手。
过了好久,那清瘦的?手抬起,拍了拍她额头?,伴着?他一声叹息:“你啊。”
攸宁别转脸,强忍下了泪意。
“不来看我?,担心;来看我?,难受。对不对?”钟离远和声问。
“嗯。”
“我?也一样。看不到你,担心你出?幺蛾子;看到你,更担心。”钟离远道?,“可你毕竟长大了,别总一根筋儿,执着?旧事的?同时,也看看同一屋檐下的?那些人,看他们?对你的?好,想想他们?为你做过什么。”
攸宁闷了好一会儿,说:“好。”
钟离远又道?:“有些事,我?或许这一生都没办法亲口?告诉你,只能等你自己找到答案。无从说起,也不想说。”
“明白。”攸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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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当日,请安之后,叶奕宁过来,接攸宁一起去竹园。
老夫人给几个儿媳都备了一样的?丰厚的?礼物,笑眯眯地道?:“回娘家的?回娘家,访友的?访友,天?黑之前记得回来就成。过节了,我?们?总要在一起吃顿饭。”
妯娌几个笑着?称是。
去竹园的?路上,叶奕宁问起萧拓:“你家阁老呢?”
攸宁笑答:“一早跑去我?婆婆那边点了个卯,就出?门了,说有事。”
“大过节的?不陪媳妇儿,瞎忙什么啊?”叶奕宁抱怨。
攸宁笑出?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命,动辄被人数落。”
叶奕宁也笑了。
到了竹园,攸宁引着?叶奕宁去见?钟离远。
钟离远正在看一些卷宗,看到叶奕宁,端详一下,笑:“果?然不是寻常的?孩子,难怪攸宁总在信里夸你。”
机缘巧合之下,叶奕宁从未见?过这位昔年?的?沙场奇才,这时候见?了,即便早有准备,还是因着?他的?病态心惊、心痛不已?,而听到他的?言语,看着?他的?笑颜,心绪便莫名地被感?染,添了几分愉悦,“攸宁夸人的?时候,大多存着?捧杀的?意思,先生可别吓我?。”
钟离远笑意更浓,让她们?坐,“午间有好吃的?,这会儿先喝杯茶。”
茶点很快上来,给她们?的?都是庐山云雾。
攸宁叮嘱奉茶的?小厮:“叶大人下次再来,给她备六安瓜片。”
小厮笑眉笑眼地称是,“是小的?大意了,迟一些就换瓜片。”又向叶奕宁赔礼。
“没事。”叶奕宁忙道?,“萧夫人常年?喝的?茶,也是茶中珍品,我?随着?她尝一尝,也是荣幸。”
小厮笑着?退下去。
攸宁则打趣道?:“瞧这场面话说的?,以前可不见?你这样,是被杨锦瑟修理成什么样儿了啊?”
叶奕宁笑得现出?小白牙,“修理我?的?是你家阁老,杨锦瑟没比我?好哪儿去。”
钟离远看完手边的?卷宗,身形向后,倚着?座椅靠背,换了个很闲散的?坐姿,与两人闲聊起来。
过了些时候,小厮匆匆来禀:“萧阁老来了。”
语声未落,男子与小女孩的?笑声便传入室内。
是萧拓带着?阿悦来了。
攸宁与钟离远俱是神色一滞,又相视一笑,笑容中透着?些许不安。
萧拓抱着?阿悦走进门来。
阿悦挣扎着?下地,漂亮的?大眼睛环顾室内,先是到了钟离远面前行?礼,“阿悦给哥哥请安。”
钟离远已?然起身,转过书?案,携她站直身形,“都这么大了。怎么认得出?我??”这个小堂妹,这个钟离氏仅存的?一点骨血,他从未见?过。
“姐姐给我?画过你的?画像啊。”阿悦道?,“我?经常看的?,记住了。”
“乖,真聪明。”钟离远笑容和煦,刮了刮她鼻尖,示意她去与别人见?礼。
阿悦欢天?喜地地到了攸宁面前行?礼,又在引见?之下给叶奕宁行?礼。
叶奕宁瞧着?这漂亮的?小女孩,很是喜欢,取下随身佩戴的?玉佩,“记住,我?是你奕宁姐姐。这个闲来拿着?玩儿吧。”
阿悦大大方?方?地收下、道?谢,绽出?甜美的?笑容。
攸宁望向萧拓。
萧拓对她一笑,转头?对阿悦道?:“你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想跟你一起过节,偏又都喜欢卖关子,不让我?提前告诉你。高兴么?”
“高兴!”阿悦走到他身边,笑逐颜开,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今儿高兴的?事儿还多着?,先逛园子去。”萧拓把她捞起来,自顾自出?门。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随后笑着?出?门,随前面的?一大一小去了后花园。
到了园中,两个大男人一起哄着?阿悦。
攸宁和叶奕宁闲坐一旁。
叶奕宁不免对兄妹两个年?岁相差这么多生出?好奇:“怎么回事?”
“这多简单,就像萧家似的?,延晖不定多大才会有个堂弟堂妹。”再多的?,钟离远只告诉过她的?事,她不撒谎,也不提及。
“也是。”叶奕宁释然,“那么,先生和阿悦各自的?父母——”
“上火、生病、被连累,不在了。”攸宁说。
叶奕宁转头?看看她,握了握她的?手。具体?的?心绪也说不清,但她是更加理解攸宁长期以来的?筹谋和隐忍了。
之后细观钟离远对阿悦的?态度,发现了异样:是温和却分明透着?疏离的?态度,很是不解,转头?看攸宁,见?攸宁神色如常。
接下来,叶奕宁又发现,攸宁对阿悦的?态度也是淡淡的?。
斟酌许久,才猛然意识到原由,不由得悲从心起。
他们?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亲近阿悦,不想给这孩子留下过深的?印象。
用过丰盛的?午膳,天?气忽然变得阴沉,风也刮得急了。
攸宁透过长窗望着?外面,轻声道?:“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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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六、初七两日,顺天?府呈报刑部的?公文转到了皇帝的?御书?案上。
皇帝仔细看过,发现顺天?府尹言及的?三桩案子的?背后,矛头?所指的?是佟家或其党羽。
这事情很是有意思。
皇帝斟酌了大半晌,决定再拖一拖钟离远翻案之事,先指派叶奕宁、杨锦澄、杨锦瑟三人协助顺天?府彻查三桩案子。
说起来是协助,顺天?府尹却明白,皇帝的?意思是把事情交给了锦衣卫,顺天?府需要做的?只是全力配合。对此,他当然求之不得。
这三桩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棘手也是真棘手——
[舞弊案]
杨明是一介出?身寒微的?书?生。父母开明,见?他天?资聪颖,不遗余力地助他求学。
六年?前,他终于考入了佟家开设的?官学峄山书?院。
本以为终于踏上了考取功名有望的?光明之路,哪成想,却是一脚踏入了深渊。
四年?前,下场参加会试之前,佟尚书?的?嫡长孙佟风举找到了他。
连续几日的?请吃请喝之后,佟风举终于对他表明意图:“你才华出?众,下场的?话,虽不至于名列前三甲,二甲总是跑不了的?。我?在书?院读书?的?日子不多,也就没人知晓我?学识的?深浅。其实,我?早已?开始帮家里打理不少事情,哪里还有时间苦读。”
杨明一头?雾水,只得静待下文。
“可是我?要下场考试,且已?拿到这次的?考题。”佟风举继续道?,“我?一定要拿到个说得过去的?名次,但又不能太高,我?要是中了前三甲,到了殿试的?时候,定会露出?马脚。”
杨明终于听出?了端倪,隐有所感?,因而甚是不安,欲言又止,等对方?把事情完全挑明。
“我?思来想去,你是最适合的?人。帮我?做好这一套试题,你等下次再下场,如何?”佟风举说。
杨明当然不同意。
可是,佟风举冷笑着?说:“不同意也行?,除非你不顾你双亲的?安危,由着?我?随意整治他们?。”
如此的?威胁之下,且真不是随口?一说,杨明当时除了屈从,别无他法。只是留了个心眼儿,要佟风举立下了一份字据。
哪里能想象得到,佟风举根本没有文人的?风骨,更不讲究一诺千金的?做派,这便使得他与双亲团聚时,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二老。
不消多久,杨明双亲相继离世,皆是亡于承受过的?刑罚。
杨明屡次去找佟风举讨要说法,诉诸公堂的?途径亦是不在话下,也想过去找御史,诉诸由来,哪怕拼上自己一条命,也要让佟风举恶有恶报。
看起来是条条坦途,可走起来却是举步维艰:到了衙门门前,都没有击登闻鼓的?机会,便会被衙役拉到一旁询问原委,他说了,便遭一通打骂,被禁止再靠近顺天?府;
到了御史门前,门房的?人传话进去之后,便对他报以冷脸,呼喝着?让他滚。
他就这样挣扎着?过来,情形越来越差,却从未放弃那份执念,不是为自己,只想为双亲讨还一份应得的?公道?。往复之间,被呼喝打骂成了寻常事,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是在去年?,他遇到了一个叫筱鹤的?年?轻人。
筱鹤对他说,你若真有心,就拿上我?给你的?银子,换个地方?,踏踏实实地活着?,时机到了,你若不改初心,我?会接你到京城鸣冤。
[商贾案]
崔一清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商贾,家道?中落始于三年?前。
佟家七老爷明打明地给他设了个仙人跳的?坑,且明打明地告诉他要跳进去,不然,他妻妾儿女安危难测。
崔一清起初不信邪,第?一时间报官,然而……就在当夜,把他妻妾五花大绑了丢到他面前的?正是官差。
那一刻起,崔一清就对官府死了心,只求一份家宅平安,对于佟家七老爷所图的?银钱,如数奉上,想的?是以财消灾。
却不料,在这期间,佟家七老爷看中了他的?幺女。眼前事了结之后,不出?三个月,如法炮制地又来了先前那么一出?,只是这一次的?条件是娶他的?幺女为妾。
他的?幺女性子刚烈,闻讯后当即断发明智,进了庵堂。
佟七老爷败兴之余,对崔一清总存着?一股子无名火,有事没事就找茬欺压讹诈一番。
两年?前,崔一清已?是一穷二白。
到了那境地,他也认了,没想过跟权臣门下的?子弟争什么,因为自觉没法儿争、争不过,直到幺女的?惨剧发生——
得不到的?,往往就是一些朝三暮四的?人最想要的?。佟七老爷对崔家幺女一直没死心,加之她所在的?寺庙可乘之机太多,便是有一日,已?然遁入空门的?女子仍是落入了他的?魔爪……
当日,崔家幺女回到家中,哭诉种?种?,交给双亲一样可能成为证据的?物件儿,便显得振作起来,称要回寺庙。而实情是,她在离家不出?一里的?地方?投河自尽了……
这般的?屈辱,这样的?殇痛,已?经打垮了崔家,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理由,不过是为至亲鸣冤,还至亲一个公道?。
可事到临头?方?志,竟是走投无路。
是在去年?,他遇到了一个叫筱鹤的?年?轻人。
筱鹤对他说,你们?若真有心,就先换个地方?,踏踏实实地活着?,时机到了,若仍是不改初心,我?会接你们?到京城鸣冤。
[风月案]
小满和春柳是这世道?下一些不幸的?人的?典型:自幼失怙,被沾亲带故的?人卖到了风月之地。
姐妹两个都有着?一副出?众的?样貌,结伴长大,成了所在之地齐名的?姐妹花。
原本姐妹两个都以为,这一生也不过是步前人的?旧路,拿不准的?只是哪一条路罢了。
直到有一日,五城兵马司的?薛指挥使前来,借着?酒意,格外蛮横,当即就相中了小满,声称要带她回府为妾。
稍稍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出?自风月场合的?人进到官宦之家做妾,下场只有被主母整治得生不如死。而且最关键的?是,薛指挥使不论是否酩酊大醉,他发妻堪比河东狮的?事情,还是有不少人知晓的?。
老鸨、春柳一同上前求情,薛指挥使却又觉得春柳姿色也很合他心意,笑说一并带回家去为妾。
老鸨自是如何也难以答应的?。在她的?方?面考虑,是面前这位大爷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银钱的?事,一再提醒也没用。
话赶话的?,薛指挥使就恼了,说老子给你们?脸,你们?不要,那就算了。
结果?,一行?人离开之后,一列官兵就冲进来,见?人就杀。
当晚,那里成了人间地狱。
小满是侥幸活下来的?,她身受五处刀伤,面上就有两处,将她原本美丽的?容颜变得狰狞,其余三处刀伤,让她寿数难长。
她回头?想想,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命大:官兵奉命杀戮之后到门外复命的?间隙,她恰好就醒了,也就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爬到了所知的?一道?暗门之内。
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听到了官府对那场杀戮的?定论:
五城兵马司官兵夜间缉拿三名匪盗,匪盗进入一个青楼,竟将一众人等杀戮殆尽,官兵赶到时已?经晚了,所能做的?不过是将匪盗当场斩杀。
他们?没错,而且,他们?有功。
小满听了,一边笑,一边流下了泪。
就算老鸨和她们?这种?卖笑的?人活着?多余,伙计之流的?人手又有什么错?他们?都不过是生计所迫,讨一碗糊口?的?饭而已?。
所求的?那么少,那么简单,到头?来,就被那一场无妄之灾夺去了性命……
小满咽不下这口?气,想为所有枉死的?人讨个公道?,却也知晓事情往往不是表面呈现的?那么简单,来来回回打听许久,得知了一个对她堪称又一重创的?消息:
那位薛指挥使是吏部佟尚书?至交之子。
本朝吏部尚书?因着?已?经掌控官员的?调动升迁,不能入阁,但这地位,怕也是仅次于首辅了。
——小满接触的?官场中人不算少,脑子也还算是够用,听他们?说的?多了,便明白了一些官场中的?不成文的?规矩。
她就偏偏摊上了最不敢惹的?其中一个人的?亲友,若要鸣冤,往哪里去?
她这出?身,怕是连告御状的?资格也无。
虽然希望渺茫,可她也没放弃,一直暗暗地寻找门路。她最起码要让人知道?,有些官员是何等的?暴戾、嗜杀成性。
在她又一次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筱鹤的?年?轻人。
筱鹤对他说,你若真有心,就拿上我?给你的?银子,换个地方?,踏踏实实地活着?,时机到了,你若不改初心,我?会接你到京城鸣冤。
——科考舞弊、欺男霸女、杀戮,这等罪名若是落实到头?上,任谁也受不起,饶是根基深厚的?佟家也受不起。
可也正是因为佟家根基深厚,这些案子才会一直没能浮出?水面,一直有人上下求索无果?,一直有人在暗地里忍辱偷生。
一定的?界限内,有人只需一两句话,便能决定一些无辜的?人的?生死。
而这些真相一旦被披露的?时候,便是一些人现出?真面目的?时候——
佟尚书?闻讯后便告病回家,回家后见?到佟夫人,便给了她狠狠地重重地一耳刮子,“宫宴当日你到底跟萧夫人说了些什么?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这要是闹起来?我?还能不能活了?佟家还能不能立足于官场了?”
佟夫人当下是被打得晕头?转向满心惶惑,听清他的?言语后就急了,站直身形,冷笑道?:“我?跟萧夫人说什么?人家什么都容不得我?说就甩手走人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怎么,还要我?赌咒发誓不成?
“你说的?事情是不是凭空闹出?来的?三桩案子?怎么好意思问我?的??到顺天?府告状、顺天?府尹审案、递折子上去需要几天??啊?!”
“……”佟尚书?被妻子问住了,立时哑火。
佟夫人理一理已?染了霜雪的?鬓角,愈发地理直气壮:“还说什么闹起来你能不能活?亏你有脸说!那些个不肖子孙、狐朋狗友不都是你惯出?来的??!瞧瞧,现在都是个什么德行??给你闯出?滔天?大祸了,你高兴了吧?你那嫡长孙,可是我?们?的?嫡长子的?儿子!现在可怎么好?!”
他们?的?嫡长子,正是为了稳固家族清流的?超然地位,才去官学做了山长。
佟尚书?默然无语。
佟夫人的?脾气却被那一巴掌打得特别旺盛:“凤举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啊?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只瞒着?我?们?这些妇孺?这不就是科考舞弊么?这是多大的?罪过,你们?担得起么?!“
语声落地,室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佟尚书?满脸颓唐。
佟夫人则是先被自己的?话惊到了,随后便觉得那很可能成真,再之后便确定了,末了只是少不得一阵心惊胆战。
待到夫妻两个回过神来,佟夫人如丧考妣,佟尚书?则打起了精神,“我?要出?去一趟。”
“去见?谁?哪位大罗神仙能帮我?们?走出?困境?”佟夫人从处想,都乐观不起来。
“谁也不知道?,总要去试一试。”佟尚书?说。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佟尚书?乘着?一顶小轿离府,七拐八绕多时,最终去了长公主的?府邸。
然而事实证明,佟尚书?所作的?工夫都是无用功:锦衣卫在杨锦澄、杨锦瑟、叶奕宁分头?率领属下彻查之后,三桩案情很快水落石出?,而要问罪的?,只能是佟尚书?及其朋党。
当日午后,长公主造访萧府,为的?是与攸宁说说话。
攸宁以礼相待,将她请到了正房待客的?小花厅。
寒暄之后,彼此只留了亲信在身边,长公主道?:“济宁侯林陌如今享有盛誉,好些人说什么林侯骁悍无匹、谋算无双。”见?攸宁瞧着?自己,又自然而然地道?,“是不是捧得太高了?”
攸宁对上她视线,漆黑如墨、灿若星辰的?眸子凝住长公主,“怀疑首辅大人捧杀?”
长公主摇头?,“我?知道?萧兰业惜才,从来是尽心竭力扶持栋梁之才,不拘文武。只说林陌,没他运筹帷幄、及时调度军需,一些战功怕是难以到手,林陌的?事,有人不免奇怪,他明明不及钟离远与萧兰业,得到的?称颂却要胜过他们?。”
“……”攸宁不接话。
长公主继续道?:“只怕他如今已?当真,打心底以为自己能与前人比肩,不会认为自己也会有虎落平阳的?时候。”停了停,澄清一般地道?,“我?倒不是关心庙堂上的?事,只是你与济宁侯夫人相识,不免多想一些,想多提醒一句。”
攸宁轻轻一笑,“种?树的?人,只负责选好苗子,是不是长成歪脖树,不可强求。”
长公主则道?:“真长歪了多可惜。”
“又不是钟离那般不可替代。”攸宁直言不讳,“文官有得意忘形的?苗头?,可以让他摔跟头?坐冷板凳,沉淀心性,如果?迷途知返,终可成材。
“武将不同,不论自身心智、运道?,皆不可测,不可控。锐气这东西,有人越挫越勇,有人一挫就没,人也就废了。
“有军权的?人,没法儿摔打。在沙场上让他吃亏,那是用将士的?命开玩笑;在官场着?意设绊子磨练,他说不定会带得将士对朝廷心生不满,一发昏来个哗变,何苦。
“最好的?情形是我?或钟离潜移默化带出?来,但那又明显不可能。独当一面的?名将,可遇不可求。”
长公主认真思忖着?他的?话,“所以,武将有不好的?苗头?,只能等他自己醒过神来。”
“对,跟习武一样,同样一套心法,谁能登峰造极,谁会走火入魔,全在自身。”
长公主深凝着?攸宁,“你可知自身和夫君到底是何处境?”
“不敢殿下费心。”攸宁道?,“该来的?,终究会来,我?自认很明白。”
“的?确。”长公主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该来的?风波,终究会来。不论萧兰业为何娶你,你日后就是他的?软肋,我?或许不能刁难他,别人却不是我?。”
攸宁就笑问:“知道?这些事情的?人有很多么?”
“……”长公主哽了哽,没应声,端杯喝了一口?茶。
攸宁道?:“我?拭目以待,看谁欲与我?为敌,取我?性命,刁难首辅。”
长公主不由动容,却是强自按捺下了。
沉了片刻,长公主凝住攸宁,问道?:“如有一日,萧兰业为了妻子铤而走险,攸宁,你是否能坐视不理?”
“不知道?。”攸宁说的?是实话。有些话说了,就要做到,真不是逞强的?事儿。
“……”长公主失笑,“世人总说今上心肠如铁,殊不知皇上怕是也要对你甘拜下风。”
攸宁从容笑道?:“殿下谬赞了,臣妇再活多少年?,也比不得皇上的?杀伐果?决。”
“我?只担心你把萧兰业害死,真到那时候——”
攸宁从容一笑:“到时候再说。”
这一次的?会晤,长公主无功而返。
越两日,皇帝连发三道?旨意,针对的?亦是三桩案情,着?内阁问罪于佟尚书?,拟出?具体?的?惩戒章程。
内阁因此事陷入了空前的?激烈的?针锋相对的?局面。
萧拓始终静观其变,不发一言。他是首辅,别说没必要说什么了,就是品阶低一些,他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同朝为官,同在京城,佟尚书?及其党羽犯下的?那些罪孽,他真的?是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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